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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扇描绘的正是夏天的风景,夏天是人的抱负成熟的季节。这位书生已长大成人,正骑着马上京赶考。书童挑着书担跟随在后。
“第三扇的景色是秋天。秋天象征着收获。这位书生已经三榜高中,做了大官。他身穿朝眼,衣锦回乡。这时,他正抬头看见一个富贵人家的楼阁上站着他梦见过的那四位女子,他想娶的那一位也在其中。”
狄公移了几步,跟着滕侃站到了第四扇屏风跟前,好奇地观看着。
“这第四扇,”滕侃又说下去,“已是冬天了。冬天是内省的季节,也是对自己取得的成果更加理解并安安稳稳享受的季节。它体现了婚姻美满和家庭幸福。”
狄公看着屏风上那一对年轻夫妇正坐在一间豪华精致的厅堂里吃酒。他们的身子紧偎在一起,丈夫的一只胳膊搂着妻子的脖子,另一只手端着一只酒盅正往她嘴边送去。狄公看罢,没有言语。
滕侃说道:“我和银莲结婚不久,一天在京师的一家古董铺子里发现了这套屏风。我越看越蹊跷,越看越惊异。你不知道,这四扇屏风上的图画恰恰正是我自己一生中四个代表阶段。当我在家乡念书时,有一次我确实梦见了四位美丽的女子。后来,我赴京赶考,果然中了进土。一日在京城乘马,正看见吴府尹家的楼阁上站着我梦中曾经见过的四位女子。这之后,我又正好同吴府尹的二女儿银莲结了婚,她就是我在梦中选定的那个最美丽的女子。狄年兄,你说这事巧也不巧。当时我就用一百两银子将它买下,这套漆屏风就成了我家最珍贵的财产。第二年,我外放到这牟平县,也就把它带到了这里。有多少次我和银莲一起坐在这四漆屏前细细欣赏着它,谈论着我们奇妙的姻缘和忠贞的爱情。上个月的一天。吃罢午饭,天特别的炎热。我唤管家把一张湘妃竹榻放在这漆屏的前面,因为这儿常有习习的凉风,躺在竹榻上又正好面对着那第四扇屏风,那对夫妇的缠绵恩爱正可消解我的闷乏。就在这时,我惊奇地发现漆屏上的图案改动了,画中那个男人正将一把匕首对着他妻子的胸膛!”
狄公惊叫一声,忙俯身再细看那画面。现在他看清了,那个男人搂着他妻子的左手里正紧握看一把匕首,尖刀正对给她的心窝。他疑惑地摇了摇头,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滕侃提高了声音继续说:“我一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了这个变化。我的头脑禁不住又开始狂乱浮躁。我揣摩着也许打造这套漆屏的工匠当初不小心将一块薄银片粘在潮湿的红漆里,当表面侵蚀了,就在这个不吉利的地方显露了出来。可是我很快就发现那处薄片是后来加上去的,而且加得相当笨拙,因为就在那块地方的周围我发现了一些小的裂隙。”
狄公慢慢地点点头。他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
“因此,唯一可能的结论是,在一次我根本记不清楚的精神狂乱时我自己作了那种改变。此外,第二个结论也是十分容易得出的,那就是当我精神狂乱时正计划着杀害我的妻子。”滕侃激动地说着,又长长吁了一口气。迅速将目光移开漆屏,脸上露出十分痛苦的神色。“那漆屏死死地缠住了我,再也不得安宁。从此以后,我连续好几次都梦见我正在下手杀死银莲。我从这种可怕的、令人窒息的恶梦中醒来时往往大汗淋漓。即使在我醒着时,这种狂乱的冲动也无时不在困扰着我、折磨着我。我感到了绝望,我有了一种极可怕的预兆。那漆屏使我整天提心吊胆,心神恍惚。但我又不能将此事告诉我的银莲。她可以忍受一切,却不能忍受我这种可怕的念头。她一旦发现了这一点,她便会心碎的。
