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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我歪头想了想,道:“那画这一幅画的人被选上了么?”
“没有。”贺兰慕风淡淡地道。
“哦,那么谁的被选上了呢?”我又问。
贺兰慕风看了看我,不答反问道:“若换作是岳小姐,岳小姐会画什么呢?”
“最美的东西与最丑的东西”我微微笑了笑,道:“说出来也许有些血腥——学生大概会画一颗人心罢,所谓念由心生,一切的美好与丑恶皆源自于人心所想,仙女与恶鬼不也是么?人心皆恶,这世间便是丑恶不堪的,人心皆善,这世间便是美仑美奂的。——学生的想法幼稚愚昧,还忘先生莫要见笑。”
贺兰慕风偏下头来望了我半晌,而后挑高灯笼,引我去看墙上挂的另一幅画,见上面画的是一双眼睛,道:“这便是去年被选中的画,意为世间美丑皆为人眼所见,心善了,所见的一切便是美的,心恶了,所见的一切便是丑的。与你的想法异曲同工,然而在我看来,似乎你的答案更胜一筹。”
我弯起眼睛笑道:“先生折煞学生了。”
贺兰慕风看了我一眼,没有吱声。
我便边看墙上的画边道:“这道题倒让学生想起了一个典故,说的是某朝的皇帝考他的三名画师,以‘深山藏古寺’为题令大家依此作画,于是画师们各显技能,画毕呈交御览,见第一位画师画的是深山古寺的全貌,山中树木葱茏,寺院梁瓦俱细,画风大气庄重;第二位画师仅仅描绘了密林掩映的深山古寺的一角,倒把个‘藏’字描画得恰到好处;第三位画师先生,若是你,你又会怎么画呢?”
贺兰慕风想了一想,道:“若是我,大约会画上一条杂草掩映的山路,山路旁是一块破损剥离的石碑,碑上刻有古寺的名字,仅此而已罢。”
我笑起来,望着他道:“第三位画师仅仅画了一个老僧在山脚下汲水的情景,把个‘深山藏古寺’体现得最为贴切不过——然而学生以为,慕先生的想法较之第三位画师更是高了一筹,第三位画师只完美体现了一个‘藏’字,却忽略了‘深’与‘古’,而先生的杂草掩径、破损石碑却更为恰当地将这二字的意境表达了出来。先生不愧是先生,学生佩服!”
贺兰慕风的一对清眸定定地望在我的脸上,一直盯了许久,看得我有些不自在起来,偏开头,假意去看墙上其它的画作。
“你很聪明。”贺兰慕风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谢先生夸奖。”我笑。
“今日先看到这里罢。”贺兰慕风说着转身往回走,灯光扫处忽见墙角一大串乌漆麻黑的物事哧溜溜地窜得飞快,定睛看去,竟是大大小小一家子老鼠出来散步。
唔奇怪、奇怪呢,有些地方好像不大对劲儿是哪里不对呢?
跟着贺兰慕风出得画室,看着他将门锁上,而后沿着走廊往回走,途中遇到几个“住校”的学生,恭恭敬敬地冲他打着招呼。正经过一间画室门前,突见那门“唿”地一下从里面打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头撞在了我的身上,直将我撞得向旁一个趔趄,栽进了贺兰慕风的怀里。
贺兰慕风将我扶好,淡淡瞥向那人道:“发生了何事?”
那人抬起头来,一脸的惊慌,伸手向画室内一指,道:“他他死死了”
贺兰慕风皱了眉,大步迈入画室去,我连忙在他身后跟着,便见屋中几案上歪歪斜斜地趴着个人,脑门顶在桌面上,穿着学子装,一动不动。
贺兰慕风伸手去扳这人的肩头,让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却见这人胸口豁然扎了柄刀子,鲜血染红了大幅的衣襟,再去探他的鼻息,而后微微摇了摇头。
我凑上前去细看死者面孔,不由心中一动,却见此人正是今日中午那几名待考画师的学子中的一个——贾德仁!
