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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冬无雪-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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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们说:“猫子真是个好男将哦,又体贴人又勤快,又不赌不嫖。”
  猫子说:“你们又不接客,么样晓得我不嫖啊?”
  一个女人跑上来拧了猫子的嘴。其他几个咬牙切齿笑,说:“这个小狗日的!”
  猫子大笑。
  菜饭刚做好。燕华的父亲回来了。老师傅白发白眉,老寿星模样。老通城餐馆退休的豆皮师傅,没休一天又被高薪反聘回去了。据说他是当年给毛泽东做豆皮的厨师之一。这一带街坊邻居无不因此典故而敬慕他。
  一厨房的人都一叠声打招呼。
  “许师傅您家回来了。”
  许师傅说:“回了回了。今天好热啊。”
  人都应:“热啊热啊。”
  许师傅说:“猫子你热死了,快到房里吹吹电扇。”
  猫子说:“无所谓,吹也是热风。”
  燕华冲了凉水澡出来。黑色背心白色短裤裙,乳房大腿都坦率地鼓着,英姿飒爽。猫子冲她打了个响指。她扭了扭腰要走。
  许师傅说:“燕华!帮猫子摆饭菜。”
  太阳这时正在一点一点沉进大街西头的楼房后边,余辉依然红亮地灼人眼睛。洒水车响着洒水音乐过来过去,马路上腾腾起了一片白雾,紧接着干了。黄昏还没来呢,白天的风就息了。这个死武汉的夏天!
  燕华拎了两桶水,一遍又一遍洒在自家门口的马路上,终于将马路洒出了湿湿的黑颜色。待她直起腰的时候,许多人家已经搬出竹床了。
  燕华叫:“猫子。”
  猫子在楼上回答:“来了。”
  过了一会儿猫子还没下楼。
  燕华不满意了。高叫:“猫子——”
  猫子搬了张竹床下来了。
  燕华说:“老不下来老不下来,地方都给人家占了。”
  猫子说:“哎你小点声好不好?你这人啦,谁家的竹床自有谁家的老地方。大家都要睡,挤紧点就挤紧点呗。”
  燕华声音低了下来,却没服气,说:“就你懂事,就你会做人,就你讨街坊喜欢,德性!”
  猫子说:“我实事求是嘛。”
  猫子和燕华一边嘀咕着一边干活。他们摆好了一张竹床两只躺椅,鸿运扇搁竹床一头,电视机搁竹床另一头。几个晒得黑鱼一样的半大男孩窜来窜去碰得电线荡来荡去,燕华就说:“咄,咄。”赶小动物似的。猫子觉得怪有趣,说:“这些儿子们。”
  许师傅摇把折扇下楼来了。他已经冲了个澡,腰间穿条老蓝的棉绸大裤衩,坐进躺椅里,望着燕华和猫子,一种十分受用的样子。
  竹床中央摆的是四菜一汤。别以为家常小莱上不了谱,这可是最当令的武汉市人最爱的菜了:一是鲜红的辣椒凉拌雪白的藕片,二是细细的瘦肉丝炒翠绿的苦爪,三是筷子长的餐鲦鱼煎得两面金黄又烹了葱姜酱醋,四是卤出了花骨朵朵的猪耳朵薄薄切一小碟子。汤呢,清淡,丝瓜蛋花汤。汤上飘一层小磨麻香油。
  燕华给父亲倒了一杯酒,给猫子也倒了一杯酒。“黄鹤楼”的酒香和着菜香就笼罩了一大片马路。隔壁左右的邻居说:“许师傅,好菜呀。”
  许师傅用筷子直点自家的菜,说:“来来喝一口。”
  邻居说:“您家莫客气。”
  许师傅说:“那就有偏了。”
  燕华冷笑着自言自语:“恶心。”
  猫子说:“咳,老人嘛。”
  马路对面也是成片的竹床。有人扯着嗓子叫道:“许师傅,好福气呀。”
  许师傅说:“福气好福气好。”
  燕华开了电视,正好雄壮的国歌升起。大街两旁的竹床上都开饭了。举目四顾,全是吃东西的嘴脸。许师傅吃喝得很香。猫子也香。一条湿毛巾搭在肩上,吃得勇猛,一会儿就得擦去滚滚的汗。燕华盛了一小碗绿豆稀饭,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筷子在菜盘子里拨来拨去,百无聊赖。
  猫子说:“燕华,我的菜是不是做得呱呱叫?”