“看来我们逃不出劫数,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今天我们在花园的树荫下吃罢午饭,我觉得空气闷热,心里很是烦躁不安。我告诉银莲说,我要到书斋去休息一会,顺便翻阅一下早上公堂审案的记录。然而书斋里也很热,我的头隐隐作痛,心情无法平静下来。于是我决定到银莲的房间里去休息一下”
滕侃说着,一面站了起来,拉定狄公:“你跟着我来。我指给你看看。”
他拿起了一台银烛,两人一同走出了书斋,穿过一条弯曲的走廊,来到过道口的一扇门前。
滕侃打开了这扇门。里面是银莲的化妆室。一张紫檀雕。花的大梳妆台立在右首,梳妆台上有一面擦亮的银镜。左首的一扇小门前放着一张竹榻。正中是一方紫檀雕花圆桌。滕侃说,那圆桌上原来还放着他后来打碎的那个大花瓶。左首那扇小门外是花园。银莲的侍婢平日就在小门前的那张竹榻上睡觉——正面对一扇红漆房门,房门里便是银莲的卧室。
滕侃从怀中取出一把精巧的银钥匙,将那红漆房门打开。他让房门半开半掩着,向狄公说道:“今天中午我走进这间梳妆室时,那个侍婢正躺在竹榻上睡午觉。我走近卧房门时,那房门当时就象现在这样半开着,只见银莲光着身子脸朝里躺在床上。她的头枕在弯曲着的右臂上,一头美丽的长发蓬乱地散开,好象一块村在双肩下的黑丝绒垫,头发还从床沿上垂挂下来。正当我想要走近她时,突然眼前一片漆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迷迷糊糊地醒来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梳妆室的地上,那大花瓶打碎的瓷片散了一地。当时我头痛欲裂、思绪混乱。我见那丫环还躺在竹榻上打鼾。我挣扎着爬了起来,踉跄地向卧室走去。当我发现银莲还象刚才那样平静地躺在床上时,心里感到很宽慰,头也不感到晕眩了。可是当我走近床边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我突然意识到了我已干出什么事来。我的那柄古玩匕首已经插进了她的胸膛,她早已死了!”
滕侃双手掩面,身子靠着那扇红漆房门,轻轻抽泣起来。
狄公走进卧房,观察那张铺着篾席的宽大的床。他发现靠枕头的地方有少许血迹。他抬头看墙上,一束丝带吊着一个空的刀鞘,旁边挂着一张古筝。卧房的窗户厚厚地糊着一层白纸。窗下一张茶几,两边各放一只圆凳。隅角里堆起四只朱红衣箱——每一只装着一个季节的服装——旁边端正地放着一个银柜。
狄公走到滕侃面前,轻轻问道:“以后。你又做了什么呢?”
“我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跌跌撞撞回到我的书斋,只觉心乱如麻,手足无措。正当我挣扎着聚起精神试图弄清到底发生了怎么一回事情的时候,管家来禀,说是你来拜访我了。”
“我来得真不是时候。”狄公深有侮意地说。“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
“唉,当时我言语恍惚,举止久礼,还望年兄鉴谅包涵。我们现在还是回书斋去坐吧。”
他们重新在书斋茶几旁坐定_
滕侃与狄公斟了茶,自己也慢慢呷了一口茶,咕咕地漱了漱口,又吞下,才说道:“你走之后,我的神志恢复过来一点。后来,公堂上那起离奇的案子也分散了我的忧虑。我明白这件事的严重后果,上峰执法是不含糊的。我必须刻不容缓到州里去向刺史大人投案,承认我是杀害我妻子的凶手。然而我那可怜的银莲,她的尸身又如何处置是好呢?丫环几次要进卧房整理打扫,管家老来问我要钥匙。我一时糊涂,便乘衙里吃晚饭的时候,溜进了卧房,胡乱寻了根线绳扎束了她的头发,随手掀了条绣被将尸身包裹了,然后扛着她绕出后院的角门,从后街穿过那片废墟,将我可怜的银莲便丢在那沼泽地里了!
