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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圣诞节一大早,温婉精神奕奕的起床,洗脸更衣后,习惯性的把长及腰部的黑发绑成一条粗粗的发辫,再轻快的走出房间,经过装饰华丽的圣诞树,她对树梢顶端的小圣诞老公公吐了吐舌头,满心期待圣诞老公公已经完成她的心愿──大家都把那场婚礼忘了。
没有!
刚踏入餐厅,一见到爸爸那张小心翼翼的脸,妈妈那双怜惜的眼神,姊姊那副同情的表情,她顿时明白──圣诞老公公还没有空处理她的心愿,可能是她排队排得太后面了。
于是,阳光悄悄从窗外溜走,所有她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精神,逐渐被不自在的气氛一口口吞噬殆尽,最后……
呜呜呜,她又想掉眼泪了!
「小妹,准备好了吗?」福敦敦的温爸爸努力装出高兴的样子。
「其实也不需要准备什么,缺少什么到那边买就行了。」高雅的温妈妈转向温姊姊征求附议。「对吧?」
「没错,就算要潜水,那边也有潜水装出租。」美丽大方的温姊姊附和道。
她又不喜欢潜水!
「可是……」无措的视线一一扫过餐桌上每个人,「现在是旺季,一下子减少四个人,旅馆会忙不过来的呀!」温婉努力想让他们取消原订计划。
在夏威夷,几乎每个月份,各个岛屿都充满了欢乐,从岛屿式的节庆、文化节到音乐会和运动竞赛,一年四季不断,但依照假期而定,还是有淡旺季之分──夏冬是旺季,春秋是淡季。
而这点对温家是很重要的,因为温家开的是仰赖观光客而生存的旅馆。
「胡说,」温爸爸断然否认。「我们家开的又不是观光大饭店,而是公寓式旅馆,用不着服务生,住客要干什么都自己来,我们只提供一般日常用品和维修服务,这有什么好忙的?」
「既然没什么好忙的,为什么大哥、二哥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温婉咕哝。
温爸爸窒了一下。「他们……他们又不是在忙什么,妳大哥去确认机位,妳二哥是去……去……」
去哪里?
一时想不出最美好的答案,温爸爸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温妈妈。
「去找他的女朋友,」温妈妈泰然自若地替丈夫接下去完成整个说词。「妳知道,他一直想找他的女朋友一起去潜水。」
温妈妈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破绽,仿佛她说的本就是无懈可击的事实;但温婉明白,一切都是谎言,由于太疼爱她而编织的谎言。
从某人──天知道到底是谁──突然提出抱怨说好久没度假慰劳一下自己,于是铁了心在这个圣诞假期里非去度个假不可,之后,虽然她一个字也没吭,却莫名其妙被加入度假黑名单中,抗议无效,顺从有理,她不去就是不行。
如果他们不是这么宠爱她就好了!
温家有子女五人,大哥温文是温爸爸管理旅馆最得力的助手,二姊温雅美丽聪慧,正在攻读博士学位,豪迈爽朗的三哥温克是运动健将,奖杯拿到手软,只好扔到地下室去结蜘蛛网,老么温良诙谐幽默,心思却比谁都细腻体贴。
除了她以外,温家四个子女各有所长,优点一箩筐,不管哪一个站出去都能替温爸爸、温妈妈挣足面子,让他们笑到看不见牙。
然而温家最得宠的,偏偏是她这个一无所长又笨拙迟钝的老四。
只不过因为她单纯又乖巧,清新灵秀的模样就像一尊精致娴雅的东方瓷娃娃,尤其是那双宛如小鹿般纯真善良的大眼睛,乌溜溜的格外惹人怜爱,仅仅是为了这种微不足道又毫无用处的理由,温家每个人都把她当宝贝,连温小弟也宛如疼爱妹妹一样的呵护她这个二姊。
甚至温家之所以会从台湾移民到夏威夷来也是为了她,因为她超怕冷。
其实台湾并不算冷,对有些人而言还嫌太热,但冬天时气温还是会掉到二十度以下,多数人照样穿短袖,小温婉却已像是被扔进冷冻库里的猫咪一样抖个不停,又打喷嚏又流鼻水。
要是再来个寒流凑热闹,让温度掉到十五度以下,小温婉就会开始发高烧,若是十度以下,那就完蛋了,小温婉注定要住到医院里去欢度冬天。
为了宝贝女儿的小命,温爸爸毅然卖掉前景看好的工厂,举家从台湾移民到夏威夷,原打算在拿到公民证之后再搬到更温暖的关岛,但不知为何,六岁的小温婉又哭又闹,打死不肯离开她的房间──也就是她现在住的房间,无奈,他们只好留在夏威夷。
奇怪的是,打从那年开始,温婉就不曾再生过病,甚至连打喷嚏也没有,虽然她仍然怕冷,但病魔再也不曾找上她了。
直至今日,她还是超怕冷,身体却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健康,可是因为她不但超怕冷又爱哭,全家人依然视她为最脆弱的珍品,极尽怜惜与呵护之备至,总使她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更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才不会伤他们的心。
爱哭并不代表脆弱呀!
「要度假其实应该由爸妈去才对嘛!」温婉不甘心的嘟囔道。
「那就不必了!」温爸爸怕怕的双手乱摇。「让我闲闲没事躺在那边晒太阳,最多两天,妳就会发现我身上生出铁锈来,刮都刮不掉!」
这的确是事实,可是……
「爸可以……」
「啊,都七点多了,快去看看老么怎么还没起来?」见温婉打算继续抗议,温妈妈急忙把话扯到另一头。「真是的,昨晚也不晓得和同学玩到什么时候才回来,忘了今天要出发了吗?」
听妈妈的口气,温婉知道自己已经失去诉请最高上诉的机会,只好叹着气走向温小弟的房间,谁知才走到一半,另一扇门却先行打开来,大家不由一怔。
温二哥已经出去了,会是谁在他房里?