自杀·他杀
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放在死去的贾德仁的额头上,触手冰凉,可见已是死了一段时间,再看他的表情,双目大睁,面孔狰狞,在几案上的灯光下显得尤为可怖。他的双手握在胸口的刀上,大拇指在上,小指贴近身躯,竟呈自杀之态。而那刀正扎在心口,整个刀刃都没入了身体,导致前面的衣衫几乎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看上去这贾德仁似是自尽而亡,然而真相未明之前一切可能性都不能排除,于是我小心地伸手去扳他的手指,发现很难扳动分毫,尸僵已令他的双手牢牢地将刀柄握住,可见在他死亡的瞬间双手确乎是保持着这个姿势的。
现在看来这贾德仁倒的确像是自杀无疑,可是今天中午他还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怎么短短一下午的时间就会突然想不开了呢?
心中琢磨着,忽地瞥见身旁的贺兰慕风正用一种探究和若有所思的目光望着我,连忙眨了眨眼睛,道:“慕先生,他还有救么?”
贺兰慕风摇了摇头,道:“已经晚了。走罢,我去叫人,你赶快回家罢。”
“是。”我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几案上还有一幅未画完的妖冶女子,画笔架在笔架上,另有一张白纸上写了几行字,大约是遗书之类的,最后又瞟了死去的贾德仁一眼,转身随了贺兰慕风出得画室。
由阆苑回到岳府,吃罢晚饭,一头扎进岳清音的书房,见他又坐在几案后看书,便将他轰到了小榻上去看,我则独霸了他的大书案,铺开宣纸,拈起画笔,蘸上浓墨,刷刷刷小毫挥就,几根营养不良的水草顿时跃然纸上,再手腕轻抖,一小窝蝌蚪便在这水草间安了家。
人生第一幅完整画作就此完成,正双手支了案沿反复欣赏,便听得岳清音问道:“画完了?”
“嗯,哥哥帮灵歌看看可有不妥之处?”我道。
岳清音将书放在榻上,起身走过来至我身边,低头向案上一望,不由笑了起来,道:“你这是水草还是刺猬?怎么又硬又直的?也不先观察过再画。”
“灵歌当然知道水草是弯弯曲曲的了,”我攀住他的胳膊暗暗地用力捏他,以惩罚他笑话我之罪,“只是手笨,想像的到却画不成,越想让它弯曲它反而就越直,真是气死个人!”
岳清音伸手在我的脑瓜儿上轻抚了一下,微微笑道:“不急,熟能生巧,多练便是。”
“哥哥,天天练习画画的人,通常身体会有哪些特征?”我偏头问他。
“问这个做什么?”岳清音看着我。
“好奇——哥哥快说。”我将他摁坐在椅子上,认真地望着他。
岳清音看了我一阵,只好沉声道:“一般来说,天天画画之人与天天写字之人,其执笔那只手的食、拇、中三指的指肚会磨有硬茧,无名指第一关节处略显突起”
“哪一只手会时常沾有墨汁呢?拿笔的手还是扶案的手?”我追问。
“拿笔的手。”岳清音答道。
得到了权威的答复,我的心中已然对今日之事有了答案:贾德仁,并非自杀,而乃他杀!
就我下午所见,贾德仁的左手符合岳清音所描述的特征,且左掌掌缘有旧的墨迹,可见他平时惯用的画画的手是左手,他是个左撇子!然而他双手握刀反插入自己胸口的姿势却是右手握刀柄,左手握右手,这明明是惯用右手的人才会采取的握刀方式,因此他不可能是自杀!
那么会是谁杀害了贾德仁呢?我不由得想起了今日中午那位画混沌画的李阿辉来,这两人似乎向来不大对眼的样子,想来之间已经互生嫌隙很久了吧况且这一次的宫廷画师选拔只能从这些学子中选出一个,作案动机岂不是相当明显么?但是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听出,李阿辉似乎握有贾德仁及那位陈思贤的什么把柄在手,又何必杀掉贾德仁呢?
