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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光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闻竟行叹了口很铁不成的痛气,替黄吟冲打着手铳的美人都有些替他不好意思的脸红了。
绛宫之主史龙涛样貌粗豪却心思深密,敬畏沈墨钩之余而亲近魏天一,盘算多年,见沈墨钩无心振兴七星湖,想来后继之人定是魏天一,却凭空里突然冒出个苏小缺来,心中自是大失所望。
此刻见苏小缺年纪尚轻,知他刚进湖一年,据传本是江湖小混混,从丐帮流落到赤尊峰,武功也不甚高,便丝毫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又见魏天一神态落落,眼神淡漠,一时就想在天一公子眼前邀功,给这少主来个下马威,当下一脸倨傲不忿,只想激得这年轻人率先发难,再火上浇油油里泼水给他个难堪。
苏小缺见他傲慢,心中自有几分明白,只视若无睹,道:“沈宫主既立我继任,苏小缺定当一心一意,以图壮大七星湖。今日见见各位堂主,各位都是七星湖的股肱,以后还请不吝赐教。”
闻竟行点头道:“自当如此,老夫也不自谦,今后少主若有差遣,老夫绝无推脱。”
崇光闻言心中大喜过望,苏小缺更是暗自松了口气,得到三堂之首须弥堂主的这句承诺,行事自是方便顺畅许多。
黄吟冲哭得脑袋上的青玉道冠都歪了,此刻忙伸手扶了扶,哽咽道:“自自当从命,少主尽管吩咐就是。”
崇光笑着起身走过去,递给他一条雪白的帕子,柔声道:“黄堂主,擦擦脸。”
黄吟冲见崇光一双手丰不见肉柔若无骨,一边接过手帕,一边偷偷捏了一把,哭了一声,又捏了一把,兀自眼光光的凝注苏小缺,有一声没一声的抽噎。
史龙涛见其余两位堂主尽皆认可这位少主,心中微惊,但注意到魏天一却是一言不发似不为所动,心中又安定下来,心想须弥、无漏两个堂主一个老一个色,不足为惧,只要魏总管有不服之意,那便好办。
当下笑道:“苏公子,我是个粗人,不懂得客套,有几句话想问问你,望你不要见怪。”
他口称苏公子而不是少主,闻竟行等哪有不明其意的?虽微露不满之色,却不发作,只冷眼想看苏小缺手段如何作何处置。
魏天一更是眼皮都不抬,仿佛入定一般。
黄吟冲从帕子里露出嘴来,刚待开言,却见苏小缺眼神转处,冲自己深深一瞥,似有意阻止,当下忙闭嘴不语。
苏小缺轻轻颔首,却道:“史堂主有话直说。”
史龙涛见两堂之主都有旁观其变两不相帮的意思,心中更是放心,粗着嗓子,眼中闪过一丝狡诈的光芒,问道:“苏公子本是丐帮少主,却勾结赤尊峰害得丐帮帮主身亡,丐帮总舵被毁,一蹶不振”
说到此处,故意拉长了声音,去看苏小缺的脸色,却见他嘴角一丝笑意如刻如镌,不作分毫变化,不禁有些心慌,心慌之下,也未注意魏天一眼神霍然一寒,如刀出鞘,锋芒摄人。
史龙涛顿了顿,续道:“而如今苏公子又成了七星湖的少主,却不知此次又勾结了赤尊峰不曾?”
这话分明就是挑衅了,苏小缺却认真的听了下去,甚至还想了一想,答道:“不曾。”
史龙涛一愣,黄吟冲却是忍不住在哽咽中加了一声笑,听起来倒似打嗝儿一般。
苏小缺淡淡道:“史堂主还想问什么?”
史龙涛恼羞成怒,心道这少主自己是得罪定了,鞋既湿了那就扔吧,当下横眉大声道:“我史龙涛任这绛宫堂主已经十年,只知沈宫主魏总管,便是手中这把破军刀也只知替他们效力!”
说着刷的一声拔刀出鞘,以壮声势,苏小缺见那把刀霜满青刃背厚柄长,端的是把宝刀,赞一声:“好刀!”
