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店职员装模作样的神态一样,使新拉谢尔的形象延续了一会儿。在这一瞬间,圣卢想象出巴
黎比加勒广场的生活,陌生的朋友,肮脏的钱财,盲目作乐的下午;他似乎感到连接克利希
林荫道的各条大街上,阳光不如从前他和他情妇散步时那样明媚灿烂了,因为爱情和同爱情
形影不离的痛苦,就象酒醉心明一样,能使我们的感觉变得细腻。他想象在巴黎似乎还有一
个城中城;他觉得,同拉谢尔交往就象在探索一种一无所知的生活,因为尽管拉谢尔和他在
一起的时候象是他的同类,但是她和他的共同生活毕竟是她真实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最宝
贵的一部分,因为他给她的钱数不胜数,这能使她受到她的女友们的羡慕,同时又能使她有
一天攒足钱后隐居乡下或跻身于大剧院。罗贝本想问她吕西安娜和谢尔梅娜是谁,如果她去
她们的车厢,她们会给她讲些什么,她和她的女伴们在一起将怎样度过这一天。他想,如果
他和我不在场,她们溜完冰可能会到奥林匹亚酒店寻找高级消遣。有一刻功夫,奥林匹亚酒
店及周围的一切——他一向都很讨厌这些地方——使他既好奇又痛苦;科马丁街的明媚春光
使他产生了一丝怀旧情愫,假如拉谢尔不曾同他相识,呆会儿她也许会到那条街上去挣一个
金路易。可是,向拉谢尔提这些问题又有什么意思呢?不用问他就知道,她的回答不是沉
默,便是谎言,或是什么不说明任何问题却会给他带来痛苦的话。两个拉谢尔持续了很长时
间。列车员要关车门了,我们赶紧登上了一个头等车厢。拉谢尔珠围翠绕,这让罗贝再次感
到她是一个无价之宝。他抚摸着她,又把她嵌入他的心中,在心里默默地凝视着,就和从前
一贯做的那样——除了他看见她在比加勒广场上那一瞬间的印象以外——火车开动了。
她确实有点“文学天赋”。她滔滔不绝地给我谈书,谈新艺术和托尔斯泰主义,只是偶
尔停下来责备罗贝酒喝得太多。
“啊!要是你能和我生活一年,你瞧吧,我就光让你喝水,你活得会比现在更好。”
“一言为定,我们到很远的地方去。”
“可是你知道我要做的事情很多(因为她对戏剧艺术态度十分认真)。况且,你家里人
会怎么讲?”
接着,她开始在我面前大肆谴责罗贝的家庭。我感到她的责备非常正确,圣卢也完全赞
同她的看法,不过,他却违抗她的禁令,不停地喝着香槟酒。我也认为他饮酒不好,并且感
到她对他的影响不坏,我准备劝他不必管家里人怎么讲。谈话间我不慎提到德雷福斯,这个
年轻的女人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可怜的受苦人,”她呜咽道,“他们要让他死在那里。”
“放心吧,塞塞尔,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释放,一定会得到昭雪。”
“可是等不到那天他就可能死了!不过至少他的子女会有清白的名声。可是一想到他受
的苦,我心里就难过死了。您能相信吗?罗贝的母亲,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竟会说即使他
无罪,也要让他呆在魔鬼岛。这不是太可怕了吗?”
