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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冬无雪-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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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剑辉我能帮你干点什么吗?
  剑辉说:“你替我带着小丫就够了,其它不用你管。”
  小丫不仅仅喝两百毫升鲜牛奶,还须喝五毫升鱼肝油。五毫升用什么量?剑辉说鱼肝油瓶子上拴了根吸管,用前请用酒精消消毒。
  小丫不吃油条,要吃馅饼,要吃香菜瘦肉馅的。我到哪去弄这么金贵的东西呢?剑辉在卫生间说:“电饭堡里有,早晨赶早做好的,你也吃吧,你们俩吃个够。”
  是什么逼得剑辉学会做馅饼了,真了不起!
  剑辉摩挲着手跑过来说:“小丫,妈妈饿昏了!”小丫塞了个馅饼往剑辉嘴里,剑辉衔着饼跑开了。三月的天气,水还凉着,剑辉只穿了件羊毛衫,高高挽起袖子,扎着围裙赤着脚,头发挽了两圈,用筷子别在头顶上。卫生间里洗衣机嗡嗡响,剑辉一边洗衣服,一边刷套鞋洗痰盂。
  “他妈的!我一定要换个全自动洗衣机,我拧不动。”
  我没搭腔。
  我说:“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复习?哪有时间。”
  “今天我们拟个复习提纲吧。”
  “今天不行,看我忙的。”
  “少忙点不行?”
  “笑话。”
  闹钟突然响了,吓我一跳。小丫噘起嘴说:“我吃水果的时间到了。阿姨,请你给我削个苹果。”
  剑辉在阳台上晒衣服,她的声音几乎和闹钟同时响起:
  “喂,给小丫削个苹果。”
  剑辉提了个大拖把,胳膊上搭条抹布。说:“我们今天吃鱼,我买了三条活鲫鱼,一条八两多,六块五一斤。”
  我说:“何必为我破费。”
  “哪是为你,为小丫,每周我都要让她吃一两次鲜鱼。”她跪在地上抹床架、桌子腿什么的。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提到过老楚。
  “剑辉,重活可以留给老楚干嘛。”
  剑辉“嗤”了一声。
  小丫说:“爸爸忙,爸爸当系主任了。”
  原来如此,可喜可贺。
  剑辉又“嗤”了一声。突然,剑辉站住了。“糟!”她说:“没酱油了。小丫打破了酱油瓶子,没瓶子换不来酱油,我得去找一个熟人。”
  我看了看钟:十一点半了。
  她连忙套上袜子,蹬上皮鞋,扯下头发上的筷子,胡乱刷了刷头发,穿上一件呢外套,揣上钱,旋风一样出了门。
  “我要大便。”小丫说。
  我带小丫到卫生间。洗衣机里还泡着满满一桶脏物,这一洗到了什么时辰?我原以为我一来,剑辉就会懒懒地往沙发上一靠,我们便聊起来,谈她的家庭生活,谈她的心事,谈我们的考核,谈科室的种种事情,指点江山,长叹短吁。谁知斗转星移,往日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剑辉成了一个真正的生活中人。
  6
  考场设在军区医院。
  门口有当兵的站岗。不知枪里有没有子弹。一有兵有枪,气氛就显得肃穆森严多了。精神病院的一位大夫说:“这考场选得好。对工农兵学员很合适!”他干笑几声,和精神病人的表情一模一样。
  全市各医院的“工农兵”统统在这里集中了。熟人们打个招呼,声音一点都不响亮;喉咙发了霉,一股晦气笼罩在每个人脸上。
  剑辉没有按时来。
  桌子上编了各医院的代号。人人对号入座。前后左右间隔一张桌子。
  考卷发完了,监考老师正在纠正考卷上的印刷错误,剑辉走进了教室。
  她对老师躬身说了个“对不起”,就从容不迫走向自己的座位。不知为什么,她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她将一头浓厚的栗色头发梳得光光的,挽成一个硕大的如意髻。荷色风衣及小腿,脚蹬一双玲珑的白皮鞋。一双丝手套,一只小皮包,特别惹眼的是耳垂上两粒亮闪闪的钻石耳环。她好像是赴宴来了。
  剑辉远远朝我点点头,顿时有几个男大夫受宠若惊地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
  监考老师跟过来发了剑辉一份考卷,压低嗓门热情地说:“您就是李剑辉李大夫啊。”
  剑辉微微颔首。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啦。金手金手啊!”
