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次她从水房里洗碗出来,又提着一桶水,在楼道里跟邻居碰了一下,碗打了水泼了一身。邻居说了她几句,她也没回嘴。回到房里她低着头抹眼泪。我说:〃她不讲道理你别理她。〃她还是抹泪,弄了半天才知道她主要是心疼那几只碗。我说:〃算什么呢,会有的,厨房会有的,厕所也会有的,一切会好起来的。〃她温顺地点点头说:〃是真的吗?〃我感到惭愧,口里说:〃怎么不真?〃又安慰她说:〃别人小孩都几岁了,还住在这里。〃又疑心说这些话主要是为了安慰自己。
董柳特别爱卫生,好几次说:〃谁设计的,把厕所跟接水洗碗放在一起,把我的碗也熏臭了。〃经常提了桶子去冲厕所。她愿意当家,就让她当家,我的工资一百七十八块,加上她一百二十三,当这点钱的家她也有极大的兴趣。每个月发了工资,我拿十元零用,其余都交给她。她用一个活期存折把钱存了,十块钱去取一次,二十块钱也去取一次。我说:〃也不怕把自己和银行里的人烦死了。〃她说:〃我闲着也闲了,有利息呀。〃婚后第一次过年,她说:〃我以你的名义给家里寄点钱好吗?〃她爸爸是乡间邮递员,妈妈没有工作。我说:〃你寄,别问我。〃她问我寄多少,我说:〃那由你决定。〃第二天她从邮局拿了汇款单回来要我填,我说:〃还绕这么大的弯,你寄了就完了。〃她说:〃你填他们就相信是你寄的。〃填好了地址我说:〃写多少钱?〃她说:〃三十块钱好吗?〃我说:〃三十块钱能干什么,写六十吧。〃她抓住我握笔的手,把存折从一双袜子里掏出来看了看,又想了一想说:〃那就写四十。〃我写了五十。她说:〃那我们过年就节约一点,别像别人过那么肥的年。〃
董柳的工作就是给人打针,我去看过几次,她一直坐在那里,整天就那么几个动作。她的动作特别准确到位,我没有看到过要重来一次的。有个老太太是长期病号,血管脆了,打针免不了要重来,但董柳接手以后就从来没重来过。老太太管她叫〃董一针〃,这个称呼在医院传开了,可别的护士还是叫她〃董柳〃,倒是不少医生叫她〃董一针〃。我问她整天那么重复烦不烦,她说:〃不烦。〃我说:〃毛主席一天到晚批文件,你一天到晚打针,两个人都是一天到晚做一件事。〃跟董柳在一起吧,她从来不去想那些抽象的问题,这使我有点遗憾,没读过大学,毕竟还是不一样。我关注意义甚于关注生活,她关注生活甚于关注意义,不一样。有几次我对她说人应该追求意义的道理,她反问我:〃追求意义又有什么意义?〃她把我给问住了。我说:〃对于这个问题,人们只能沉默。〃她说:〃人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我说:〃只有跟自己过不去的人才时真正的人。〃有一次她们医院组织到大叶山去玩,我作为家属也去了。晚上住在山上,春天里山风很大,我和她坐在大树下,她说冷,我搂紧了她说:〃你看天上的星星。〃她说:〃看见了,星星。〃我说:〃它们挂在那里都有几十亿年了,人才能活几十年,还没有几十亿秒呢。想着一个人能活几十年还觉得有那么长,可再一想只有两万多天,像我还活掉一万多天了,你想想吧,好恐怖啊。〃她说:〃我不想。〃我说:〃一个人想想星星,再想想自己,他就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她说:〃我不想星星也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是池大为他的妻子这么回事。〃我说:〃董柳你什么东西都是实打实去想,还算半个知识分子呢。〃她跳起来扯了我的耳朵说:〃是不是嫌我没文化,你说!〃我说:〃再扯就扯断了!〃她松了手说:〃想星星管什么用,你告诉我。〃我仍旧搂了她说:〃一个人总得想一些对自己没用的事情,不然怎么叫人呢?