再定睛一看,大家更有默契的一起倒抽了口气,然后下巴脱臼,眼珠子差点滚出来的呆住。
是个年轻男人,但不是温二哥。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人豪爽的温二哥最喜欢带一些猪朋狗友回家来借宿一晚,可能是他认识不久的朋友,也可能是才说过两句话,甚至连对方姓名都不知道的路人甲,大家都早就习惯家里三不五时会突然冒出一、两个过路人来,反正吃过早餐后,彼此就熟悉了。
问题是,这个年轻人只穿着一件内裤,子弹型的,而且是鲜艳醒目的鹅黄色,「包包」还特别大。
这就太过分了!
到人家家里居然这么随便,他以为是在他自己家的浴室里,只要拉下裤子就可以坐马桶了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穿这样,但这天气真他妈的热!」
大家再抽气。
还讲三字经!
在温家,不准讲脏话的规矩是非常慎重的,自家人说脏话要禁足一个星期,若是朋友,除非能保证不再讲脏话,否则不准再踏进温家半步,这条法律被严格执行,所有到温家来的朋友也都事先被警告过,但这家伙……这家伙……
温二哥忘了警告他吗?
仿佛在证实自己的话似的,那年轻人挥额抹去一把热汗,然后将视线移向最靠近他的温婉,上下打量一眼,又说话了,而这回他说的话更不是简单一个抽气就可以打发掉的。
「就是妳吗?温老二提过的那个在婚礼上被抛弃的小妹妹?」
数声惊喘,温爸爸铁青着脸色虎跳起来。
「你这小子……」
倘若不是年轻人又溜出另一句教人费疑猜的话来,温爸爸最拿手的街头拳击就会施展到现成的「沙包」上去,保证是世界杯重量级的招数,每一拳都可以打扁一只老虎。
「原来是这样……真是,妳老实告诉他们不就好了,干嘛这么辛苦呢?」
他说的话像天书里的字句一样,没有人听得懂,就连被问的温婉也茫然以对,满头问号,直到他又说了好几句之后,她才惊悟他在说什么。
「我说啊,有些事妳不说出来人家是不会了解的,譬如你们一家人之所以会这么别扭不自在,不就是因为不了解吗?就算妳担心说得不好会伤他们的心,那也只是一时,总比继续拖下去大家一起难受好吧?」
「你……」温婉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怎么知道?」
年轻人耸耸肩,「妳这个人很单纯,心事都写在脸上,要解读并不难,任何一个知道那件事的人应该都可以猜到,但妳的家人太关心妳反而看不出来。」他慵懒的打了个呵欠。「说吧!」
但温婉迟疑地瞟一眼爸爸、妈妈,咬着下唇半天就是说不出话来。
年轻人翻了一下眼,「还是说不出来?好吧,好吧,我帮妳说好了!」目光溜向餐桌旁那三个满面狐疑的人。
「很简单,拜托你们快快忘了婚礼那件事,不要以为她有多娇弱,其实她是很坚强的,譬如婚礼那件事,她大哭一场后早已释怀了,偏偏你们不肯放过她,每次她想要回复以往的快活,但一见到你们那样战战兢兢的对待她,她就快活不起来,要我说实话,我会说这一个多月来她的泪水都是为你们而掉的……」
视线悄然移转,他瞥向温婉。
「换句话说,她是为了你们的难过而难过,虽然她自己早已不伤心了,却因为不知如何让你们释怀而难过。所以说,如果你们真想让她快乐起来,请尽快忘了婚礼那件事,OK?」
不管他说什么,温爸爸都不打算相信,但温妈妈和温姊姊立刻相信了,因为女人都比较细心,她俩都注意到温婉的表情,不是生气也不是难堪,而是讶异。
讶异那个陌生的年轻人为何能如此准确的说出她的心事?
「小妹,真是那样吗?」表情是意外的,眼神是惊讶的,温妈妈慢慢走向温婉,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妳早就不难过了,却因为我们的在意而难过,真是这样吗?」
温婉犹豫一下,垂下眼睫毛,怯怯地点头。「我……我知道这一个多月来大家都很不好受,而那都是因为我,一想到这,我……我就觉得好抱歉好抱歉!」
她脑袋低垂,看不见表情,但听得出声音里浓浓的愧歉。
「我们家一向都很快乐的,如果不是我要结婚,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没有这种事发生,大家就不必经历这种心情,这一切……」她愈说愈小声。「全都是我害的……是我……」
听到这里,温妈妈急忙抱住她,怜惜地拍抚着她的背。
「傻孩子,那怎能怪妳呢?」
「就是说啊,错的是哈卡拉,又不是妳!」温姊姊附和着大声道。「更何况,我们在意的是妳的心情,并不是那件事,既然妳已经不在意了,妳早该告诉我们,只要妳不再在意那件事,我们也不会在意了嘛!」
「没错,孩子,我们在意的是妳的心情,并不是那件事呀!」
「怎么妳已经不在意了吗?」温爸爸也嘟囔着。「唉,早说嘛,不然每次一想到妳心里难过,爸爸也跟着难过起来了!」
她一直都想说啊,可是……
「对……对不起,」温婉嗫嚅道。「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跟你们说。」
「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妳是担心说不好的话,会让我们误以为妳是在嫌我们太多事,甚至误会妳在抱怨,」温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