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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因为事实上的越来越民主而渐渐地分成等级呢?这是很有可能的。教皇不再掌管国家和
军队以来,他的权力有了很大的提高;二十世纪,教堂对无神论者的影响远比十七世纪对宗
教信徒的影响大;如果帕尔马公主是一国之君,我就可能象谈论共和国总统那样谈论她,也
就是说,我根本不想谈论她。
公主把那位求见的夫人搀扶起来,拥抱过后,又坐下来继续玩牌,如果来者是一位显要
人物,她会请她坐到一张安乐椅上,先同她聊一会儿。
如果宾客太多,客厅容纳不下,负责接待的公主的伴妇就另辟场所,把宾客带到与客厅
相通的一间大厅里,厅内摆满了波旁家族的肖像和古玩。于是,那些常客便自愿担任“导
游”,介绍些有趣的事儿,可年轻人却没那份耐心听他们唠叨,宁愿注视那些有血有肉的殿
下(必要时,还让宫廷贵妇或宫女给她们作介绍),而对已故女君主的遗物却不感兴趣。他
们忙于和那些公主殿下认识,捉摸着怎样才能得到她们的邀请,所以,他们和这个珍贵的档
案室打了几年交道,竟对里面的陈列物一无所知,只隐约记得厅内装饰着大仙人掌和大棕榈
树,使这个珍品中心酷似布洛尼林园培植棕榈树的温室。
当然,在帕尔马公主会客的日子,为了促使食物消化,盖尔芒特公爵夫人有时也会屈尊
俯就,晚饭后到公主府上进行拜访,公主自始至终把她留在身边,一面和公爵说着笑话。但
是,如果公爵夫人来吃晚饭,公主离开餐桌就关上大门,不让她的常客前来打扰,生怕没经
过严格挑选的客人会给苛刻的公爵夫人带来不快。有些常客事先没得到通知,仍然前来拜访
殿下,门房答复说:“殿下今晚不会客,”他们就走了。况且,公主的许多朋友事先就知道
这一天公主不可能邀请他们。这是一个特别的群体,一个封闭的小圈子,渴望加入的人大多
被拒之门外。被排斥在外的人几乎能肯定无疑地说出入选者的姓名,他们气恼地私下里说:
“你们当然知道,奥丽阿娜·德·盖尔芒特走到哪里,她的智囊团都要倾巢而出。”帕尔马
公主借助这个智囊团,在公爵夫人周围筑起一堵护墙,不让那些尚未博得公爵夫人欢心的人
靠近。但是,在公爵夫人最心爱的朋友中,在这个引人瞩目的“智囊团”成员中,有些人对
帕尔马公主很不热情,因此,公主也不便向他们表示亲热。当然,帕尔马公主真心诚意地承
认,在德·盖尔芒特夫人的社交圈里可能得到的快乐要比她自己的社交圈里得到的快乐多一
些。她不得不承认,公爵夫人会客的日子,公爵府门庭若市,宾客满堂,她在那里也常常遇
见三、四个殿下,她们只给她送名片,却从不登门拜访。她模仿奥丽阿娜说话,穿奥丽阿娜
式样的裙子,茶会上端出相同的草莓馅饼,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有几次,一整天只有一个
宫廷贵妇和一个外国使馆参赞与她作伴。因此,既然有的人(就象从前斯万那样)每天必到
公爵夫人家呆两个钟头,而对帕尔马公主两年才拜访一次,公主也就不会有兴致——哪怕是
为了取悦奥丽阿娜——“主动”邀请这个斯万式人物吃晚饭了。总之,帕尔马公主宴请公爵
夫人总感到诚惶诚恐,不知所措,因为她怕奥丽阿娜看什么都不顺眼。同样,当帕尔马公主
到盖尔芒特府吃晚饭时,她确信这里的一切都将是妙趣横生,担心自己听不懂,记不住,不
讨人喜欢,不善于领会和吸收别人的思想。于是,我的存在,和用水果组成花环装饰餐桌的
新做法一样,引起了她的注意和兴趣。但她不清楚究竟哪一个更有魅力,更能成为奥丽阿娜
招待会成功的一个秘诀,是餐桌上的装饰,还是我的存在。既然不清楚,她决定下次宴请客