〃她说:〃听不懂!〃又说:〃要我去想星星我还不如想一想厨房的事,想星星管什么。〃我说:〃这也是人生真谛。〃她说:〃知道了吧。〃躺在我怀中不再说话。我在山风中望着星星一闪一闪地跳,望了很久。仰望浩渺的星空,一个人可以得到心灵的平静。为生活中那点琐琐碎碎庸庸碌碌的东西焦虑,惶惶然,那值得吗,有意义吗?在星空下我越发坚信,有一个需要用心去感受却难以说明的灵魂的空间真实地存在着,那个空间与世俗世界不同,价值不同,原则不同,眼光不同,一切都不同。在那里,世俗世界的一切都无需来作比方,那完全是另外一种境界。望着星空我有了一种大气,它使我有力量去做一个踏雪无痕履水无迹的忍者。心灵的平静是一种至高的价值,这是圣者之圣,忍者之忍,在不经意之中,已经沟通了无限。
董柳她唯一的爱好是逛商场,不一定要买,那么空逛着也很满足。有一天她回来说,看中了一件外套,浅蓝的面料,底边镶了淡黄的花,又衬了内胆,手感也很柔和。她比划了半天,我说:〃那么好你买回来。〃她说:〃还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呢,我一个人喜欢有什么用?〃我说:〃你喜欢我就喜欢。〃她扑上来抱着我的脖子亲我一下,又堵着我耳根悄声说:〃要七十五块钱。〃我说:〃七十五就七十五,又不是两百。〃她寻出存折来看了好一会说:〃还是算了,我一辈子都没穿过这么贵的衣服。〃第二天又说起那件衣服,要拖了我去看。我说:〃你把钱带上。〃她说:〃先看看吧。〃看她穿了果然不错,有一种高贵的神采。我眼前一亮说:〃这才像个新娘子呢。〃她说:〃那我一跺脚就买了!可惜今天没带钱。〃回去的路上一直跟我讨论这件事,到睡觉时还在说,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摸到存折来看,口中喃喃不知在念什么,然后说:〃下个月买,下个月我就不犹豫了。〃我说:〃想买就买,对自己也不要太小气了。〃她说:〃小气是我的权利。〃我说:〃也是你的专利。〃她说:〃我愿意小气我自己,我愿意。〃
后来我把外套的事忘了,董柳也不再提。这天我从商场经过,忽然想起,我跑到楼上去看,还在,而且,我心中跳了一下,降价了,只要四十九块了。晚上她回来,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谁知她淡淡地说:〃算了。〃我说:〃你说了这个月买的,而且四十九块钱也不是一笔巨款。〃她说:〃说不定还有很多别的事要用钱呢。〃我说:〃你想凑一个整数买冰箱呢?〃她说:〃那说不定还有别的事。〃我问她有什么事,她说:〃你自己想。〃我说:〃想不起来。〃她说:〃那是你没有心,有心就想得起。〃我想想哪天是她的生日,哪天又是结婚纪念日,都不是。她手伸过来。手心贴紧了我的手心,我感到了一种湿润。她望着我,眼中有着异样的光彩。我心中一闪说:〃难道,莫不是,可能,你有。。。。。。〃我一只手在她的腹部划出一道弧线。她先是低下了头羞涩地笑,又抬起来,微撅嘴唇露出骄傲的神色。我把她拖过来,在她胳膊上一轻一重地咬了几口,她痛得嗷嗷直叫,这声音刺激着我,我非得再咬几口才解渴啊。她说:〃以后我们家就是三个人了,你的地位从第一降到第二,你别有失落感。〃我说:〃我还会跟自己的儿子争地位?跟别人我都懒得去争。〃她说:〃那你怎么就知道是个儿子?〃我说:〃我想着就是。〃以后她每天起床睡觉之前都拍一拍床沿,说这是她老家的习俗,一直拍下去就会生儿子。我说:〃亏你还是个学医的,在那一瞬间就定下来了。〃可她还那么拍下去。
22、名贵花卉