“是的,一点不错,她是说过,”罗贝确认道。“她是我母亲,我不好反驳,不过有一
点我敢说,她不象塞塞尔这样富有同情心。”
圣卢对我说,和拉谢尔共进午餐是“非常令人愉快的事”。可事实上,这一类午餐总是
不欢而散。因为圣卢同他的情妇一到公共场所,就会胡思乱想,总感到他情妇的眼睛老在男
人身上打转,他就会变得闷闷不乐;她发觉他情绪不好,可能会开他的玩笑,给他火上浇
油。但更经常的是,因为圣卢说话的语气伤害了她愚蠢的自尊心,她故意装出不想为他解除
烦恼的样子,假装目不转睛地看这个或那个男顾客,再说,这也不总是在演戏。的确,当他
们去剧院或咖啡馆时,只要他们的邻座——甚至是他们乘坐的出租马车的车夫——稍有一点
风度,嫉妒心就会向罗贝发出信号,他会比他的情妇先注意到那个人;他立即把那人看作下
流坯,也就是他在巴尔贝克同我讲起过的那种道德败坏、玩弄女性的人,他央求他的情妇不
要看那个人,这样对她反倒是个提醒。但有时她发现罗贝的怀疑中蕴含着鉴赏力,她最后会
不再开他的玩笑,让他放下心来,同意给她跑腿买东西,这样她就有时间同那个陌生人交谈
几句,常常是订个约会时间或还来得及去偷一次情。
我们刚进饭店,我就发现罗贝露出了担心的神色,因为他一进门就发现——在巴尔贝克
时,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领班埃梅站在他那帮平凡的同事中,显得容光焕发,彬彬有
礼,毫不做作地散发出一股大凡长有轻盈头发和希腊式鼻子的人在好几年中都会散发的浪漫
气息。正因为如此,他在那些侍者堆里显得与众不同。而他的同事几乎都上了年纪,猥猥琐
琐,好似伪善的本堂神甫或假装虔诚的忏悔人。他们更象旧时代的喜剧演员,有一个方糖般
的脑门,一般只有在观众很少的小剧院里,在陈列着一幅幅有不胜今昔之感的古老剧照的休
息厅内,才能看到这种喜剧演员扮演的侍仆或古罗马大祭司长的剧照,只有在这些剧照上才
有这种脑门;而这个饭店仿佛经过了精心挑选,也可能是在保存传统,把那些喜剧演员的庄
重模式全都保留下来了。遗憾的是,偏偏是埃梅认出了我们,走过来给我们开票,而那些轻
歌剧中的大祭司长们却向其他餐桌走去。埃梅问我外祖母身体怎样,我向他了解他妻儿的近
况。他充满感情地给我作了介绍,因为他是一个家庭观念很重的男子。他看上去聪明,充满
活力,待人彬彬有礼。圣卢的情妇开始目不转睛地端详他了。但埃梅那双凹陷的眼睛深藏在
毫无表情的脸中间,没有流露出任何反应,浅度近视使他的眸子看上去莫测高深,不露真
情。他到巴尔贝克工作之前,曾在外省的一个饭店服务多年,那时他俊美的相貌——可现在
脸色枯黄,面带倦容——没有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年复一年,他总是站在同一个地方,就在
几乎没人光顾的餐厅尽头,宛如一幅欧仁①亲王的铜版画。因为没有人识货,他一直不知道
自己的脸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再说他生性冷漠,不喜欢出头露面。最多只有一两个过路的巴
黎女郎,偶尔下榻在他的旅馆,抬眼注意到他,在她乘火车离开之前把他请到她的房间里。
这样,在这个好丈夫和外省仆役那若明若暗、单调而深沉的空虚生活中,深深埋进了一次逢
场作戏的谁也不会到这里来揭穿的隐私。然而,这位女演员那经久不移的目光,埃梅不可能
没有感觉到。罗贝也不可能视而不见。我看见罗贝的脸上积起了红云,但不象他突然激动时
涨红的脸,而是疏疏淡淡的微红。
①欧仁(1663—1736),奥地利政治家、军事家,人文主义者和绘画爱好者。
“塞塞尔,这个领班很有趣味,是不是?”罗贝把埃梅粗暴地打发走后问他的情妇。
“好象你很想对他作一番研究似的。”
“你看,又来了!我早就猜到了!”