人时,干脆设法把两者都用上。此外,帕尔马公主对公爵夫人家的一切都有浓厚兴趣,是有
其充分理由的,因为盖尔芒特府有一种滑稽和危险的、能令人振奋的东西,那就是盖尔芒特
精神。帕尔马公主带着一种胆怯、激动和兴奋的心情,浸入盖尔芒特精神,就象跳入海中洗
“浪浴”一般,认为救生员指出浪浴有危险,是因为他们中间没有人会游泳,当她浮出水面
时,感到精神振奋,心情舒畅,青春焕发。盖尔芒特精神——按公爵夫人的话来说,这和化
圆为方一样,是一种不存在的实体,她认为自己是唯一掌握这一精神的盖尔芒特——就象图
卢的熟肉酱或兰斯的饼干,只是徒有虚名。然而(因为智力上的一种特征不是采用和头发颜
色或肤色同样的方式传给后代的),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一些挚友,虽然和她血统不同,却
掌握了盖尔芒特精神,相反,在盖尔芒特家族中,有些人却没有掌握家族精神,因为他们对
任何思想都采取拒不接受的态度。那些和公爵夫人无血缘关系,但却掌握盖尔芒特精神的
人,过去大多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具有从事某种职业的天赋,或有艺术家的素质,或有外交
官的才能,或有议员的口才,或有军人的天赋,但相比之下,他们更喜欢小圈子生活。他们
作这样的抉择,可能因为他们缺少独创性,或者缺乏首创性,或者意志薄弱,或者身体欠
佳,或者没有机会,也可能是为了跻身于上流社会。
如果说盖尔芒特沙龙曾是某些人从事某种生涯的绊脚石(应该承认这是个别现象),那
也是违背他们愿望的。一个前程远大的医生、画家和外交官,虽然比许多人更有天赋,却在
生涯中惨遭失败,因为他们和盖尔芒特家族亲密无间的关系使医生和画家被看成是上流社会
人士,外交官被看成是反对派,这就使他们不能得到同僚们的承认。法兰西学院选举团成员
穿戴的旧式长袍和红色无沿帽,不只是(至少在不久以前)墨守陈规的过去和闭关自守的宗
派主义的外部残余。
“教授”们头戴饰有金色流苏的无沿帽,活象头戴犹太人锥形帽的大祭司,在德雷福斯
案之前的年代里,他们仍然死死守住法利赛人①的旧观念。迪·布尔邦其实是一个艺术家,
但因为他不喜欢社交而得到了同僚们的承认。戈达尔大夫虽与维尔迪兰夫妇过从甚密,但维
尔迪兰夫人是他的病人,此外,他那粗俗的举止也对他起到了保护作用,况且,他在家举办
宴会时,只邀请医务界人士,宴会上飘溢着石炭酸气味。但是,在这些法定的社团中,蹈常
袭故、囿于偏见,不过是廉洁奉公、道德高尚所索取的代价,假如在更加宽容、更加自由、
很快就变得更加放荡的环境中,人们也就不会象这样墨守陈规了;在这些社团中,一位身穿
银鼠皮里红缎长袍、和中世纪深居宫堡的威尼斯总督(也就是公爵)十分相象的教授,和另
一个公爵——卓越而可怕的德·圣西门先生一样,有着高尚的品德,恪守崇高的原则,也象
他那样铁面无情,不容异类。异类即那位热衷社交生活、有着不同的举止风度和不同的社会
关系的医生。这位不幸的医生想掩盖他和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关系,但又怕同僚指责他瞧不
起他们(社交界人士的想法实在荒唐!),为了把事情做得圆满,特地举办混合晚宴,让医
务界人士淹没在社交界人士中,希望用这种方式平息同僚的怒气。殊不知这样做等于承认自
己的失败。更确切地说,当十人委员会(实际人数要多一些)必须选举一个人填补教授职位
空缺的时候,他看到投票的结果必然是一个比自己更循规蹈矩(即使才能不如自己)的医生
