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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不远处的几点亮光照亮了树干和正在滴水的树叶的背面,李立刻明白是怎么
回事:他的梦是真实的,有一个齐柏林飞艇的驾驶员撞到了山上。
“他妈的,李,你抖得像片杨树叶子。你怎么了?”赫斯特晃着她的长耳朵,
嘟囔着。
“你也做梦了吗,赫斯特?”他咕哝着说。
“你不是在做梦,你看见了。我要不是知道你是在看,我早就纠正你了,现
在你住口吧,听见了吗?”
他用大拇指抚摸着她的脑袋,她则晃了晃耳朵。
随后,没有任何过渡,他已经和萨满巫师的鱼鹰精灵塞扬·科特一起在空中
飞翔。远离自己的精灵,和别人的精灵在一起,这让李既有一种强大的负疚感,
又有一种奇怪的喜悦。他们顺着森林上空的上升气流滑翔,他似乎也变成了一只
鸟,李环顾着黑暗的四周,一轮圆月偶尔从云层的缝隙问投下淡淡的月光,树梢
被围上了银色的光环。
鹰精灵发出一声刺耳的呜叫,下面传来成百上千的各种各样的鸟叫声:猫头
鹰的呜呜声、小麻雀警觉的尖叫声、夜莺清脆悦耳的叫声。塞扬·科特在召唤它
们,它们作出了回应,森林里的每只鸟都来了,无论它们正在无声地滑翔,搜寻
猎物,还是正在栖息,成千上万只鸟在乱哄哄的空中拍打着翅膀飞了上来。
李感觉到自己身体中某种鸟类的天性正在快乐地回应着鹰女王的命令,而在
剩下的那部分人的天性里,他又感到某种最奇怪的愉悦:向更强大的力量表示诚
挚的服从是件正确无比的事。他跟随庞大的鸟群盘旋着,上百种不同的鸟类在那
只鹰充满吸引力的号召下盘旋,动作整齐得就像一只鸟,他们在飘动的银白色云
朵中看见那只可恶的黑色齐柏林飞艇出没其间。
他们都明白无误地知道他们必须做什么,他们向那只飞艇涌去,动作最快的
最先接近了它,不过谁都没有塞扬·科特的动作快。那些小巧的鹪鹩和麻雀,轻
盈的雨燕,还有飞翔时没有一点声音的猫头鹰——在一分钟内盖住了那艘飞艇,
他们的爪子乱抓乱戳,想抓住防雨布或是支撑住身体。
他们避开发动机,但还是有一些鸟儿掉了进去,被锋利的螺旋桨削成了碎片。
大部分鸟儿只是栖息在齐柏林飞艇的艇身上,而且那些后来的鸟儿就趴在他们身
上,直到他们不仅覆盖了整个艇身(飞艇的氢气从上千只细小脚爪戳开的小孔里
漏了出来),还覆盖了驾驶舱的窗户、支柱和电缆——每一平方英寸的地方都有
一只、两只、三只或更多的小鸟趴在上面。
驾驶员孤立无援。因为鸟儿的重量,飞艇开始向下沉。这时又一座无情的悬
崖从黑暗中冒出来,飞艇里的人当然难以辨认,他们端着枪,疯狂地胡乱射着。
到了最后时刻,塞扬·科特发出一声尖叫,所有的鸟儿立刻离开飞艇飞走了,
他们扇动翅膀的巨响甚至盖过了发动机的声音。舱里的人在恐惧中愣了四五秒钟,
然后飞艇一头撞了上去,变成了一个大火团。
大火、高温、火焰李又醒了过来,他的身体热得好像刚才一直躺在骄阳
下的沙漠里似的。
帐篷外依旧是永无止尽的水落在树叶上的滴答声,但暴风雨已经过去了。灰
白色的光线透了进来,李支撑着坐起来,看见赫斯特在他身边眨着眼睛,萨满巫
师裹着一张毯子睡得很沉,要不是塞扬·科特栖息在外面一根落下的树枝上的话,
他可能真的死了。
除了滴水声,惟一的声音就是森林里的鸟叫声,天空中没有发动机的声音,
没有敌人的声音。李想生火可能是安全的,于是他经过一番努力,生起了一堆火,
开始煮咖啡。
“现在怎么办,赫斯特?”他问。
“看情况。一共有四艘齐柏林飞艇,他已经摧毁了三艘。”
“我是说,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吗?”
