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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关切了。看的人中间有一个过来指点他几句。他平常性子那么暴烈,此刻却象孩子
一般的听话,硬要制服自己的手,不让它发抖;他挺着身子,拧着眉,脸上流着汗,一
声不出,有时候气愤愤的跳一下,然后又聚精会神的打靶子。他逗留了两小时,两小时
以后,他竟然打中了靶子。不听指挥的肉体被意志降服了:那也教人看了佩服。最初笑
他的人有些已经走了,有些慢慢的不出声了,却舍不得走开。等到克利斯朵夫走出铺子
的时候,他们居然很亲热的跟他招呼。
回到家里,克利斯朵夫看到莫克很焦急的等着。莫克已经得悉吵架的事,想打听原
因。虽然克利斯朵夫支吾其辞的不愿意指责奥里维,莫克也终于猜到了。他很镇静,又
深知两个朋友的为人,便断定奥里维在这件事里头是无辜的。他马上出去调查,毫不费
事的就明白了所有的过错原来都是由于高兰德和吕西安?雷维一葛的多嘴。他急急忙忙
的回来,把证据给克利斯朵夫看,以为这样可以阻止他去决斗了。可是相反:克利斯朵
夫一知道是吕西安使他怀疑他的朋友的,便更加恨吕西安。莫克絮絮不休的劝阻他;他
为了摆脱偏见,便满口答应。可是他已经拿定主意,并且心里很高兴:他这是为了奥里
维决斗,而不是为自己了!
车子穿进森林里的小路的时候,证人之中有一个说了一句感想,突然引起了克利斯
朵夫的注意。他想研究一下那些人心里想些什么,结果觉得他们都对他不关痛痒。巴德
教授在那里预算这件事几点钟可以完,能不能赶回去把他在国家图书馆手稿室开始的工
作当天结束。因为他也是德国人,所以在克利斯朵夫的三个同伴中最关心决斗的结果。
古耶既不理会克利斯朵夫,也不理会巴德,只跟于里安医生谈些淫猥的生理学问题。年
轻的于里安是图卢兹人,从前和克利斯朵夫住在同一层楼上,常常向他借酒精灯,雨伞,
咖啡杯等等,东西还来的时候没有一次不是打烂了的。为交换起见,他替克利斯朵夫义
务诊病,把他做试验品,看着他的天真觉得好玩。表面上他象西班牙贵族一样的镇静,
骨子里老是喜欢挖苦人。他对眼前这件事高兴得不得了,认为滑稽透顶。他料到克利斯
朵夫的笨拙,先就乐死了。他最得意的是克利斯朵夫出了钱让他坐着车到森林里来玩一
下。——这是三个人的头脑里最显明的思想;他们把事情看作一件不费分文的娱乐。谁
也不拿什么决斗放在心上。并且他们对于一切可能发生的后果都很冷静的准备好了。
他们比对方先到。树林深处有家小客店。那是一个相当下流的娱乐场所,巴黎人常
常到这儿来出卖他们的荣誉的。篱垣上开着野蔷薇;叶子古铜色的橡树荫下摆着几张小
桌子。一张桌上坐着三个人,都是骑了自行车来的。一个是搽脂抹粉的女人,穿着短裤,
脚上套着黑袜子;两个是穿法兰绒衣衫的男人,热得头昏脑胀,不时发出一些呜呜的声
音,仿佛连话都不会说了。
车子一到,小客店里稍微忙乱了一阵。古耶跟这个店里的人已经认识多年,便自告
奋勇去代办一切。巴德把克利斯朵夫拉到一个花棚底下,叫了啤酒,空气挺暖和,非常
舒服,到处是蜜蜂的声音。克利斯朵夫忘了为什么到这儿来的。巴德倒空了瓶子,静了
一会,说道:
“我想清楚了该怎么办。”
他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又说:“时间还来得及:过后我可以上凡尔赛去。”
