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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从未见过这个青年。他对青年行了礼,犹如他在凡尔赛时对一位亲王行礼那样,并乘机
多得到一个不花钱的乐趣——就象在我小的时候,我母亲在布瓦西埃那儿或古阿施那儿②刚
订完货,帐台上的一位太太给我一粒糖,我就拿了,糖是在一只玻璃瓶里拿出来的,那些太
太就端坐在几只玻璃瓶之间——,他握住这个可爱的青年的手,并且久久地握着,用普鲁士
的方式握着,两眼微笑地注视着青年,时间长得毫无止境,就象以前的摄影师在光线暗淡时
让你摆姿势的时间一样长:“先生,我很高兴,我非常高兴认识您。”“他头发漂亮,”他
转向絮比安时说。然后,他走到莫理斯跟前,以便把五十法郎交给他,但是首先搂住莫理斯
的腰:“你从未对我说过,你用刀子捅过贝尔维尔的一个女门房。”说着,德·夏吕斯先生
激动得喘起气来,并把自己的脸贴近莫理斯的脸。“哦!男爵先生,”由于别人忘了同他打
招呼,小白脸就说,“您会相信这样的事吗?”也许这件事确实不是真的,也许事情倒是真
的,但做这件事的人觉得事情干得可恶,必须加以否认:“我会去伤害同我一样的人?去伤
害一个德国佬,那是可以的,因为在打仗,但伤害一个妇女,而且是老年妇女!”这种道德
标准式的声明给男爵的印象,犹如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只见男爵冷冷地离开了莫理斯,
但还是把钱交给了他,不过脸上显出扫兴的神色,仿佛是被人诈骗后不愿惹事就付了钱,但
心里很不痛快。男爵的坏印象还因受惠者向他表示感谢的方式而增加,因为此人说:“我将
把这钱寄给我年老的父母,还要给我兄弟留一点,他在前线。”这些动人的感情使德·夏吕
斯先生失望的程度,几乎同表达这种感情的话使他不快的程度相差无几,这些话略带传统的
农民意识。絮比安有时告诉他们,要显得更为反常。于是,有个人带着承认干过某件坏事的
神态,大胆地说:“喂,男爵,您是不会相信我的,我小的时候,曾在锁孔里看我的父母拥
抱接吻。这样不好,是吗?您好象认为这是骗人,不,我可以向您起誓,我对您说的是真
话。”对于这种假装反常的努力,德·夏吕斯先生既感到失望又感到恼火,因为这种反常的
结果只是揭示出如此的愚蠢和无知。即使是最为果敢的小偷和杀人犯,他也不会感到满意,
因为他们不会谈自己的罪行。另外,在性虐待狂者——不管他如何善良,不管他如何之好—
—身上,都有一种对恶的渴望,这种渴望是那些为了其他目的而作恶的人无法满足的。
①萨拉·贝尔纳(1844—1923),法国女演员,因主演伏尔泰的《扎伊尔》、拉辛
的《淮德拉》和雨果的《爱尔那尼》而名声大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虽已截去右下肢,仍赴
前线慰问士兵。
②布瓦西埃和古阿施是两家糖果店,前者位于嘉布遣会修女大街,后者位于马德莱娜大街。
这个青年明白自己的错误为时已晚,他说自己不喜欢警察,甚至斗胆对男爵说:“你给
我约个地方”,但都无济于事,因为魅力已经消失。人们感到他装腔作势,就象那些竭力想
说切口的作者所写的书那样。青年徒劳地列举他和老婆干的所有“肮脏事”,德·夏吕斯先
生只是感到惊讶,这些肮脏事怎么如此之少。另外,这不光是不真诚的问题。任何事都不象
肉体的快感和性欲倒错那样有局限性。从这个意义上看,如果改变话的含义,人们确实可以
说,人们总是在进行性欲倒错的恶性循环。