她摇晃着耳朵说道:“没有合同,我不知道。”
“这跟合同无关,这是个道义问题。”
“在你为道义问题烦恼以前,我们还有一艘齐柏林飞艇要考虑。有三四十个
人带着枪直冲我们而来,而且是皇家战士。生存第一,道义其次。”
她当然是对的。当他喝着滚烫的咖啡,抽着雪茄烟时,天渐渐亮了,他在想,
如果由他来指挥这艘剩下的飞艇,他会怎么办。毫无疑问,先退回去,等天完全
亮的时候再来,那时就可以飞到足够的高度,从广阔的区域搜寻森林的边缘,这
样当李和格鲁曼从藏身之处跑出来时,他就能发现。
鱼鹰精灵塞扬·科特醒了,她在李坐着的地方伸展着她那巨大的翅膀。赫斯
特抬起头,来回转动着脑袋,两只金色的眼睛轮流打量着这个非凡的精灵,过了
一会儿,萨满巫师也来到帐篷外面。
“忙碌的一夜。”李评论道。
“即将到来的白天也会很繁忙。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座森林,斯科尔斯比先
生,他们要烧掉这座森林。”
李不相信地环顾着这片湿润的草木,问道:“怎么烧?”
“他们有一种发动机,会喷出一种混合着碳酸钾的石脑油,它遇到水就会燃
烧,皇家海军研制出它用来跟日本人打仗,如果森林是湿的,它着起火来就更快
了。”
“你能预见到,是吗?”
“就像你晚上看到那些齐柏林飞艇发生的事那样清楚。带上你要拿的东西,
现在就走。”
李摸了摸下巴。他最值钱的东西也是最容易带走的——那就是气球上的仪器
——于是他把它们从吊篮上拆了下来,小心地装进背包,确保他的来复枪已装上
弹药,并保持干燥。他扔下了吊篮、绳索和球囊,它们在树枝间歪歪扭扭地纠成
一团。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一名热气球飞行员,除非奇迹出现,他能脱离危险并
有足够的钱买一只新气球。现在他得像一只昆虫那样在地球表面爬行。
他们先闻到了烟味,然后才听到了着火的声音,因为海上的微风将它吹向了
内陆。当他们来到森林的边缘时,他们听见了着火的声音,一种低沉而贪婪的隆
隆声。
“昨天晚上他们为什么没这么干呢?”李问道,“他们可以在我们睡觉时把
我们烤熟。”
“我猜他们想要活捉我们。”格鲁曼答道,他扯掉一根树枝上的树叶,这样
他可以拿那根树枝当作拐杖。“他们想等着看我们从什么地方离开这座森林。”
正文 十四、阿拉莫峡谷2
果然,在火焰声和他们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中,齐柏林飞艇的嗡嗡声也清晰可
闻。他们匆匆忙忙地在树根、岩石和倒伏的树干上攀爬,停下来只是为了喘口气。
塞扬·科特在高处飞着,然后再盘旋着落下来告诉他们进展如何以及火焰落在他
们后面多远。但没过多久,他们就看见身后的树梢上冒起了烟,然后就是连续不
断的火焰。
森林里的动物——松鼠、小鸟、野猪——在和他们一起逃命,他们身边响起
了各种各样的号叫声、尖叫声和警告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两位旅行者挣扎
着奔向不远处的森林边缘,他们到那里后,熊熊的火焰升上五十英尺的空中,滚
滚的热浪袭向他们。树木像火把一样燃烧着,脉络中的汁液沸腾了,撕裂了树干,
松针里的树脂像石脑油一样燃烧着,树枝好像在一瞬间绽放出桔黄色的花朵。
李和格鲁曼喘着气,强迫自己爬上陡峭的石坡,半边天空都被烟雾和热气遮
住了,但在那之上,飘浮着最后一艘齐柏林飞艇矮胖的影子——李满怀希望地想,
太遥远了,即使用双筒望远镜它也不可能发现我们。
山坡变得更加陡峭,前面已经无路可走了。要摆脱这个困境,只有一条路可
走,那就是前面那条狭窄的小路,从绝壁间的折缝里伸出的干涸的河床。
李指向那里,格鲁曼说道:“我也这么想,斯科尔斯比先生。”
他的精灵在上空盘旋滑翔,她翅膀一斜,乘着上升的气流飞向峡谷。两个人
没有停歇,继续努力快速攀登,李说:“如果问这个问题很冒昧的话,请你原谅。
除了女巫,我从没有听说人的精灵能那么做。你不是女巫,那你是学会的,还是
天生就会?”