  监考老师俯在剑辉的卷子上为她指出印刷错误,把全体考生忘掉了。男医生还容忍着,女医生们可就不客气,嗡嗡营营说些含讥带讽的话。剑辉就是这么个人,太不注意四周的反应,我老替她干着急。
  我刚刚放下笔,正待检查考卷,剑辉手拿卷子停在我身边,说:“我有点急事要办,先走了。”
  我说:“好。”
  我们约好了逛逛大街的,她又毁约了。好在她经常毁约,我已经习惯了。
  剑辉交了卷,第一个走出了教室。
  好多男医生脸上掠过怅然若失的神情。今天街上的许多男人注定了要怅然若失,因为剑辉从来不肯慢下脚步多看男人们一眼。
  我交了卷之后不知往哪里去。在军区医院的大院子里转了一圈,还不见有熟人出来,我就独自上街了。我一家一家逛商店,什么都看什么也没买。经过修饰得金壁辉煌的 “四季美”汤包馆,我感到肚子饿了。我走了进去。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面前堆着高高的蒸笼垛。没有一个单身的年轻姑娘在桌边,一个也没有。端着售票盒的服务员早就盯着我了。现在过来问我:“你有什么事?”
  他不问我吃什么汤包,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没事。找人,人不在。”
  出了汤包馆,服务员还盯着我。要是我和剑辉一块儿来就好了。
  好不容易利用考试得到了一天时间逛大街,又舍不得轻易回去。一家商店的立体声喇叭对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唱道:“我心思重重,心思重重——伊人,你今在何方?”
  听着真解恨!且不说歌词,光是那感觉就解恨。声嘶力竭,又恨又爱,心在喷血,一个姑娘正在倒下,爱人却浪迹天涯去了。
  我买了一盘“心思重重”的磁带。剑辉可爱听这个?她已经是结了婚的人,不容狂想了。她家里的磁带全是世界名曲。她真的老是一本正经听世界名曲吗?她真的与老楚情深意笃吗?她干嘛什么都不说?有时候,我恨不能痛痛快快撕破她那层梦幻般的缄默,挽着她的手,说:“剑辉,我们下田去吧,队长今天要我们插秧。”我们是知青,一辈子都是。我们脸朝黄土背靠天,累个半死相互搀扶着走过田间小径。我们一个灶里烧火,一个锅里炒菜,香香地吃它三大碗然后坐在门槛上,望着远飞的雁群畅谈,什么都谈出来,谈得心里透亮,哭就哭个痛快,笑就笑个痛快。
  毫无办法,我早就发现院里绝大多数人对剑辉都有一种想撕破她什么的阴暗心理。
  医院是个女人国。是个知识阶层的女人国。她们比一般女人更讲究服饰。时髦在医院里是受到鄙视的。她们要的是雅致,华贵,气度不凡和别具一格。剑辉具备这一切,这也就决定了她的处境。
  院长最恼火剑辉的穿着,说她太气势压人了。所以只是在剑辉穿上工作服后,院长才正眼瞧她,和她谈话。
  我提醒剑辉说院长看不惯你的穿着,许多人都嫉妒你的服饰。
  “怎么办?”剑辉说,“我不能不穿衣服,我也不能乱穿衣服,我妈——”
  我打断她:“别说你妈。”
  “不是。我是说我妈在国外做过许多衣服,现在都留给我了,我还不敢穿,尽量朴素一些,还要我怎么样?”
