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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建军决定,先礼后兵。
他派顾卫华马上下山,找黑头的人交涉,送还东西便罢,如不送,就接李云飞的主意干。
不一会儿,顾卫华回来了,他告诉丁建军,对方死不承认拿过乳罩。还说,要想叉架,奉陪到底,条件是,双方各出人头20个,不许携带刀、枪、棍、棒。场地,老地方。
当时叉架,只有男生,女同学不要说介入,就连观战的份儿都没有。因此,韩欣欣对此是一无所知。
次日中午,烈日当头。中国境内的北山坡上浓烟滚滚,这把大火烧了几天几夜还没燃尽,直到眼下,火区还在向山顶蔓延。为了不使缅甸政府军提出抗议,为了防止缅共人民军那边翻脸,数十日来,三连在240号界碑以北,挖了一道又深又宽的防火沟。
烧荒栽胶,是整个西双版纳知青的理想。不管来自北京、上海、重庆、昆明等地还是当地的知识青年,无不响应这一号召。来此后,他们深深意识到这里的贫穷与落后,意识到,要想在这深山老林安家,不从长远的百年大计着眼,是没有前途的。所以两年多来,他们不顾地球上的生态平衡,大量烧荒种胶。原始热带雨林是遭到了破坏,可他们辛辛苦苦栽下去的满山遍野的胶苗,正一天天茁壮起来.
山腰上,两方人马已经到齐。各方非常守规矩,每连整来20人。
未燃尽的野藤和树根草梗,在他们的脚边呼呼地窜着火苗。烧焦了的红土,粘住了他们的塑料凉鞋,烫红了他们的脚心。滇西南高原的太阳,似乎离他们的头顶太近,烤得那些黑黝黝的脸膛,冒出一层层脏汗。
“等等。”丁建军双手做了个讲和的手势,并主动向黑头迎去。他身后紧随着顾卫东,李云飞和高浩。
“黑头,如果今天你交出人和物,还有免战的机会。不然”
“熊包了。尿了。”山豆秧站在黑头身后,喊着冲过来。不等他站稳,李云飞一个箭步,上去就是两把老拳。
“打!”黑头发令。
丁建军扑上去抓住黑头,右腿一扫,将黑头按在身下。顿时,四十个人没有喊声、没有杀声地打将起来。
丁建军忽觉右腿小肚子上一阵刺痛,回头一瞧,山豆秧挥着砍蔗刀又劈下来。他快速翻身躲闪,锋利的砍刀,险些插进黑头的胸膛。
顾卫华,高浩跑过来捂住了建军呼呼冒血的腿肚子。
“我操他妈的!”
李云飞一见红了眼,“你大爷的!”回头就往山上跑。他去抄家伙,就连山下的七连人也知道,李云飞屋里藏着劈山开石的黄色炸药。
黑头高喊了一声“撤!”。随之,带着人马往山下跑,一边跑一边骂:“你个狗日的龟孙子哟。”他骂的不是李云飞,他是在骂他弟弟山豆秧。
丁建军已经下令,不许追赶。他按着流血不止的伤口,眼珠的瞳孔变了形,周围的哥儿几个都清楚了,这回可要孕育着一场更大的火并。
夜,深深的夜,黑黑的夜。西双版纳南端大勐龙一带,下起了特大酸雨。丁建军带着伤,率全连男生,摸进了七连驻地。他把劈山开石的黄色炸药,紧紧地护在破军装里。顾卫华手持一把磨得飞快的砍刀,李云飞当然是端着那把上了膛的火药枪,高法则负责保护雷管的干燥与点火。
当他们冲进黑头的所在地时,发现空无一人,这才明白中了计。原来,山下的人早已有了防备。正在进退两难时.山豆秧派人又叫来了老革委会主任。老主任冒雨从场部赶到,他高喊:“同学们,你们想干什么?还嫌不够苦吗?都给我回去吧。”那声音像在哀求。
丁建军站在雨地里、看着发生的这一切,他气炸了肺。