“什么又来了,我的宝贝?即使我错了,我可什么也没说呀,算了,不说这个了。不
过,我毕竟有权让你当心这个奴才,我在巴尔贝克就认识他了(要不我才不在乎呢),他是
地球上从没有过的十足的大流氓。”
她好象愿意听从罗贝的劝告,同我交谈起文学来,罗贝跟着也参加进来了。同她交谈文
学我并不感到乏味,因为她对我推崇备至的那些作品很熟悉,对作品的评价也和我大致相
近。但我曾听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说,拉谢尔才疏学浅,因此,我也就不太看重她这方面
的修养了。她机智聪颖,谈笑风生,若不是她老爱用文艺俱乐部和画室的行话来刺激人的神
经,她倒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人。她不论谈什么都会用上行话。例如,她有一个习惯,当谈
到一幅印象派的画或一部瓦格纳①的歌剧时,她会说:“啊!这很棒”;有一天,一个小伙
子吻她的耳朵,她假装颤抖了一下,小伙子很受感动,装出羞怯的样子,她对他说:“不要
这样,作为感觉,我认为这很棒。”但更叫我吃惊的是,罗贝惯用的表达方式(况且,很可
能是从他情妇认识的文人那里传出来的),她在他面前使用,他也在她面前使用,仿佛这是
一些必不可少的用语,岂知一个新颖的表达方式,一旦被滥用,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①瓦格纳(1813—1883),德国作曲家、文学家。他主张歌剧应以神话为题材,音
乐、歌词与舞蹈等必须综合成有机的整体,交响乐式的发展是戏剧表现的主要的手段。
她吃饭时,手很不灵活。这让人想到,当她在舞台上表演时,也会象这样笨手笨脚。她
只有在作爱时才显得灵巧敏捷,有一种动人心弦的预知力,就象那些狂热地爱着一个男人的
女人,一上来就知道怎样使他享受到最大的快感,然而他的肉体和她自己的又是那样不同。
当谈话转到戏剧时,我就闭口不言了,因为在这个问题上,拉谢尔太有点咄咄逼人。不
错,她在用一种怜悯的语气为贝玛辩护(她同圣卢针锋相对,这证明她在他面前经常攻击贝
玛)。她说:“啊!不,她是一个出色的女人。当然,她的表演不如从前动人了,与我们的
要求不完全合拍。不过,我们不应该拿现在的眼光去看她。她是有功之臣。她做了许多了不
起的事情,你知道。再说,她非常正直,心灵高尚。当然,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她并不喜
欢,但是她曾有过一张动人的脸孔,显露过出色的才华。”(她在对艺术作评价时,不是千
篇一律,只做同一个手指动作。如果是一幅画,为了表明这是幅好画,色彩浓重,只要翘起
大拇指就行了。可是“出色的才华”要求更高。必须伸出两个指头,更确切地说,两个指
甲,仿佛要把一粒灰尘弹掉似的。)但是,除了这个特例,圣卢的情妇在谈论最有名望的演
员时,语气中充满了揶揄和优越感,这使我很生气,因为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我错了—
—是她不如别人。她看得清清楚楚,我把她当成平庸的演员看待了,相反,对那些被她瞧不
起的人,我却非常尊敬。不过她没有生气,因为她纵然有出众的才华,却还没有得到公认;
即使她很自信,也难免带点自卑。再说我们又总是按照我们现有的地位,而不是根据我们自
身的才能、见识、见解去要求和衡量别人对我们的尊重。(一小时后,我将看到圣卢的情妇
对她严肃批评过的演员表示出极大的尊敬。)因此,即使我的沉默使她多少起了疑心,但她
仍然坚持晚上要和我一起吃饭,说是谁的讲话也没有我的讲话使她开心。午饭后我们要去看
戏。虽然我们现在还在饭店里,还没有去剧院,但我们仿佛已置身于一个挂满旧剧照的“演
员休息室”里了,因为领班们的脸看上去很象杰出艺术家的脸;随着一代艺术家的消失,这
种类型的脸似乎已不复存在。这些领班看上去也很象法兰西学院的院士:其中一个站在一张
桌子前研究梨子,他的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