话音未落,身形微动,倏忽已至,一足踏在史龙涛面前茶杯上,如立平地,一足飞踢史龙涛的咽喉,掌中流光耀锋,伽罗刀已然出手。
那史龙涛不想苏小缺出手如此突兀,轻功如此卓绝,措手不及,居低抗高,刚举起刀来一式上挑,眼前一花,苏小缺却是动极如静进退如神,一贴身闪避间,分筋拆骨,已将史龙涛连胳膊带着破军刀给卸了个利落。
史龙涛只觉臂弯一凉,尚未觉出痛来,苏小缺已飘落回座,慢慢把滴血的一截手臂放到桌上,那断手兀自牢牢攥着宝刀,清光明刃,更衬得手臂断口处鲜血浓稠鲜艳。
史龙涛惊恐的惨叫声中,苏小缺含笑的声音清晰入耳:“史堂主,如你之言,我会把你的忠心连同破军刀都带给沈宫主。”
第五十六章
史龙涛只被他这等雷霆手段吓得怔住了,断臂处更是痛彻心肺,转眼看向魏天一,面如人色,牙齿格格作响,厉声唤道:“魏总管”
魏天一看向苏小缺的眼神却极是赞许欢喜,听他呼唤,转头冷冷道:“你既只知为宫主和我效力,这条胳膊留着对少主也就没什么用,少主取了送与宫主,正是一番好意,难不成你还让我跟宫主去争这截废掉的胳膊?”
苏小缺这一刀虽有出其不意取巧突袭之嫌,但胜在绝佳的眼力和精准的判断,更蕴藏心机谋略,出手前已对史龙涛的身法刀术了如指掌,这才一击而奏奇效。
否则虽能在三十招内废掉史龙涛,却不能立如此雷霆之威,借机挫不服者异心,定众人效忠之心了。
果然诸人见了苏小缺这一手,个个都存了谨慎敬服之心,连绛宫堂两位副堂主,也不敢心向旧主,对史龙涛露出半分留恋不忍之色。
一时闻竟行起身执下属礼,虎目生辉,沉声道:“属下须弥堂闻竟行,见过少主。”
苏小缺知闻竟行从此对自己便是死心塌地的扶持,当下微一扬颌,受了这礼,随即虚扶了一扶,与闻竟行眼神一触,两人均是面有喜色。
黄吟冲不知何时止住了哭泣,看向苏小缺的眼神中,七分痴迷却是添了三分惊服,忙起身行礼,道:“属下为了少主,自是万死不辞。”
想了想,终是色迷了心,恨不得掏出心胆来,大胆直言道:“少主,属下这颗心,你只管放心。”
苏小缺微笑道:“你只管好你的胆子罢了。”
天色微黯,远远来了一场雨。
沈墨钩正在窗下画一幅双猫图,笔笔传神,行笔秀润细密,用墨浓淡精道,画法活泼滋润,不到一时三刻,两只梨花猫便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一只稍小,猫耳稍折,猫尾直竖,神态狡黠灵动,正挥舞前爪,扑向一只粉蝶,细腻处能见风动猫毛,憨态可掬。
另一只蹲在高处奇石上,垂首凝视小猫,一爪前伸,虽静而实动,神色间颇有钟爱呵护之色。
沈墨钩画完,自己欣赏良久,不觉轻声笑了,虚虚轻抚了那只小猫,似爱不释手,待墨迹干透,方仔细将画藏好。
苏小缺别了魏天一等人,一路回居所。穿过月洞门,见沈墨钩一身柔软的纯黑丝袍,正在丝丝细雨中,赤足立着赏花。
玉足如霜,映在碧绿草地上,红唇如画,更夺去了满院繁花的奢艳。虽见惯沈墨钩的美色,苏小缺仍有些透不过气来,这等华美,几乎有不祥之感。
沈墨钩见他走近,笑道:“可都顺利?”
苏小缺扬了扬眉,道:“很顺利,只是卸了一个人的手臂。”
沈墨钩点点头,揽住他的肩:“好得很,史龙涛本就该杀,这人外粗内细,偏又细致不够、自作聪明,虽不敢篡权当位,却又想着大权独揽,真是个蠢货。”
苏小缺嗯的一声,却道:“我不爱杀人,没取他的性命爷怎么知道是史龙涛?”