  燕华说:“你自我感觉良好。”
  猫子说:“嗤,许伯伯?”
  许师傅说:“是呱呱叫。猫子不简单呐。”
  燕华说:“我吃不香。这么热的天还吃得下东西?”
  猫子说:“这是没睡好的原因,上早班太辛苦了。所以我不回家,来给你做菜。”
  许师傅听完就嗬嗬地乐。燕华说:“他油嘴滑舌。先头说是因为出了体温表的事。”
  猫子猛拍大腿。他怎么居然还没告诉未来老丈人今天的大新闻呢!他说:“许伯伯,今天出了件稀奇事。一支体温表在街上砰地爆了,水银柱标出玻璃管了。”
  许师傅歪着头想象了好半天,惊叹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哇!猫子,体温表最高多少度?”猫子说:“摄氏42度。”
  许师傅说:“这个婊子养的!好热啊!”
  燕华放下碗,说:“热死了。不吃了。”
  猫子说:“热是热,吃归吃呀。”
  燕华说:“像个苕。”
  猫子说:“不吃晚上又饿。”
  燕华说:“像个苕。人是活的么,就叫饿死了?满街的宵夜不晓得吃。”
  猫子说:“好吧好吧,十二点钟去吃宵夜。”
  燕华说:“你美哩,谁要你陪,我早和人家约好了。”
  猫子说:“谁?和谁?”
  燕华说:“你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真宽。”
  许师傅说:“猫子别理她!燕华像放多了胡椒粉,口口呛人。还是个姑娘伢么。”
  燕华说:“姑娘伢么样?姑娘伢么样?”
  许师傅说:“姑娘伢要文静本分温顺。”
  燕华说:“怕又是旧社会了吧?”
  猫子说:“许伯伯您家莫和她怄气。”
  许师傅说:“都不理她。”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去看电视。燕华从鼻子里哼哼两声,转过身望街去坐;眼睛怔怔变幻着各种情绪。一般姑娘家只背了人才有这种神态的。所以贴街行走的外地人冷不丁瞧见了燕华便吓了一跳。
  街上行人稀了一些,却也稀不到哪儿去。武汉市城区每平方公里平均将近四千人,江汉路又是城区最繁华的商业区,行人又能稀到哪儿去?照旧是车水马龙。不过日暮黄昏了,竹床全出来了,车马就被挤到马路中间去了。本市人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与公共汽车,自行车等等一块儿走在大街中间。外地人就惊讶得不得了。他们侧身慢慢地走,长长一条街,一条街的胳膊大腿,男女区别不大,明晃晃全是肉。武汉市这风景呵!
  电视播映国际新闻了。
  猫子大声宣布:“嗨,国际啦国际啦。”
  在伊拉克侵占科威特之后,猫子主动负起了提醒街坊看国际新闻的责任。几家男人端着饭碗跑了过来。
  伊拉克吞并了科威特又想搞沙特阿拉伯。
  猫子说:“个婊子养的伊拉克,吃饱了撑的。”
  男人们都感慨:“这个婊子养的!”
  有人说:“这婊子破坏我们亚运会。等开完亚运再打不迟嘛。”
  许师傅说:“毛主席说过,侵略者决无好下场。你们信不信?”
  猫子说:“我信。有钱的国家都出动了,收拾它是迟早的事。”
  男人们说:“那难说。阿盟其实不喜欢美国佬。咱们出兵算了,赚点外汇,减少点人口,又主持了正义,刀切豆腐两面光。不知江书记想到了这点没有?”
  许师傅说:“你们怎么这种思想呢?现在的年轻人?”
