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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主管教学工作,高等学府到什么时候都得靠授课漂亮来吸引学生。凡是内容过时,
教学手段单一,不受学生欢迎的课程,不管授课人资历多深,照样可以撤掉。”水
清清最想要的就是这把尚方宝剑,她给薛人杰立下军令状:“薛院长,明年外语学
院学生给课程打分,若平均不能提高五分以上,用不着你撤,我自己下岗。”
薛人杰让洪俊花主管学院创收及财务,他看中了这个女人对金钱天生的敏感和
喜爱。而洪俊花对金钱曾产生过的第一丝邪念,便是薛人杰为她掐灭的,洪俊花至
今感激不尽。薛人杰说:“高校想留住人才,除了学校本身的名气,高收入也是重
要因素,如今社会上哪个名教授肯当穷人呢? ”
洪俊花做梦都不会想到薛人杰挑她当副手,她若不为薛人杰卖命,还有什么报
答薛人杰的机会。洪俊花信誓旦旦:“薛院长,我敢保证在您院长任期之内,外语
学院只有想进来的,没有要跳槽走的人。”
五十三
这个秋日的清晨与其他日子没什么两样,俞道丕腋下夹着几份没看完的报纸进
了卫生间,这几天有点便秘,聂惠萍让他服下不少清火气的中药,效果依然不很理
想。妻子在校医院挂号室里坐了几十年,天天同医生护士混在一块,无师自通就成
了半个大夫。可是她哪里知道丈夫眼下的火气源自心底深处,属于心病,心病是那
么容易治愈的吗? 俞道丕六十年人生中,还未遭受过如此强烈的精神刺激。二十七
张“差”票全部是外语学院教职员工投给他的,这些人中不少曾是他俞道丕的学生。
现在他们不再把他尊为师长,丝毫不顾忌他的尊严和权威,他们肆意在评议表上打
个“差”,便否定了俞道丕在院长位子上三年来的辛苦和所有成绩,这究竟是为什
么? 夜深人静时,俞道丕听着妻子发出轻微有韵律的鼾声,而他却辗转反侧一夜夜
失眠。失眠时学院里那些教职工的面孑L 便在眼前闪回,俞道丕真想上前责问那些
人,你们的评议符合客观实际吗? 理由何在? 居心何在? 然而无记名评议,意味着
俞道丕本人甚至组织部都无法知道那些“差”票是谁投下的。
应该说在很多时候,中国人不会过于关注身边的形式主义细节,因为这样的细
节太多,多到已经成为每个社会成员生活环境的一部分,让人感觉麻木。
比如对各级领导干部的考评,评议人及被评议人恐怕会形成一种共识,那便是
“走过场”。既然从上到下各地方各部门都流行这一做法,那么九州大学自然也只
能是潮流中的一片水花。可谁能想到看似走过场的干部考核,几张群众评议纸片,
会成为组织部让俞道丕离开外语学院院长位子的理由,毕竟这是民意的体现。
若要俞道丕扪心自省的话,当院长这三年来,被他忽视太多的可能就是民意。
他向来认为干部由上级任命,并非群众选举出来的,他只对组织部和校长负责。校
长分派下的事情,再难再烦也得办好,哪怕在办理过程中或多或少会得罪群众,只
要上级心中有数就行了。俞道丕怎么会想到,校领导无意让他连任院长,说明组织
上很在乎外语学院超过三分之一的民意。俞道丕此时感觉自己像块被用旧的抹布让
人丢弃了,他当不当院长,丝毫不会影响九州大学的正常运转。随便从学院哪个系
里拉出个教师来当院长,也不见得会比他俞道丕差到哪里去。
、 俞道丕已经听说薛人杰当新院长呼声很高,这个三年前就有意与他一拼又
在他手下韬光养晦的副手真该如愿以偿了,这似乎还是上级部门意图与学院民意难
得的统一呢。俞道丕不敢设想薛人杰当上院长后会如何对待他这个过了气的前任,
‘若只是留下他当个顾问之类,俞道丕是不肯屈就的。他本来就为了再当一届院长
才千方百计办成了延迟退休,现在院长位子没了,反过来要在从前的副院长手下讨
饭吃,俞道丕无论如何丢不起这个人。俞道丕想起已经跳槽走人的戈新元,不得不
佩服牛振亚高明。让戈新元卖了个好价钱,也等于替牛振亚自己赚进了几十万。人
活在世上说到底就图个名利,能名利双收最好,名丢了剩点利也挺实惠。要是现在
有哪所学校想出高价买进他俞道丕,俞道丕一分钟都不会犹豫。可谁会要一个早过
了六十岁生日的教授呢? 这时候俞道丕想起自己的确切年龄,心里充满悲哀。
腹部胀鼓鼓的,却没有便意,俞道丕用尽全身力气,脸膛憋得通红,额角处青
筋直蹦。忽然他觉得脑袋一阵剧烈的疼痛,浑身开始痉挛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向前
倾倒,报纸散落一地。
聂惠萍听到丈夫哼了一下,随即是沉闷的倒地声响。她光着脚从卧室冲向卫生
问,看见丈夫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聂惠萍意识到丈夫很可能是脑溢血,她没有惊
慌,而是训练有素地采取了一系列急救措施,直至120 救护车赶到。
俞道丕捡回了一条命,却瘫了半边身子,他想张口说话,口水就会淌下来,而
且除了聂惠萍,这个世界上好像已经没有他认识的人了。但比起高校中常听到的英
年早逝倒在讲台上的教授学者,俞道丕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五十四