如果说人们以为德·夏吕斯先生是亲王,那末与此相反,旅馆里的人们都对有个顾客去
世感到惋惜,这个顾客的小白脸们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好象是个男爵”,此人不是
别人,正是富瓦亲王(圣卢的男友的父亲)。他在妻子那儿说,他的许多时间是在俱乐部里
度过的,但实际上,他好几个小时都在絮比安那儿闲谈,在一些二流子面前讲述社交界的故
事。他是个高大的美男子,就象他儿子一样。奇怪的是德·夏吕斯先生不知道他和自己有相
同的嗜好,这也许是因为男爵都是在社交界看到他的。人们甚至说,他把那些小白脸捧得比
自己的亲生儿子还高,他儿子当时还是初中生(圣卢的男友),不过这可能不是事实。恰恰
相反,由于他十分了解许多人一无所知的习俗,所以他对儿子来往的朋友非常注意。有一
天,一个出身低下的男于跟随小富瓦亲王一直走到他父亲的府邸,小亲王在府邸里把一封情
书从窗口扔了出去,被他父亲捡到了。但是,跟随其后的男人,虽说不是和大富瓦亲王一样
属于贵族阶级,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象是贵族的一员。他毫不费力地在一些双方共同的同
谋中找到一个调解人,调解人把德·富瓦先生说得哑口无言,因为此人向亲王证明,怂恿一
个年龄大的男子作出这种大胆举动的正是小亲王本人。这是可能的。因为富瓦亲王要使儿子
不交上坏朋友,可以通过自己的外力,但不能通过遗传的内因。另外,小富瓦亲王同父亲一
样,他那个圈子里的人对这方面的事一无所知,虽说他同另一个圈子的人们所干的事,比任
何人都要厉害。
“他多么平易近人!任何时候都看不出他是男爵,”几个常客在夏吕斯男爵出去后说。
絮比安一直把男爵送到下面,男爵则不断对絮比安抱怨这个青年的道德。絮比安想必事先对
这个青年进行过训练,从他不满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将把这个假杀人犯狠狠地训一顿。
“这跟你对我说的完全相反,”男爵补充道,以便使絮比安能在下次吸取教训。“他象是生
性善良,对自己的家庭表达了敬意。”——“但是,他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絮比安反驳
道,“他们住在一起,却不在同一个酒吧间喝酒。”这同凶杀相比,显然是微不足道的罪
孽,不过絮比安确实是措手不及。男爵再也没说什么,因为他虽说想要别人为他的欢娱作好
准备,却又要使自己产生一种幻觉,仿佛他的欢娱并没有准备好。“他真是个强盗,他对您
说这些话是要骗您,您也太幼稚了,”絮比安补充道,以便替自己辩护,但他的话只能刺伤
德·夏吕斯先生的自尊心。
“看来他每天要花掉一百万,”二十二岁的青年说,但他的这种说法连自己也感到无法
相信。不久人们听做汽车行驶的声音,汽车是来接德·夏吕斯先生的。这时,我看到有个人
走了进来,那人步履缓慢,身边有个军人,那军人显然是和此人一起从隔壁房间里出来的,
我感到那人是一位年纪相当大的夫人,穿着黑色的裙子。但我很快发现自己看错了,那人是
个神甫。神甫品行不端,是罕见的事,在法国更是绝无仅有。显然,军人正在嘲笑自己的同
伴,说他的行为很不符合他的服装,因为神甫正神态严肃地把神学博士的手指举向丑陋的面
孔,并用说教的口吻说道:“您要我怎么样呢?我又不是(我以为他会说‘圣徒’)女天
使。”另外,他需要的只是离开这儿,就同絮比安告辞,絮比安送走男爵后刚从楼上下来,
但品行不端的神甫由于健忘而忘了付自己的房钱。絮比安的头脑从不糊涂,他平时把每个顾
客的捐助放在一只箱子里,这时就摇动箱子,把箱子摇得直响,并说:“礼拜的捐款,神甫