他们听见古耶为了场地的租金跟店里的主妇争得很凶。于里安也没有浪费时间:在
那几位骑自行车的游客身旁走过的时候,大惊小怪的对女人裸露的大腿叫好,招来一大
阵粗野的咒骂,于里安也老实不客气回敬他们。巴德轻轻的说:
“法国人都是无耻东西。兄弟,我祝贺你胜利。”
他拿酒杯和克利斯朵夫的碰了一下。克利斯朵夫却在那里胡思乱想:断片的乐句在
脑海中飞过,好似一片和谐的虫声。他简直想睡觉了。
另外一辆车把小路上的细石子压出沙沙的声音,克利斯朵夫一看见吕西安苍白的脸
上照例堆着笑容,不由得又动了火。他站起来,后面跟着巴德。
吕西安戴着高领,把脖子都埋得看不见了,他穿扮非常讲究,恰好跟对方的衣衫不
整成为对比。跟着下车的是勃洛克伯爵,那是以情妇众多,收藏古代圣体匣,和极端保
王党的意见出名的体育家;——随后是雷翁?摩埃,又是一个时髦人物,靠了文学而当
选的议员,靠了政治野心而成功的文学家,年轻,秃顶,胡子剃得精光,苍白而带黄的
脸,长鼻子,圆眼睛,尖脑袋;——最后是爱麦虞限医生,很细腻的标准闪米特族,对
人很客气,可是心里很冷淡;他是医学学士院会员,某医院院长,以渊博的著作和一种
医药上的怀疑主义闻名的,老是用含讥带讽的同情心听病家诉苦,而并不想法给他们医
治。
这些新到的人物殷勤的行着礼。克利斯朵夫对他们似理非理,可是他很不高兴的看
到自己的证人对吕西安的证人非常巴结。于里安认识爱麦虞限,古耶认识摩埃;他们都
笑容满面,礼貌周全的走拢来。摩埃冷冷的有礼的接待他们,爱麦虞限照例嘻嘻哈哈的
挺随便。站在吕西安身旁的勃洛克伯爵,眼睛一扫就把对方几个人所有的常礼服跟衬衣
估计了一下,和他的主人交换了几句印象,嘴巴差不多动都没功,——因为他们俩都是
镇静而极有规矩的。
吕西安若无其事的等主持决斗的勃洛克伯爵发令。他把这件事认为只是一种简单的
仪式。他打枪打得极好,知道敌人的笨拙,可不想利用自己的本领,趁证人们不注意的
时候——(那也不大可能,当证人的总设法不让决斗发生严重的后果),——一枪击中
敌人:因为他知道,最傻的莫如教一个敌人伤在自己手里,让大家以为他是个牺牲者;
倒不如用另一种方式无声无臭的把他毁掉,那才是聪明的办法。可是克利斯朵夫脱去了
外衣,敞开着衬衫,露出粗大的脖子和结实的拳头,低着额角,一双眼睛恶狠狠的钉着
吕西安,集中全身精力等着,满脸都是杀气;勃洛克伯爵在旁边把他打量了一番,心里
想文明人要能消灭决斗的危险才好呢。
等到双方都发了两颗当然毫无结果的子弹,证人就赶来祝贺两位敌人。大家都已经
有了面子,——但克利斯朵夫没有满足。他站在那儿,拿着手枪,不相信这算是完了。
他很乐意象隔天在射击房中一样,一枪一枪尽打下去,到打中为止。他听到古耶要他向
敌人伸手,又看到敌人堆着那永久的笑容向自己走过来,觉得这种喜剧可恨极了,立刻
丢下武器,推开古耶,望着吕西安直扑过去。众人费尽气力才把他拦住,不让他用拳头
来继续决斗。
吕西安走开了,证人们都围着克利斯朵夫。他却冲出圈子,不理他们的哗笑跟埋怨,
径自大踏步望森林中跑去,一边高声的自言自语,一边做着愤恨的手势,也没想起自己
的外衣和帽子都留在场地上,只顾望树林的深处走。他听见证人们笑着叫他;后来他们
不耐烦了,不理他了。不久,车子远去的声音表示他们已经动身。他自个儿站在静悄悄
的林中,怒气平了,趴下身子,在草地上躺下了。
过了一会,莫克赶到了小客店。他从清早期就在找克利斯朵夫。客店里的人说他的