“在想什么?”岳清音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思绪,见他已站起身来,低着头凝视着我。
在想明日我就可以在阆苑看到你了,我的大忙人哥哥。
“哥哥早点睡,明天会很忙的。”我转身收拾自己的大作,而后用清水洗净方才用过的岳清音的画笔。
“对了,”他忽然开口,“我案头的那几幅画你可知道放到哪里去了?”
“上面画了什么?”我佯作漫不经心地问。
“梅兰竹菊。”他淡淡道。
嘁!扯谎!没想到连岳哥哥这样神仙般的人物都学会了说谎话,天理何在哇!明明画的是血红色的彼岸花,还冒充是菊——等等,彼岸花,若不加颜色不细看,往往也会被误认作是菊花的吧?那奈何堡中藏有绢帕的那幅菊花——说不定根本就是彼岸花!当时我只举了根燃着的木头,能见度本来就差,再加上惯性地以为除梅兰竹以外另一幅画必定是菊,因此先入为主才产生了视觉误差。
那位落款为“玄”字的人之所以要将菊花画成彼岸花,大概就是想提醒奈何堡的堡主注意那画轴中藏有玄机,可惜奈何堡主始终也未能发现画轴中藏的绢帕,不晓得有没有耽误到什么正事。
“没见到。”我收回思绪回以谎话,“找不到了么?哥哥再画就是了呀。”
岳清音没有吱声,只绕出几案去重新坐到榻上捧起书来,我走过去抢过他的书塞回书架子上,强行拉了他往外走,道:“哥哥,那书放在那儿又不会跑,且忙过这一阵儿再看不迟,这些日子看你都瘦了许多呢,莫再如此辛苦了好不好?赶快回房休息去!明儿让伙房给你炖老母鸡,需好好补补才是!”
岳清音既好笑又无奈,只得任我拉着走,道:“几时你倒成了小小管家婆?现在睡下还太早”
我不听他说话,至他房间门口停下来,向他伸出手去,道:“书房钥匙呢?我去把它锁上,免得待我一回房你便又悄悄回去看书!”
岳清音轻轻拍开我的手,无奈笑道:“你几时见为兄锁过书房门?”
“那,哥哥这就回房睡,不许再出来啰!”我替他将房门打开,不容分说地把他推进了房去。
翌日比往常早了些到阆苑,直奔了昨天发现贾德仁的尸体的画室而去,见门被上了锁,便将门上窗纸捅了个小洞往里张望,还没瞅清个所以然来,忽听得身后一人道:“人已经不在里面了。”扭头看去,见是贺兰慕风。
“那个人是自杀的么?”我试探地问向贺兰慕风,想从他口中打听打听阆苑的领导层对此事是如何处理的。
“是的,”贺兰慕风走上前来望住我,“你有何疑问么?”
“慕先生了解他么?”我反问。
“不甚了解。”贺兰慕风淡淡答道。
“虽然学生也不了解那位死者,但是学生认为,若换作是学生我心中抱了自杀的念头,是不会有什么心情去画画儿的,或者就是画也要画一幅完整的画后再自杀——先生认为呢?”我偏头望着他。
“你认为你了解每个人心中的想法?”贺兰慕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个人若想自尽离世,未见得就是万念俱灰。很多事他未见得来得及去做完,很多话也未见得来得及去说。若被人逼到了那一步,不死还能怎样?”
“人只会逼死自己。”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贺兰慕风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望着我,我便也毫不退避地望着他,正对视间,忽见走廊的另一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个人,口中惊叫着道:“不、不好了——李、李阿辉他——自杀了!”
我心中一惊:怎么李阿辉会死掉呢?在我的猜测中他应该是杀掉贾德仁的凶手才是啊果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