山豆秧一伙,躲在老场长身后的暗处哈哈大笑,并不断地往三连这边投东西。扔过来的烂泥巴,正好打在李云飞的额头上。
“我操!”李云飞端起火枪,一扣板机,朝着那暗处“嘭嘭”就是两枪。
“住手!”老主任的话音未落,高浩手里的雷管点着了,他夺过丁建军怀里的炸药包,就往七连人堆里扎。丁建军叫了一声“高浩,等等!”就追了上去。山豆秧不顾死活地冲上来,挡住了高浩的去路。老主任见咝咝冒着火星的雷管,叫喊,“闪开!”一把抢过炸药包想拔雷管,哪知雷管被高浩剪得过短,那炸药包在老主任的手里“轰——”地一声炸开了,丁建军、老主任,山豆秧三个人同时飞上了天。
随着三具尸体碎段的落地,所有在场的人鸦雀无声,都被这场突变惊呆了。
暴雨越下越大,借助闪电的光亮,他们看到山下一串串举着火把的人群,顺着田埂往山上扑来。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次是捅下了大漏子,场部的民兵、边防武警一到,将会
“跑哇!跑哇!”黑头第一个清醒过来,向着两边的人高呼。
人群一阵骚动。紧接着,有人开始往两侧奔跑。三连的人也醒过盹儿来,撒腿就往山下跑。
“他妈的,往哪儿跑哇?”有人在喊。
“山顶上!山顶上!”黑头指挥着。人们明白了,全都明白了,一致调转方向,全向着南坡爬去。
高浩受了重伤,李云飞背上他,可高浩央求他:“不行了,云飞哥,你们跑吧。”
“少费话,你给我坚持!”李云飞话音未落,脚下一滑,两人同时滚在泥里。
“妈呀,疼死我了!”高浩实在忍不住,哭喊起来。
“你妈的笨蛋。我来。”李云飞被黑头一把推开,他背上高浩,噌噌地往上爬。李云飞知道重庆人的登山本领,更了解黑头爬山的技巧。
穿越防火沟时,川地炮贺向东抢先跳了下去,没想到沟里积水太深,他的个子又太小:“哪个来救我?狗日的!”他吐出一口脏水呼救。顾卫华个子最高,水才到他的下巴,听到叫声,一把把贺向东撑起,举过了沟那边。
三十多人大部分都爬过了山顶,个个都成了泥巴人。他们回头望了望大雨中那模模糊糊的山川和一排排逼近的火把,没人说话,也没人哭喊,任凭滚烫的眼泪.伴着那冰凉的雨水,顺着脏兮兮的脸颊流了下来。他们喘了口气,冲下山梁。
这道山梁是中缅边界的天然分水岭.他们不怕那一边。那边虽然是缅甸,可处处飘的是红旗。
西双版纳大勐龙县,橡胶三分场的这次爆炸,像节日中烟火的天女散花.在空中盛开了。它的威力,又像是一次重量级氢弹爆炸后散落下来的尘埃,撒遍了境内境外,
黑头李少华,自投奔缅甸人民军以后,田于作战勇猛,很快被提升为管辖孟拉一带的第四特区933师的师长。丁建军死了,丁建军的左膀顾卫华,过境不久,顺湄公河而下到了曼谷。在那里他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发展。各类生意兴隆,能干的不能干的买卖,一经他手,厚厚的美钞、成捆的英磅顺一手而来。他现在已是一个拥有国际网络的跨国集团总裁,和四个老婆、十来个儿女的大户人家的户主了。
丁建军的右臂李云飞,更加奇特。他已改名李月娘、这个不阴不阳的中性名字,在欧洲黑道里,几乎人人知晓。现如今深居巴黎郊外的豪华别墅里,他同远东不仅有着庞大的贸易往来,就是与欧洲西西里岛的主教,也有着千丝万缕非同一般的交往。
高浩,由于腿部炸伤,没能跑过边境。日后返京苦读,考上了大学,成了一名工农兵学员。改革开放一开始,他就登上了头班车。因为身残,他喜欢坐汽车,后又爱上了汽车,倒上了汽车,现在北京的个体户里,一提起他,没人不竖大拇指,他摇身一变,成了爱玩车的款爷。想换日产蓝鸟,当日可得,奔驰560也不在话下,在他手上的存货就不下几十辆。因为他人缘好,讲义气,上下左右的关系,没有一处会卡壳儿。
