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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回过头来,说说维尔迪兰的晚会。那天晚上,当公馆只剩下老人以后,维尔迪兰
先生对他妻子说:“你知道戈达尔为什么没有来吗?他正在萨尼埃特身边呢。萨尼埃特在交
易所想捞回本钱,玩了那一手,结果一败涂地。萨尼埃特知道自己已经分文不名,还背了一
百万法郎的债,心里受了打击。”“可是他为什么还要玩那东西?真蠢,他哪有这号本事。
比他狡猾钻营的人在那玩意上都输得精光呢,更何况他这种人,不被众人辗得粉碎才怪
呢。”“那可不是,我们早就知道他是个蠢货了。”维尔迪兰先生说。“有何法子呢,覆水
难收哇。这一下,他明天就会被老人赶出门去,一贫如洗了。他的父母又不喜欢他。别指望
福什维尔会帮他什么忙。我想过了,我当然不愿意做什么叫你不高兴的事,可是我们也许可
以给他一份小小的年金。别让他一天到晚感觉自己破产完蛋了。让他可以在家里好生养息养
息。”“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你想到这些非常好。可是你说‘在家里’,这蠢货占着那套
房间太贵了,那不行,必须给他租一套两间式的房间才行。我想目前他住着的那套间准要六
七千法郎。”“是六千五百法郎。可是他非常喜欢他的住所。总之他受了严重打击,活不了
两三年了,三年之中最多也就为他花费一万法郎。我觉得,这一点我们是力所能及的。譬
如,我们今年不再续租拉斯普利埃,可以租一个较为简单的地方。按我们的进款,一万法郎
分三年支付不是办不到。”“就算如此,讨厌的是,这事儿会不胫而走。你能为他如此,就
不得不对别人也一视同仁。”
“你放心,这我已经考虑到了。只有明确说好条件,对这事绝对保密,我才能这么做。
谢谢你的好意,我可没想要做全人类的大善人。别来慈善家那一套!我们可以这么办,即对
他说这笔钱是谢巴多夫公主留给他的。”“可是他会相信吗?她为遗嘱的问题征询过戈达尔
的意见。”“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把实情告诉戈达尔,他有保守秘密的职业习惯。他挣的钱
很多,永远也不会象那种半官方人士,迫使我们来掏腰包。他甚至还会主动承担此事,说公
主就是请他做经纪人的。这样的话,我们甚至都不用亲自出面,可以免去致谢应酬,拉拢感
情,应付那一套套烦人的东西。”维尔迪兰先生加了最后这个词。这个词暗指的自然是那些
他们希望避免的感人场面和动人语言。但是犹如我们在家中在指某件事情,尤其是令人讨厌
的事情的时候,为了把这件事情只向有关的人作个示意,而不让别人明白。我们就使用一个
特别的词汇,维尔迪兰先生的那个词我就没有听清楚。一般来说,这类词汇是族先留下来的
后遗症。譬如,在一个犹太人家庭里,整个家族现在已经法兰西化了,那个词汇就是全家族
熟悉的唯一的希伯莱语,就是一个改变了原意的惯用词;在一个外省气息浓郁的家庭里,那
个词汇就是一个方言词,尽管这家人已经不说也不懂某一省的方言,但这个方言词还在使
用;在一个来自南美但只会说法语的家庭里,那就是一个西班牙语词汇。在下一代人眼里,
伴随那种词汇存在的只是童年的回忆。我们记忆犹新,父母在吃饭的时候悄悄说一个什么
词,暗指正在伺候的仆人,但仆人听不明白,而孩子们更是彻底不知道这个词究竟指的是什
么,也不知道是西班牙语、希伯莱语、德语还是土语,甚至怀疑这个词是否属于什么语言,