  经过我的提醒,剑辉一到科里就换上白大褂,中午休息也不脱掉,一穿就是八小时。下了班换上自己的衣服骑上自行车就跑。
  可是剑辉穿着白大褂,戴上白工作帽,修长苗条地走在那淡蓝色的长廊里依然与众不同。她是个真正的医生,并不是每一个人穿上白大褂就有了医生的风度的。人们还是那样嫉妒她。甚至有谣言说她精心改缝过工作服。
  剑辉也许看透了一切,过了不久,她索性穿出了她母亲留给她的一套西服。这套在巴黎订做的西服轰动了全院。
  我根本没有跟踪剑辉。我想都没想到跟踪这个词。我是准备坐渡轮过江的,无意中回头看了看,看见了很远很长的长江的岸,岸上没有建筑,荒草连天,就突发奇想去溜达溜达。
  春天的新草是翠绿的,许多无名小花开得生气勃勃,小蜜蜂飞来飞去,搅动了空气,清香清香的气味就不绝如缕地灌进人的心里。我溜达得十分惬意。这里没有人问我有什么事,近近远远只有几堆建筑材料和二三个散步的闲人。
  我靠着一垛预制板坐下,放松全身,听江涛拍岸,晒晒太阳。
  说不清过了多久,我忽然觉得听见了剑辉的声音,像喃喃细语又像抽泣,倾听了一刻,四周一片宁静。正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一个男人的声音几乎就在我身后响起:“别这样剑辉。”
  我掉过身子,看到了使我不敢相信的情形:在预制板的另一边,剑辉和一个男人搂在一起。他们一动不动地坐着,头挨头。他们面前的草地上有只旅行包,有罐装饮料和副食品。虽然是在他们身后,我仍然认得出这个男人不是老楚。他有浓黑的发和一身高级运动服,给人英俊少年的想象。剑辉今天就是为他打扮的。剑辉呀!
  我悄悄地离开了。
  一上街道我就匆匆小跑起来,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巴不得一下子离开江边回到宿舍。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开化,我还是感到这种事丑恶。从十六岁开始我们就成了好朋友,我坚信自己了解她甚于了解自己。我为她的天资聪明而折服,为她有棱有角的清高品性而折服,为她大胆执着地追求爱情而折服。她找到了老楚。我亲眼目睹他们言契神合,相亲相爱。怎么居然在另一个男人怀抱里呢?平日剑辉的不对劲的表现在这一瞬间有了答案。我们之间的一座桥梁轰然倒塌了。
  在渡轮上,剑辉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吁吁喘气,鼻尖上有层细碎的汗珠,眼睛毫不避讳地盯着我。我也盯着她。她的眸子使我眩晕,我转过脸去。
  “看着我。你在跟踪我!”剑辉说。
  下了船。剑辉要我和她去热冷饮店坐坐。我说不。剑辉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说跟我来吧听话。她不知道我已经十分讨厌她这种腔调了。
  我们慢慢啜着咖啡。店里顾客不多,柔软的歌声来回荡漾:五月的风啊,吹在花上
  剑辉凄惨地笑,说:“怎么对你说呢?”
  我说:“我不要你说什么!”
  “我并不想瞒你,只是不好开口。总想等你结婚了再告诉你。”
  我为这拙劣的借口感到好笑。
  “别这样笑我。我本来就是有苦难诉,打掉了牙往肚子咽。请你相信我。不结婚不知道选择男人,结了婚来不及了。结婚就像押宝,我输了。”
  剑辉泪眼婆娑,一杯咖啡欲饮不饮,她是何时学会巧言令色了?或者真有什么隐衷?不不!我又不是不认识老楚。老楚堂堂一个五尺男子,人品学识哪一点都不差,无论有什么令剑辉不满的也不该稀里糊涂当个王八呀!老楚真冤!
  我心酸地想:“如果当初我争取过来了老楚该多好,早知今日”
  剑辉说:“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小丫出世的头一年”
  她还好意思提她那白璧无暇的女儿。小丫是多么不幸,这美丽的女孩将一辈子摆脱不了母亲的污点。
  “够了!”我说。我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哭。一开口眼泪还是滚了出来。“我不想听你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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