黑头的那两员大将,山大王和川地炮,则成了东南亚地区的显赫人物。熊志强,虽因一次攻打缅甸政府军,与黑头发生口角,分道扬镖,后来加盟佤帮军时,又与黑头和好如初。因他帮佤帮军提炼海洛英有功,发了大财。前几年,黑头的933师因亚洲国际形势突变,人民军失去后援,三弟熊志强慷慨解囊,援助了一大批军械,才使他死灰复燃。
黑头的第二个兄弟贺向东,他的发展是谁也没有料到的。跑出去没两年,吃不了苦又跑回重庆。征兵时,他当上了坦克兵。中越战争一爆发,他所在的部队,第一批开进了广西,驻营老街。凉山一战,他立了头等功,火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挂彩复员后,考虑良久,他又回到了年轻时插队的所在地,就分在大勐龙县内,当上了什么局的副局长。
这茬人,就像西双版纳无处不见的橡胶树一样,整齐,漂亮。由于这茬人的艰苦奋斗,原不曾有过半棵橡胶树的滇西南,现在变成了产胶基地。
当最后一批橡胶苗也长成成树时,傣族人看着那些从它们肚子里流出的白花花的胶液,敲起了铜锣,跳起了傣舞,怎能不让人高兴啊!
那些从它们内脏里流出来的不是胶液,而是珍宝,是钞票,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这些支撑滇西南经济命脉的胶作物,彻底改变了当地人民的生活面貌。当人们捧着香喷喷的米包,喝着甜丝丝的美酒时,怎能不怀念那些曾在这片土地上撒下了血泪和汗水的开拓者。
然而,他们呢?他们都不在了。他们走得很远很远。在这些人里,走的最远的就属韩欣欣。她的经历也最为坎坷,最为复杂。
1969年底的那次爆炸,夺去了丁建军的命,也给韩欣欣带来了厄运。为了惩处无法无天的三连和七连,革委会副主任程士林宣布了场部的新决定:两个连被拆散之后,人员合在一起重新分配。韩欣欣和比她大一岁的任思红,被发到离场部较远的一个山包上,并勒令于年底之前,一定得栽种胶苗一万三千棵;否则,将会单独一人,被发到更远的原始山头。
任思红是连里出了名的酸菜头。这姑娘聊起手抄本《第二次握手》、《少女的心》来还有一套,一遇到大事就没了主意。散会后,任思红摘下厚厚的眼镜,抹着泪说:“欣欣,怎么办呢?”
欣欣没有回答,不声不响地打着行李。
“就咱俩人,别说种树,就是打蛇、抓蚂蝗也忙不过来。住哪儿?吃什么?”
“好了,思红,你要不去,就找程士林去说。反正我是走定了,去定了。”韩欣欣话说得虽轻,可决心已定,非走不可。她几乎一刻都不愿在这三连驻地停留。她看不下去了建军遗留下来的一切。她不敢闭眼,闭眼时,面前火光一片。她不敢独处,独处时,听到的都是爆炸声。她要走,走得离这三连驻地越远越好,越偏僻越原始越好。
韩欣欣和任思红,被程士林发配到的那个山头,不太远,也不很原始。那是场部以北靠内陆的一侧。这个山头方圆不过四公里,是已被知青烧过的荒山。那些燃尽的树炭,经大雨洗劫,又融进了红土里,土地显得更肥沃、更滋润,剩下的工作就是挖坑栽苗了。
放眼山下,可清楚地看到场部那一排排的土坯房。看着虽近,可要想到达那里,就不那么容易了。当地人对山路有这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