当选,他听到对自己的否决声响彻墨守陈规的医学院,象莫里哀死前发出的“我发誓”②的
喊声一样庄严,一样可笑,一样可怕,这时候,他才明白他的行为导致了他的失败。同样,
那位和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关系密切的画家,就因为被划为社交界人士(因为从事艺术的上流
社会人士成功地被贴上了艺术家的标签),也在艺术生涯中惨遭失败。而那位有许多反动关
系的外交官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①法利赛人是古代犹太教的一个派别,以严格遵守成文法律见称,《圣经》中称他
们是言行不一的伪善者。
②“我发誓”是莫里哀的喜剧《没病找病》中的一句台词。剧中没病找病的病人在发誓
时总要说“我发誓”。莫里哀在剧中扮演病人。一次,当他演到第四场时,说完“我发誓”
就咯血倒下,几小时后便去世。
但这是个别现象。出入盖尔芒特沙龙的知名人士基本上都是自愿地(至少自以为是自愿
地)抛弃了一切和盖尔芒特精神、盖尔芒特礼节,和那个为任何一个多少是“法定”的“社
团”所憎恶的难以形容的魅力格格不入的东西。
有些人知道,盖尔芒特夫人沙龙的一个常客曾在美术展览会上荣获过金质奖章,另一个
是律师会议秘书,在议会中曾有过辉煌的开端,还有一个当过代办,机智地为法国效过劳,
这些知情人会把二十年来不再有任何建树的人看成失败者。但“知情者”寥寥无几,而当事
者往往最后一个想想自己的光辉业绩,他们认为,按照盖尔芒特精神,他们旧时获得的称号
实在毫无价值。盖尔芒特精神不是让德·盖尔芒特夫人鄙视杰出的部长吗?比如,一个拘泥
虚礼的部长或一个爱说同音异义谐语的部长,尽管报界对他们唱尽赞歌,可是,盖尔芒特公
爵夫人却认为他们是“令人讨厌的人”,是“走卒”,或者相反,是商店的“伙计”,如果
哪位女主人不慎将他们中的一个安排在她身边,她会厌倦得打呵欠,会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既然作为第一流政治家丝毫不能受到公爵夫人的尊重,她那些放弃外交生涯或军人生涯或退
出议会的朋友们也就认为——至少嘴上这样声称——每天到他们瞧不起的一些殿下家里和这
位高贵的女友相聚,同她一起吃饭聊天,这是最好的选择,尽管他们在欢乐中难免流露出来
的忧郁和这个看法有点矛盾。
然而,应当承认,盖尔芒特府的社交生活虽然不能说是妙趣横生,谈话虽然不能说是高
深莫测,但也不乏趣味和幽默。在德·盖尔芒特夫人左右,有些人颇有魅力,任何正式头衔
都比不上这个魅力,那些最有权势的部长想把他们吸引到身边,却都白费力气。如果说
德·盖尔芒特夫人的沙龙埋葬了多少知识分子的雄心壮志,甚至使多少崇高的努力付之东
流,那么至少可以说,从这些志向和努力的遗骸中,产生了沙龙生活史无前例的繁荣。一些
非常幽默的人(例如斯万)总认为自己比某些杰出人物略高一筹,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但
是,他们这样做,是因为公爵夫人不是把才智,而是把幽默放在一切之首。在她看来,幽默
是一种更少见、更完美的高级形式,既要有杰出的才智,又要有出众的口才。从前,在维尔
迪兰沙龙,斯万把布里肖看成爱卖弄学问,把埃尔斯蒂尔看成才疏学浅,尽管前者满腹经
纶,后者有奇才异能;他这样分类是因为受了盖尔芒特精神的影响。他从不敢把他们介绍给
公爵夫人,因为他预感到公爵夫人会用怎样的神态对待布里肖的长篇大论和埃尔斯蒂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