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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得厉害,血在耳朵里响:一列火车在隧道中驶过
“天哪!这不是胡闹吗?”
他无可奈何的对着乐队挥手,要他们别把他丢下来终于出了隧道一切都静
下来了。他又听到了。
“多美!多美!再来一次!弟兄们,放大胆子这是谁作的?你们说是约翰
?克利斯朵夫?克拉夫脱作的?得了罢!别胡说!那我可能认得的。这样的东西,他从
来写不了十节谁又来咳嗽了?静下来行不行!这个是什么和弦?还有那一个
呢?别这么快,等等我呀”
克利斯朵夫发出一些不成音的叫喊,用手抓着被单,做着写字的姿势,而困乏的头
脑还不由自主的推敲这些和弦是怎么配合的,下面又应该是什么和弦。无论如何想不起
来:心里一急,他不得不放手又接着再来啊!这一回,那可太
“停下来,停下来,我跟不上了”
他的意志完全涣散了。克利斯朵夫合上眼睛。紧闭的眼皮内淌着幸福的眼泪。门房
的小姑娘瞧着他,很虔诚的替他抹着眼泪,他可没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都感觉
不到了。乐队的声音没有了,他耳朵里昏昏沉沉的只留下一片和声。谜始终没解决。固
执的头脑还在那里反复的想:
“这个是什么和弦呢?怎么接下去呢?我很想找出个答案来,趁我还没死以前”
那时有许多声音响起来了。有一个热烈的声音。阿娜那双凄惨的眼睛但一忽儿
又不是阿娜了。又是一双那么仁慈的眼睛了
“啊,葛拉齐亚,是你吗?究竟是你们中间的哪一个呢?哪一个呢?我再也看
不清你们了为什么太阳这样的姗姗来迟?”
三座钟恬静的奏鸣着。麻雀在窗前鼓噪,提醒他是给它们吃东西的时候了克利
斯朵夫在梦中又见到了童年的卧房钟声复起,天已黎明!美妙的音浪在轻快的空中
回旋。它们是从远方来的,从那边的村子里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克利斯朵夫
看到自己肘子靠在楼梯旁边的窗槛上。他整个的生涯象莱茵河一般在眼前流着。整个的
生涯,所有的生灵,鲁意莎,高脱弗烈特,奥里维,萨皮纳
“母亲,爱人,朋友他们叫什么名字呢?爱人,你们在哪儿?我的许多灵
魂,你们都在哪儿?我知道你们在这里,可是抓不到你们。”
“我们和你在一起。你安息罢,最亲爱的人!”
“我再也不愿意跟你们相失了。我找你们找得好苦呀!”
“别烦恼了。我们不会再离开你了。”
“唉!我身不由主的给河流卷走”
“卷走你的河流,把我们跟你一起卷走了。”
“咱们到哪儿去呢?”
“到咱们相聚的地方。”
“快到了吗?”
“你瞧罢!”
克利斯朵夫拚命撑着,抬起头来,——(天哪,头多重!)——看见盈溢的河水淹
没了田野,庄严的流着,缓缓的,差不多静止了。而在遥远的天边,象一道钢铁的闪光,
有一股银色的巨流在阳光底下粼粼波动,向他直冲过来。他又听到海洋的声音他的
快要停止的心问道:
“是他吗?”
他那些心爱的人回答说:
“是他。”
逐渐死去的头脑想着:
“门开了我要找的和弦找到了!难道这还不完吗?怎么又是一个海阔天空
的新世界了?好,咱们明天再往前走罢。”
噢,欢乐,眼看自己在上帝的至高的和其中化掉,眼看自己为上帝效劳,竭忠尽力
的干了一辈子:这才是真正的欢乐!
“主啊,你对于你的仆人不至于太不满意吧?我只做了一点儿事,没有能做得更多。
我曾经奋斗,曾经痛苦,曾经流浪,曾经创造。让我在你为父的臂抱中歇一歇罢。有一
天,我将为了新的战斗而再生。”
于是,潺潺的河水,汹涌的海洋,和他一起唱着:
“你将来会再生的。现在暂且休息罢!所有的心只是一颗心。日与夜交融为一,堆
着微笑。和谐是爱与恨结合起来的庄严的配偶。我将讴歌那个掌管爱与恨的神明。颂赞
生命!颂赞死亡!”
当你见到克利斯朵夫的面容之日,
是你将死而不死于恶死之日。
(古教堂门前圣者克利斯朵夫像下之拉丁文铭文)
圣者克利斯朵夫渡过了河。他在逆流中走了整整的一夜。现在他结实的身体象一块
岩石一般矗立在水面上,左肩上扛着一个娇弱而沉重的孩子。圣者克利斯朵夫倚在一株
拔起的松树上;松树屈曲了,他的脊骨也屈曲了。那些看着他出发的人都说他渡不过的。
他们长时间的嘲弄他,笑他。随后,黑夜来了。他们厌倦了。此刻克利斯朵夫已经走得
那么远,再也听不见留在岸上的人的叫喊。在激流澎湃中,他只听见孩子的平静的声音,
——他用小手抓着巨人额上的一绺头发,嘴里老喊着:“走罢!”——他便走着,伛着
背,眼睛向着前面,老望着黑洞洞的对岸,削壁慢慢的显出白色来了。
早祷的钟声突然响了,无数的钟声一下子都惊醒了。天又黎明!黑沉沉的危崖后面,
看不见的太阳在金色的天空升起。快要倒下来的克利斯朵夫终于到了彼岸。于是他对孩
子说:
“咱们到了!唉,你多重啊!孩子,你究竟是谁呢?”
孩子回答说:
“我是即将来到的日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