“对一个人来说,没有什么是与生俱来的,”格鲁曼说道,“我们做的每一
件事都得去学。塞扬·科特告诉我们那道峡谷通向一条路。如果我们能在他们发
现我们之前到达那儿,我们还能逃脱。”
那只鹰又飞落下来,两个人攀向更高的地方。赫斯特更喜欢在岩石上寻找她
自己的路,于是李就跟着她,避开松动的石头,在大块的石头上尽可能快地行走,
在峡谷中快速前进。
李在为格鲁曼担心,因为他脸色苍白,筋疲力尽,上气不接下气。夜间的劳
动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他们还能走多远?这是一个李不愿面对的问题。他们快
走到了峡谷的尽头,实际上他们已经来到干涸的河床,这时他们听到齐柏林飞艇
的声音有了变化。
“他们发现我们了。”他说。
这就像被宣判了死刑。赫斯特被绊了一下,一贯稳重、坚强的赫斯特也脚步
踉跄了。格鲁曼靠在他拄着的拐杖上,用手遮住眼睛,回过头去看,李也回头去
看。
齐柏林飞艇在快速下降,直接冲向他们下面的山坡。很明显,追兵想生擒他
们,而不是杀死他们,因为一通炮火在一秒钟内就可以结束他们俩的生命。飞行
员技术熟练地让飞艇盘旋在地面上空离斜坡最安全的高度,从舱门鱼贯跳下一队
穿蓝色制服的士兵,他们的狼精灵跟随在侧,他们开始攀登。
李和格鲁曼在离他们六百码的高处,离峡谷入口处不远。一旦他们到达入口
处,只要他们的火力能够维持,他们就可以用火力拦住那些士兵。但他们只有一
支来复枪。
“他们是来找我的,斯科尔斯比先生,”格鲁曼说道,“不是找你。如果你
把来复枪交给我,你去投降,你就会活命。他们是一支有纪律的军队,你会成为
一名战俘。”
李没有接茬,他说,“快走吧,往峡谷那边走,你从那头找到出去的路,我
在这边的入口挡住他们。我已经把你带到这儿了,我不会任由那些人抓住你而坐
视不管。”
下面的人动作很快,因为他们身强力壮,而且刚刚休整过。格鲁曼点了点头。
“我没有力量把第四艘也打下来。”他们走向峡谷隐蔽处时他只说了这一句。
“在你走之前,告诉我,”李说,“如果我不知道我不会安心。我还不知道
在为哪一方战斗,我也不太在乎。但你就告诉我:我要做的事情对那个小女孩莱
拉有益还是有害?”
“对她有益。”格鲁曼说。
“还有你的誓言。你不会忘记对我发过的誓吧?”
“我不会忘记的。”
“因为,格鲁曼博士,或是约翰·佩里,或是你在任何一个世界起的任何一
个名字,你要明白这一点:我像爱自己女儿一样爱那个小女孩,如果我有一个自
己的孩子,我对她也不过如此。如果你背弃那个誓言,我死后的那把骨头会追着
你的那把骨头不放的,你会在剩下的永恒里祈愿你从来没有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