先生!”这个淫乱的人连忙表示道歉,付了钱就走了。
絮比安到这个漆黑的地方来找我,而我在里面一动也不敢动。“请到我那些年轻人坐着
的前厅去坐一会儿,我上去把房间的门关好,您是顾客,这样十分自然。”老板在那儿,我
就把钱付给了他。这时,一个身穿无尾常礼服的青年走进门来,并威风凛凛地向老板问道:
“我明天中午在城里吃饭,明天上午我要莱翁的时间不是原定的十一点,而是改在十一点差
一刻,行吗?”——“这要看,”老板回答说,“神甫留他多少时间。”这个回答看来并末
使身穿无尾常礼服的青年感到满意,他好象已经准备对神甫破口大骂,但当他看到我后,他
的怒气就改变了方向,直接出到老板身上:“他是谁?这是什么意思!”他低声说道,声音
虽低,却怒气冲冲。老板心里十分烦恼,但还是作了解释,说我在场没有关系,说我是一个
顾客。身穿无尾常礼服的青年看来丝毫没有因这一解释而平息下来。他不断重复道:“这叫
人极不愉快,这种事是不该发生的,您知道我非常讨厌这点,您这样干我就再也不踏进这儿
的门。”但是,这一威胁看来并没有立即付诸实施,因为他走的时候虽然怒气冲冲,但还是
要求莱翁尽量在十一点缺一刻时腾出身来,如有可能则在十点半。絮比安下楼来找我,同我
一起走到街上。
“我不希望您对我有不好的看法,”他对我说,“这幢房子给我赚到的钱,并不象您认
为的那样多,我尽量接待正派的顾客,当然喽,要是只接待这种顾客,就会亏本。这里同加
尔默罗会①完全相反,美德是依靠恶习而生存的。不,我买下这幢房子,或者确切地说,是
您刚才看到的代理人买下这幢房子,唯一的目的是替男爵效劳。让他愉快地度过晚年。絮比
安不想把谈话局限在我所看到的那种性虐待狂的场景和男爵的恶习付诸实施的场景。即使是
为了谈话,为了和他作陪,为了打扑克,男爵也只喜欢和搜刮他的平民在一起。也许下等人
的故作风雅也和上等人的故作风雅一样会被人理解。再说这些人互相轮换,已长期聚集在男
爵周围,而德·夏吕斯先生则找不到一个相当优雅的男子来进行社交界的交往,也找不到一
个流氓气十足的人来进行其他方面的交往。“我厌恶中间的类型,”他说,“资产阶级的喜
剧显得浮夸,我需要的要么是古典悲剧中的公主,要么是粗俗的闹剧。不要中间道路,要么
是《淮德拉》要么是《街头卖艺人》②。但到最后,这两种故作风雅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
也许是因为老人的厌倦,也许是因为肉欲扩展到最为平庸的交往,男爵就只同“下级”生活
在一起,并不由自主地成了他某个老祖宗的接班人。拉罗什富科公爵、阿古尔亲王和贝里公
爵,在圣西门的笔下是同自己的仆人们一起生活的,而仆人们则从他们身上刮到一大笔钱,
他们同仆人们一起打牌,那些大贵族去拜访他们时,看到他们同仆人们亲密无间地坐在一起
打牌或喝酒,感到十分尴尬。絮比安补充道:“这主要是为了使他避免麻烦,因为正如您看
到的那样,男爵是个大孩子。现在他在这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即使这样,他有时还要淘
气。象他这样慷慨,在现在这时候往往会出事。有一天,男爵答应把许多钱送给一个旅馆服
务员,不过要他到男爵家里去,不就把他吓得要死?(到男爵家里,多不谨慎!)这小伙子
喜欢的只是女人,当他了解要他干的事时,才放下心来。他听到答应给他这么多钱,还以为
男爵是间谍。但当他知道要他出卖的不是自己的祖国,而是自己的肉体时,他才感到松了口
气,这件事也许不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