怀疑这别是一个专有名词,或是完全生造出来的词。唯独我们如果幸有什么舅舅或太老伯健
在,使用了这个词,那疑团才有可能解开。由于对维尔迪兰夫妇家的亲属我一个也不认识,
所以我未能确切地弄明维尔迪兰先生那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管怎么说,维尔迪兰先生让
夫人绽开了笑脸。因为这种语言比日常语言用得少,更富有心照不宣的特点,因此使懂得这
种语言的人产生别人无法分享的自得其乐的感觉。快乐的时刻过去以后,维尔迪兰夫人反问
道:“可是如果戈达尔说出去怎么办?”“他不会说的。”他说了,至少对我说了,几年以
后,在萨尼埃特的葬礼上,我就是通过戈达尔了解到这件事情原委的。我很遗憾,没能更早
地了解事情真相,否则,我的思想本会发生变化,即永远不要责怪别人,不要光凭别人的一
件坏事,用对此事耿耿于怀的心情来评判别人。我们只看见了别人心灵的坏的一面,只凭这
一次就断定此人的坏心还会故态复萌,殊不知人的心灵是极其丰富的,除了坏的一面,还会
表现出其他许多形式。我们对心灵在其他时候所可能表现的真诚希望和可能实现的美好事情
还不了解;我们不能因为看见了心灵丑恶的一面,便对其温柔美好的一面也视而不见,从我
个人角度而言,戈达尔如果早日把这秘密告诉我,也许会驱散我关于维尔迪兰夫妇在我和阿
尔贝蒂娜之间所扮演的角色的疑团。可是真要驱散了我的疑团,这事情也许却是错误的。维
尔迪兰先生虽然积德行善,但是他同样喜欢戏弄别人,甚至残酷地迫害别人;他迷恋于在小
圈子里发号施令,主宰一切,甚至不惜一切手段,造谣中伤,无事生非,门客们相互之间的
关系本来就不是以加强小圈子的团结为唯一宗旨,经他这么一挑,更是纷纷反目为敌。维尔
迪兰先生可能是个不藏私心,默默无闻,乐施善助的人,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他就是一个悲
天悯人,谨慎行事、忠诚老实、永远善良的人。也许,在我了解这件事以前,维尔迪兰先生
身上已经局部存在着善良的天性——在此我外祖母朋友家庭的遗风也许还依然存在——正如
美洲或北极在哥伦布以前业已存在一样。然而我得知那件事以后,未曾料到,维尔迪兰先生
的天性向我显露出一种崭新的面貌。我得出结论,无论是某人的性格、社会或者爱欲,想就
其框出一幅固定不变的图画,都是难而复难的事,它们是在不断变化的。谁想把人的性格摄
下一幅相对静止的照片,谁就会发现人的性格会相继呈现各种面貌(意味着)它不会保持不
动,而是动个不停,致使镜头不知所措。
我看时辰已经不早,怕阿尔贝蒂娜已等得不耐烦,便离开了维尔迪兰公馆。我问布里
肖,是不是愿意送我回家,然后再用我的车子送他。他对我这样直接回家表示赞同,并不知
道家里有一位姑娘正等着我。我还庆幸,这样一次晚会这么早就结束了,其实,晚会的开场
都被我耽误了。接着布里肖跟我谈起了德·夏吕斯先生。要是德·夏吕斯先生听到教授这么
毫无顾虑地对他和他的生活品头论足,一定会大吃一惊。教授平时对夏吕斯总是客客气气,
还总是说:“我永远守口如瓶。”当德·夏吕斯先生对布里肖说:“别人肯定地告诉我,您
在背后说我坏话,”布里肖真诚地表示惊奇和愤怒,事实上布里肖对男爵是有好感的。他说
男爵,绝不就事论事,而只是说一些大家都在议论的事情;他虽然参照大家的议论,但脑子
里出现更多的是自己对男爵的好感。布里肖说:“我说您的时候,心里充满了友情。”他说