  大家说:“许师傅啊,我们哪有什么思想,比不得您家,毛泽东思想武装的。”
  许师傅知道这是玩笑话,和气地笑了。
  臭了一顿伊拉克,接着又臭武汉的持续高温。再接下来是广告,又臭广告。臭广告的时候人就渐渐散了。
  猫子一放下碗,许师傅就说:“燕华,收碗。”
  燕华说:“我要等汉珍。”
  猫子说:“哦,汉珍。你们好紧的口,都不告诉我。”
  燕华说:“你是个么事大人物,要告诉你?”
  许师傅说:“收碗,燕华!”
  猫子说:“我来收碗。”
  许师傅说:“不行猫子。街坊邻居都看着,我家这点家教还是有的。燕华收碗。”
  燕华不情不愿起身收拾碗筷,猫子给她打下手。
  王老太和女人们看着燕华猫子上了楼,就对许师傅说:“您家做得对,燕华脾气娇躁了一些。猫子是个几好的伢,换个人燕华要吃亏的。”
  许师傅说:“是的么,像猫子这忠厚的男伢现在哪里去找?现在的女伢们时兴找洋毛子,洋毛子会给他丈人炒苦瓜吃么,燕华要是不跟猫子,我捶断她的腿。”
  燕华满以为猫子会主动洗碗的,谁知他放下饭锅就走。燕华说:“猫子啊。”
  猫子说:“干什么呀?”
  燕华说:“好好!我算看透你了!”
  猫子说:“今儿都没给个好脸色嘛。”
  燕华说:“么样脸色是好?”说着就露出了笑。
  猫子说:“这就对了。谈朋友嘛要有具体行动。”
  猫子一把拉过燕华拥进怀里。燕华说:“太热了。”胳膊却不由自主揽住了猫子的腰。两人扭扭绊绊进了房间。房间完全是个蒸笼,墙壁,地板,家具,摸哪儿都是烫的。等他们出房间时都有点儿中暑了。
  汉珍是晚上八点半来的。燕华又换了一件新潮太阳裙和她走了。她们嘻嘻哈哈对猫子说“拜拜”。
  这个时候,住人的房子空了。男女老少全睡在马路两旁。竹床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站在大街上一望无际。各式各样的娱乐班子很快组合起来。
  许师傅本来是要摸两把麻将的。新近相识的王厨师来了。王厨师是武汉人,在远洋轮上工作了三十年,最近退休回了老家。着了迷寻着许师傅讲究武汉小吃。他们还有一个忠实的听众王老太。王老太在许师傅谈论的武汉小吃中度过了大半生。
  一个嫂子约猫子打麻将。
  许师傅说:“猫子去玩吧。”
  猫子说:“我不玩麻将。”
  嫂子说:“玩么事呢?总要玩点么事啊。”
  猫子说:“我和他们去聊天。”
  嫂子说:“天有么事聊头?二百五!没听人说的么:十一亿人民八亿赌,还有两亿在跳舞,剩下的都是二百五。”
  猫子说:“二百五就二百五。现在的人不怕戴帽子。”
  嫂子膝下的小男孩爬竹床一下子摔跤了,哇地大哭。她丈夫远远叫道:“你这个婊子养的聋了!伢跌了!”
  嫂子拎起小男孩,说:“你这个婊子养的么样搞的么!”
  猫子说:“个巴妈苕货,你儿子是婊子养的你是么事?”
  嫂子笑着拍了猫子一巴掌,说:“哪个骂人了不成?不过说了句口头语。个巴妈装得像不是武汉人一样。”
  猫子抱起小男孩,送到他家竹床上。这家男人递了猫子一支烟。
  猫子说:“王师傅我说个新闻吓你一跳。”
  男人说:“个巴妈。”
  猫子说:“今天,就是今天,下午四点,我们店一支体温表在太阳下呆了两分钟,水银就冲破了玻璃管。”
  男人扬起眉毛,半天才说:“真的?”
  猫子很高兴,吐出一串烟圈。
  男人说:“你说吓人不吓人,多热!还要不要人活嘛!”
  猫子豪迈地笑,说:“个婊子养的,我们不活了!”
  前边有人叫了:“猫子,过来坐。”
  猫子前边去了。一大群人在说话看电视。猫子将电视机揿灭了,有声有色讲了今天体温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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