过了两个月,董柳的身子一天天显形起来。我想她拖着这个身子每天挤车上下班,可怎么行?万一把孩子挤掉了,那可是一条命啊。往深里一想我就不寒而栗。我把自己的担心跟董柳讲了,她说:〃我还没有那么娇贵吧。〃这时我听到一个消息,丁小槐的妻子原是在一个县农机公司开票的,现在调到省人民医院来了。这使我的心里悠地荡了一下,要是能把董柳调到这边来就好,上班十分钟就走到了,省了多少时间精力啊。这个脑筋迟早要动的,现在正好有个现成的理由。我把这件事想了几天,不知要去找谁才好。要去求别人办事,这对
我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还没行动呢,自己就在心里把自己堵死了。到领导家敲门?那张门可真的不容易进啊,要有把自己踩到淤泥里去的勇气才行,我有吗?这天我看到马厅长往办公楼去,我心中一动,想着事情过去都一年多了,他还会不高兴?我绕了一个圈,迎着他走过去,装作是偶然碰到,站住了,叫了声〃马厅长〃,脸上的笑也堆起来。马厅长叫声〃小池〃,停住了。他显然注意到了我的表情有些特别,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我。我在他的目光中读到了一种淡漠,就像有一种神奇的机器在身上一抽把勇气都抽走了。就在我犹豫的一刹那,马厅长点点头就过去了。我全身发热,额头上的汗一颗颗暴了出来,用一根指头一抹,一串汗珠成一条线地坠了下去。幸亏我还没有把这种想法跟董柳说过,不然怎么去面对她。又拖了几天,问题还是搁在那里没有解决。这天董柳回来说:〃今天回来,下车被别人挤下来,差点摔了一跤。〃我听着心里急得发痛,逼着自己非得试一试不可,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试了不成吧,我也对自己有个交待。
好几天我心里想着这件事,董柳问我什么事不高兴,我说:〃不知怎么不高兴它自己就来了,跟个蚊子似的嗡嗡叮着你,赶也赶不走。〃这天中午我提了篮子去买菜,看见一个人在卖花。我看着一盆花很好看,随口说道:〃这是什么?〃那人说:〃箭兰。〃我说:〃多少钱一盆?〃他说:〃你真想要假想要,真想要就三十五块算了。〃我说:〃三十五?讲错了吧!〃他说:〃名贵花卉,比利时的品种,这两年才传过来的。你看这支箭冲上来,笔挺的呢。〃我说:〃十块钱还差不多。〃说着我要走,那人连忙招手说:〃慢点走,再看看这支箭,笔挺的呢。我也退一步,十五块钱算了,名贵花卉,说十块钱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十块钱就算对得起我,对不起这盆花。〃我说:〃没带那么多钱。〃就离开了。那人见我真走了又在后面喊:〃拿去拿去,货到地头死,贴了血本也要出手。〃我把那盘花放在篮子里,越看越喜欢。到家里我放在窗台上,又浇了水,心想:〃可能真的是名贵花卉呢,名贵花卉也可以大幅杀价的呢。〃看着那盆花我心中忽地一跳,名贵花卉都可以杀价,我自己总算不上什么名贵花卉,我怎么就不能杀一杀自己?把自己看成名贵花卉,那合适吗?就算是的吧,也不能说就不能杀那么一杀。像那个卖花人一样,生意成了就是目的,就是一切。这样我下了决心,把厅里的领导逐个想一遍,想起孙副厅长孙之华碰了我还算热情,就找他试一试?再怎么说董柳总比丁小槐的妻子强吧。有一次我陪她值夜班,住院部有个婴儿输液,两个护士连扎四针都没成功,就到急诊室这边把董柳叫去了。婴儿的父母正大发脾气,吵着要找院长。董柳一针就成功了。我打算在见了孙副厅长的时候,把这个故事讲出来,这一点都没吹的。
第二天上班我就去找孙副厅长,到了办公室门口,想推门进去,又不知里面有没有人,有人就不好开口。我退到楼道口望着,想着如果有人,说完事也就出来了。正等着下面有人上来,我马上就往下走。上来的人是丁小槐,他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