沈墨钩折下一枝花,道:“闻竟行老成而识人,黄吟冲好色却聪明,他们自会对你这个少主青眼有加,这本不需要猜。”
苏小缺双眸璨璨,问道:“爷不怪我?”
沈墨钩含笑不语,只轻轻搂过苏小缺。
此刻细雨沾衣,闲花落地,苏小缺隔着沈墨钩的肩,看到一株绿草被雨珠打得弯了弯腰,却又强韧的弹了回去,更是青翠欲滴,默然片刻,低声道:“沈墨钩,你对我是真心的好。”
这一年来他还是初次直呼沈墨钩的名字,简简单单一句话,只听得沈墨钩心头一酸,却又是如饮甘露,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只浸得眼眶都热了,忍不住伸臂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亲了亲他的耳朵,低笑道:“你对我呢?可有半点真心?”
等待良久,见苏小缺不答,轻声叹道:“你当我不知道么?你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谢天璧。”
赤 裸的双足被草上雨珠淋湿,有些微微的寒意:“愿意跟我来七星湖,是为了逃开谢天璧。”
“愿意当七星湖的宫主,而且变了性子一反常态,也是为了能跟谢天璧分庭抗礼。”
话说到此,心中不免一声喟叹遗憾,谢天璧原是个不懂得如何去爱的人。
此人枭雄手段,便是对自己所爱之人,也是手既不软心肠亦硬,再不管你愿是不愿,只一意孤行。苏小缺若仍是以前那种随随便便的性子,不沾权势,想必这一世只能被他置于刀俎,只有成为真正的一宫之主,一方之尊,才能让他有三分顾忌,只不过这三分顾忌到底能当头棒喝醍醐灌顶,还是阻得了一时挡不得一世,可都全在谢天璧苏小缺两人行念之间。
与这等人涉及情爱,无异于与狼共舞,苏小缺纵然身为七星湖宫主,只要露出一丝破绽,谢天璧定会毫不犹豫趁虚而入,用情之余,更兼有术,苏小缺再想逃出生天,可就难比登天了。
偏生苏小缺又是个痴人,爱也好恨也罢,谢天璧这个人只怕早已烙印到灵魂深处,终究是与别人不同。
想到此处,沈墨钩拥着苏小缺,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他顺着背脊流淌的泼墨长发,见他终是不言语,不由得怅然道:“不回答也好,省得你扯谎你在我面前能不愿扯谎,已然是很好。”
苏小缺倏然抬起头,直视沈墨钩:“有的。”
沈墨钩一怔,苏小缺已涩声道:“我是想杀你报仇,但对你也有真心。”
瞳仁如墨黑的玉石温润流转,眼白更是清透如冰雪,黑是黑白是白的格外纯粹惊人:“我从小没了爹娘,别人对我的好,哪怕只有一点点,我都记在心里,不敢忘记你对我好,纵然是因为我陪你上 床,可你也尽心尽力的教我,我很感激。”
话一出口,沈墨钩已然明白。
他早入世间,自是种种苦楚尝遍,那点点滴滴来自陌生人的好意,便是寒冬里的一碗热汤,珍贵无比,别人纵是不稀罕一个小乞丐的真心感恩,苏小缺却是铭刻于心永不相忘。便是那惫懒无赖口舌刻薄的性子,只怕也是小小年纪时,太惧怕那点温暖不可预知无法期盼,而生生给自己披上的尖刺。
正如此刻苏小缺明知自己对他不止是尽心尽力的教导,明知自己对他已然情根深种,却不敢也不愿提个爱字。不敢是因为怕这一点温情某日骤然失去,因此只敢以感激相对,不愿却是因为一颗心早已给了谢天璧,再勉强不得。
但无论如何,得他一句“也有真心”,沈墨钩已自满足,不禁大笑,只觉此生无憾,当下伸出手掌,道:“你瞧。”
苏小缺低头看去,见他中指指尖至掌心,赫然深埋着一道极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