朋友跑到树林里去了。他就开始搜寻,披荆斩棘,到处呼唤;赶到听见克利斯朵夫的歌
声,他又咕哝着走回头来,跟着声音的方向走,终于在一平空地上把克利斯朵夫找到了:
原来他四肢朝天,象一头小牛似的在那儿打滚。克利斯朵夫很快活的跟他招呼,叫他〃老
朋友〃。他告诉他说,敌人被他浑身打满了窟窿,象筛子一样;他又强迫莫克跳着玩儿,
重重的拍着莫克的身子。天真的莫克虽然手脚不大灵活,也差不多和他玩得一样高兴。
——他们手拉着手走到小客店,然后到邻近的站上搭火车回巴黎。
奥里维一点都没知道,只奇怪为什么克利斯朵夫对他那么温柔:这些忽冷忽热的变
化使他心中纳闷。到第二天,他才从报上知道克利斯朵夫决斗的事。他一想起克利斯朵
夫所冒的危险差点儿吓坏了。他追究决斗的原因,克利斯朵夫又不肯说,等到被逼不过
了,才笑着回答:
“为了你呀。”
除此以外,奥里维再也套不出一句话。最后还是莫克把故事原原本本讲了出来。奥
里维惊骇之下,跟高兰德绝交了,又求克利斯朵夫原谅他的莽撞。克利斯朵夫为了耍弄
莫克,很俏皮的把一支法国的老歌谣改了几个字代替回答。莫克也为了两个朋友的快乐
而高兴极了。克利斯朵夫的歌谣是:
“我的乖乖,这教你提防
那有闲而多嘴的姑娘,
那吹牛拍马的犹太人,
那无聊的朋友,
那亲狎的敌人,
还有那泄气的酒,
你切勿上这些家伙的当!〃
友谊恢复了。友谊破裂的威胁反而使友谊变得更可贵。过去一些小小的误会都消释
了;便是两个朋友的不同的性格也对他们成为一种吸引力。克利斯朵夫把两个民族的灵
魂在自己心中很和谐的结合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内心非常丰富,充实;而这种丰满的
境界在他是照例用音乐来表达的。
奥里维听了惊叹不已。以他那种过分的批评精神,他几乎以为他所热爱的音乐已经
发展到顶点。他常常有种病态的思想,认为一种文化进步到某个程度以后,必然要流于
颓废,所以老是怕这个使他爱好生命的美妙的艺术会突然停顿,泉源枯竭。克利斯朵夫
觉得这顾虑很可笑,拿出好辩的脾气,说在他以前世界上还一无成就,一切都得从头做
起。奥里维提出法国音乐作反证,认为它已经到了尽善尽美,盛极而衰的地步,更无进
步可言。克利斯朵夫耸耸肩,说道:
“法国音乐吗?它还没诞生呢你们在世界上有多少美妙的话可以说!你们
真不是音乐家,要不然就不会见不到这些。啊!如果我是法国人的话!”
于是他举出一个法国人所能描写的一切:
“你们翻来覆去的搬弄一些跟你们不适合的体裁,适合你们民族性的事反而一件不
做。你们是个典雅的民族,有的是浮华世界的诗意,有的是举止的美,态度的美,服饰
的美,你们很能创造一种人家没法摹仿的艺术——富于诗意的舞蹈,而你们倒反不再制
作色蕾舞乐——你们是一个诙谐机智的民族,而你们却不再写喜歌剧,或是只让不
入流的音乐家去做。啊!如果我是法国人的话,我要把拉伯雷的作品谱成音乐,我要制
作滑稽史诗——你们是一个小说家的民族,你们却并不在音乐上施展小说家的天才,
——居斯达夫?夏邦蒂哀的作品还谈不上这点。你们并不运用你们的分析心灵、参透个
性的天赋。啊!如果我是法国人,我可以用音乐来制作肖像(比方说,我能够替那
静坐在下面花园中紫丁香旁边的姑娘写照)我要用弦乐四重奏来表现你们司汤达的
手腕——你们是欧洲的第一个民主国,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