“我回来以后,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愚蠢。我为什么不能假装说,我丢失了那卧房的钥匙,而大家只知道太太已到她姐姐乡下的庄子里去了——谁也不会怀疑。等我自首了,什么都好办了。唉,这时我便想到了你,想到年兄那查缉凶犯、审理案子的本领。我于是便派人到飞鹤旅店来请你。他们说你不知去向,我便只得留下个口信,让你一回旅店便到我这儿来——我就在这儿专意恭候着你。谢天谢地,尽管这么晚了,你终于来了。狄年兄,现在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狄公没有马上回答。他坐在那里,一面慢条斯理地捋着他的长胡须,一面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四扇漆屏。过了一会,才转过脸对滕侃说:“我看你从现在起,什么也不要做,至少暂时什么也不要做。”
“年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滕侃道,“我却打算现在就给刺史大人写一封投案的信,派驿使星夜送往登州。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亲见刺史——我看这是我目下唯一的抉择了。”
狄公摇手表示反对。
“你必须沉住气。”他说。“我检查过尸体,也细看了发案的现场。我并不相信我们已掌握了所有的事实,我需要找到你杀死你太太的证据!”
滕侃站了起来,激动地说:“狄先生,你,你别讲废话了!证据,你还要什么证据?我的发病,我做的梦,我的匕首,那杀人的现场,还有那奇异的漆屏”
狄公打断了他的话:“然而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表明这起命案可能与你无关。”
滕侃惊异万分,满腹狐疑地说道:“狄年兄,不要用那渺茫的希望来愚弄小弟了。你这样做太残忍了。你是不是有了一个十分虚幻的想法,即:当我犯病的时候,又有另一个人闯进屋来杀害了我的妻子。你想想,天下哪有这等巧事?”
狄公耸了耸肩。“我不是盼望什么巧合,更无意愚弄你。滕相公,要相信这样的事情恰恰是有可能的,更可能在你第一次看见尊夫人的时候,她不是面朝里躺在床上的吗?她那时已经被杀害了。滕相公,你周围有没有仇家?”
“没有!没有!”滕侃激动地回答,“狄年兄,你要记住,只有我的妻子和我才知道这套漆屏的含义。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以后,这套漆屏从未搬出过我的家门。所以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动它!”
他稍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叹了口气,又说道,“唉,狄年兄,那么,你认为还能为我做些什么呢?”
狄公道:“我建议你给我明日一天的时间,让我去搜索其它一些证据。如果我一无所获,后天即陪你一同去登州,向刺史大人面陈这里发生的一切。”
“狄年兄;对人命案延误上报是严重的违法行径。你我身为朝廷命官,理着一县刑名,岂可渎职自误——日后上峰发罪下来,怎担这个干系?”
“滕相公不必着慌,如有差池,我狄某一人承当!”
滕县令犹豫了半日,也只得让步:“既然狄年兄高义助人,小弟这事也就从命了。那么,还须我替你做点什么呢?”。
“很简单。你首先拿出一个信封来,填了尊夫人名字、身份。”
滕侃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在上面写了几行字,交给了狄公。狄公将它放进了衣袖里。
狄公又说道:“你再去尊夫人卧房中取出一套她平日所穿的衣服打成一个包袱。别忘了还要带上一双鞋!”
滕侃疑惑不解地瞧了他一眼,然后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书斋。
狄公立即站起来,从抽屉里又取了几张官府信笺和盖着县衙红印的大封套,一并塞进了衣袖里。
滕侃手里提着个包袱走口书斋。忽然朝着狄公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很表歉意地说:“狄年兄见谅,我一心只扑在自己的事上,竟没想到给你拿件衣服换换。你的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