新学期伊始,无论是师生间流传还是校园网上点击率最高的一个词汇,都是
“破产”。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像九州大学这样的著名高等学府也会破产吗? 然
而热火朝天的新校区扩建,完全缺乏财务约束的借债,日甚一日的入不敷出,又似
乎让人觉得有理由担心九州大学终将和中国其他一些高校一样走上“破产”的不归
路。“举债”兴教正在成为一种时尚,九州大学想不赶这份时髦也难。
为偿还扩建新校区的银行贷款,九州大学下了军令状,全校院系本学期内一律
搬迁至远郊新校区,市内老校区将高价向社会招租,用租金来还债。此举颇有点像
很多上海人买下新房子后将旧房出租,以租金还贷款。若有院系以各种理由留在老
校区不走,必须支付每平方米一百元的月租金。这对经济、法律、外语类热门专业
来说并不是多大负担,只消面向社会多开些考证补习班便可捞回几倍的租金。苦的
是哲学、历史等过了气不死不活的专业,连讨价还价的本钱都没有。在市中心老校
区都招不到好生源,去了远郊还有谁来报考。那些几年都招不到研究生的教授导师
们,无奈地登上搬迁卡车,那神情不像迁校,倒像被送去流放。
薛人杰庆幸外语学院早已作为全校搬迁试点完成了任务,这让他新官上任省却
不少心思,想起来还真得感谢前任俞道丕。搬迁工作伤及太多师生实际利益,尤其
给家住市区的教师生活带来极大不便,怨声载道是难免的。外语学院搬迁时的抱怨
声都让俞道丕承受了去,这个时候想起坐在轮椅上的俞道丕,薛人杰心里泛起些许
歉意。从客观上说,俞道丕在外语学院任教几十年,算得上是个栽树人,而薛人杰
充其量也就给树浇过水,现在倒可以理直气壮坐在树下摘果子吃了。
洪俊花听校医院人说,聂惠萍为替丈夫治疗瘫痪症,每周去沪上某大医院老中
医处求偏方。那方子里尽是些冬虫夏草高山雪莲之类名贵药材,不属医保范围,俞
道丕夫妇的月收入大多充了医药费。洪俊花念着俞道丕教诲之恩,却无力在经济j
:叫报导师,便找机会试探新院长薛人杰口风,能否在全学院为俞道丕搞一回募捐
活动。
薛人杰否定了洪俊花的提议,外语学院不久前有二十多名教职工给俞道丕投了
“差”票,这时为俞道丕搞募捐缺少群众基础。冉说薛人杰也担心自己被人误解,
他占了院长位子,却动员群众来为前院长捐款。薛人杰说:“我看还是由院领导班
子小范围向俞老师表示点心意吧,以我为主,这种事情男人理应冲在前面。”
薛人杰捐出两万块钱给俞道丕,这是他主编一套教材的全部稿酬。洪俊花经济
上最为弱势,捐出一千元已很不易。薛人杰本想劝阻,但终究末说出口,他不忍心
剥夺洪俊花为她导师尽点心意的机会。出乎薛人杰意料的是,这些年来与俞道丕关
系如同冰炭的水清清,也将五千块钱交到了薛人杰手上。薛人杰心里无限感慨:
“其实人跟人之间哪怕隔座冰山,也可能在顷刻间消融的。”
这样的午后通常很安静,俞道丕家房门紧闭,按了好一会儿门铃都不见动静。
常来导师家的洪俊花对薛人杰水清清说:“师母大概又陪俞老师去‘夕寒小径’散
步了,只有在那个地方,俞老师的记忆才是最清晰的。”洪俊花一点都没猜错,他
们三人走上这条幽静的校园小路,已经听见小路另一头轮椅碾过细石路面的声响。
俞道丕坐在轮椅上,头歪向一侧,嘴角不住有几水滴落下来,聂惠萍将一一条
小毛巾垫在他脖下方。
俞道丕有点认出了几位昔日同事,眼里闪出一丝喜悦,他中风瘫痪这些日子以
来,只能天天面对妻子,很少有其他人愿意来陪他说说话。俞道不吃力地喃喃道:
“今天怎么这样安静,学生不卜课么? ”薛人杰蹲下身子凑近轮椅,“俞老师你记
得吗? 九州大学已经搬迁到新校区去了,所以这里安静了下来。”“噢,噢,都搬
走了。”俞道丕像是自言自语,努力抬起头来将视线转向从前的外语学院教学楼,
那座灰色大楼里留下过他几十年的生命时光,他如今残存的记忆也都与这座大楼有
关。
水清清似乎猜到了俞道丕的疑问,她也弯下身来,在俞道丕耳边轻声说:“俞
老师你一定舍不得外语楼,放心好了。我们在这栋楼里外办了托福班,雅思班,英
语四、六级班,中级口译班,还有许多小语种进修班也要开起来了。不愁挣不出一
栋楼的租金,这楼往后还叫外语楼,不会改名字的。”
俞道丕抬起那只没有瘫痪的手握住水清清胳膊,轻轻吐出一声“谢谢。”水清
清看见那只苍老的于背上布满老人斑,鼻子顿时酸酸的,眼中苦满泪花,不知是感
动还是歉疚。
风有点凉了,聂惠萍推起轮椅往回走,俞道丕忽然转过脸问薛人杰:“新校区
连棵大树都没有,像校园么? ”洪俊花笑着抢先回答:“俞老师,小树很快会长大
成林的。瞧这条‘夕寒小径’两旁的博士林,还是我们那一届博士生栽的呢,现在
都有鸟在上头做窝了。”俞道丕没有再说话,脸色归于恬淡,他重新垂下头去,连
同身体一块缩进轮椅中。
一只归巢的灰斑鸠呜叫着掠过“夕寒小径”,树枝上的鸟巢里有它嗷嗷待哺的
孩子。薛人杰想,等那些小斑鸠长大后,会不会飞向另一片大学校刚树林,去讲述
些新的校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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