这话,不相信自己是在撒谎,因为在他议论德·夏吕斯先生的时候,内心确实荡漾着某种友
情。布里肖这位教授在上流社会首先需要的就是魅力。而德·夏吕斯先生恰恰具有这种魅
力,他向教授提供了教授到处寻求的诗人创造力的实例。布里肖对维吉尔①牧歌的第二章已
作了多年的讲解,却不敢肯定这部虚构之作是否真有现实依据,不想晚年跟德·夏吕斯先生
神聊,居然尝到不少乐趣;他深知他的师辈梅里美先生和勒南②先生以及他的同仁马斯贝罗
③在游历西班牙、巴勒斯坦、埃及的时候,发现当地的山水和居民就是自己书本研究中的古
代历史的舞台背景和亘古不变的演员,他们尝到的就是类似的乐趣。“这么说他不是要得罪
这位出身望族的勇士,”布里肖在送我们回家的汽车里向我声明,“简单地说,当他象夏朗
东疯人院的疯子那样,慷慨陈词,固执己见地讲解他那撒旦教义时,他真是非凡得出奇,我
是说他就象西班牙的流亡贵族那样,如白垩粉一般天真洁白,我向您保证,他听任自己高贵
人种的本能所摆布,带着索多姆的赤诚之心,为了捍卫阿多尼斯④,向我们这个时代的异教
徒发动十字军东征。但是,如果我说话用于尔斯特大主教⑤的语气,那末碰到那些接待这位
封建主来访的日子,我就没有什么可怕了。”我听着布里肖讲话,但仿佛不是单独一个人跟
他在一起。此刻我感到——无论这种感觉是多么模糊——我跟此刻呆在卧室里的姑娘是连在
一起的。我从家里出来到现在,这种心情一直没有停止过,即便是在维尔迪兰公馆里跟此人
或彼人交谈,我也一直隐约感到她就在我的身边。我对她的感觉,就如我们对自身的四肢一
样,是模糊不清的。我有时想到她,也象是我们在想自己的身体,但是感觉就象是个奴隶一
样,被死死拴在这个身体上,毫无自由。
①古罗马诗人(公元前70—公元前19年),著有牧歌十章。
②勒南(1823—1892),法国作家。
③马斯贝罗(1846—1916),法国古埃及专家。
④阿多尼斯,希腊神话中富有女性魅力的美男子。
⑤于尔斯特大主教(1841—1896),曾任天主教学院院长。
“这位圣徒,”布里肖继续说道,“说的都是些什么闲言闲语,足够做《月曜日漫谈》
①的续编了!我有一位令人尊敬的同仁,写了一本伦理学专著,我始终把它尊为当今时代的
道德丰碑,可是您能想到吗,夏吕斯告诉我,我那某某可敬的同仁最初的构思居然得之于一
个年轻的邮差。我们毫不犹豫就可以立即承认,我们这位杰出的朋友在论述过程中忘了向我
们交待这位英俊小伙子的尊姓大名。从这一点来说,较之菲迪阿斯②他对人尊重较多,或者
如果您愿意的话,感激较少,因为菲迪阿斯毕竟还把自己所喜爱的竟拔人的名字镌刻在他雕
塑的奥林匹亚朱庇特的戒指上呢。原先男爵对这最后一段史实一无所知。但不用对您说,这
段史实减轻了他的正统观念。您很容易想象,有一次我跟那位同仁就一篇博士论文展开讨
论,我在他那已经玄而又玄的辩证法中,每每另又发现某种趣味。犹如圣勃夫觉得,夏多布
里昂的作品中内心抒发的情味还不够浓,又将自己刺激性的发现当佐料加进去,增加鲜味;
我那同仁的某种趣味就如同这增添的鲜味。送电报的小伙子先事从我们的同仁,但虽然其智
慧如金子闪闪发光,可是拥有的钱财却寥寥无几,于是小伙子转到了男爵手里。“有多少钱
财,受多少尊敬”(应该听清楚他说这话时的口吻)。我们这位撒旦是最乐于助人的。他为
受自己保护的人在殖民地谋了一个职位。小伙子具有一颗报答之心,没有忘恩负义,不时从
殖民地给他捎一些上品水果来。男爵收到后就分送给一些上流关系。最近一次,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