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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一直说她身体不太舒服,五奶奶得了乳腺癌,也是一样的症状母亲是个坚强的人,小病小灾从没放在心上,这次她说自己不舒服,肯定是把它当成
大事了。我们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那是小病,是身体偶尔不适,每个人都会碰见。
她依然很努力地劳动,我心里却很是不安,不敢往更坏处想,心里感到害怕,怕母亲会离开我们。万一母亲先走了,家就不再是家了,只剩下父亲一个人,他怎样应对孤独晚年?他跟谁说话?一个人的生命齐刷刷断开,谁愿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生支离破碎?我们都走得很远,谁来照顾他?即使父亲天天对坐在我们面前,又怎么知道父亲的心离我们有多遥远?他走在广阔的田野里,走在村里村外的道路上,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他自言自语,再也听不到母亲应和的声音。
刚下过雨,阳光穿透枣树新发的叶子,泥土的腥香被雪困住温暖的阳光到处宣扬。
我一觉醒来,母亲正在院子里拆洗过冬的被褥,我在一扇门的后面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在她心里是不是有最坏的打算,她比以往更仔细地拆洗过冬的衣物。我怕以后再看不到这样的情景。
每一个冬天过去,母亲都会在春天煦暖的阳光里,拆洗过冬的衣物,即便母亲的不适只是虚惊一场,她也会一年年地老下去,总会有一天,父母离开,剩下我和姐姐。我静静地看着母亲的背影,好半天都没有动,我努力回忆,想起小时候趴在母亲的背上,听见她走路时骨骼磨擦的声音;想起躺在背窝里看着母亲纳鞋底;想起母亲在农田里直起腰来的样子,母亲各个时期的样子一帧帧站在我面前,目光温和地看着我。
我突然对这个残破老朽的家充满了依恋,我睁大眼睛,仔细搜寻我们不经意遗落在岁月里的生活细节:灶台上面的屋顶,挂满尘垢,每一顿饭的油烟和蒸汽一层层包裹在上面,用刀细细切开,在断面上可以闻见这么多年来我们家每一顿饭的味道;地上的方砖已经磨圆,每天进进出出鞋底的踩踏,母亲用笤帚清扫砖缝里的柴草屑,水洒落地上,米粒掉到地上,这些看似柔软的消磨已经让方砖失去棱角。这些都是我们在这里生活多年的见证。灶台上的水壶、盆子和油勺,像是被谁摆在那里,一幅画一样半明半暗。眼前旧旧的一切全都暗含了转瞬即逝的征兆,我把它们全留在底片上,无论什么时候看见这些照片,我都能想起那一天!空气的味道、饭菜的清香、母亲洗衣服的背影、回头看见我的眼神,我把它们完整的保存在记忆里。那些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生离死别,一下子全来到我的心上。
我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却还是感慨那些消逝的岁月和留不住的人。
本文摘自《读者》2005年第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