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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听得我心头火起,才欲出言相讥,便见季燕然笑起来道:“那么燕然要葛兄执笔打杂,岂不更是有失体统么?何况案件尚未查明之前,虹馆内的每个人都属疑犯,葛兄还是避些嫌得好,免得届时愚弟自顾不暇,更无法照料得到葛兄。如此,愚弟先去准备取证事宜了,告辞。”
说罢冲着岳清音和我一点头,三人便转身离去。
回至房间后,岳清音令我待在房中不得外出,且必须将门闩插好,等他回来才许开门,而后便跟了季燕然一一向众人取证去了。
直到晚上约十一点多的光景,季燕然和岳清音方才回来,毕竟涉案之人都是朝中大臣及官眷,总不能不让他们睡觉而连夜问讯。
将房门关好,两人各自坐下,我替他两个倒上热茶后便坐到岳清音的床边静静地听他俩说话,便见季燕然看了我一眼,向岳清音道:“经过这一番取证下来,虽未有太大收获,至少也弄清楚了昨晚案发时虹馆内所有的人都在做些什么。虹馆的最顶层,北厅以北的四个房间分别是王爷、王妃、世子以及贴身下人的住所,由于要保护皇族的安全,北厅的门在未时三刻便上了锁,即是说,未时三刻之后,王爷一家人及他们的贴身下人的活动范围便仅限于所在的四间房及之间的这段走廊内,不可能穿过北厅走下楼梯到达二层以下的地方去。”
“而顶层的南厅以南四间房,分别安排的是伯父他老人家、柳将军夫妇、鲁将军夫妇及牛大人夫妇,这几位在未时三刻前便也已回到各自房间,此点有侍女可证,然而亦不能排除子时后穿过南厅由楼梯下至二层以下的地方去的可能性。”
“第二层,即我们所住的这一层,除去你我三人,还有柳家姐弟、段公子、葛大人、鲁闯鲁校尉及池大人夫妇。柳家姐弟昨晚于段公子房中下棋至丑时初刻,是以可以排除在嫌疑之外,葛大人昨夜曾向侍女要求在炭盆中添炭火,也即是那时看到了孙夫人去了后山,经侍女证明,昨夜由葛大人房中添完炭火出来后,因恐别的房间的宾客亦需添炭火,一时便未敢休息,因下人的房间位于正冲着楼梯的东西两侧,是以那侍女在房中又坐了约一个时辰,始终侧耳细听,倘若当时有人上下楼梯,她必能听到。当几近子时之时,鲁校尉和池大人同另几名宾客喝罢酒由楼梯上下来回至自己房中,之后的一个时辰内,该侍女证言并未听到楼梯之上再有响动。”
“第三层安排的除了孙浅喜夫妇及常夏兮之外,还有牛氏兄妹,然而因牛若辉牛公子的鼾声过大,牛小姐来虹馆的第一天便要求与其分开,单独一房。而据牛公子所言,昨晚喝罢酒,他是同孙浅喜一齐下得楼去,二人还在各自房间门前说了几句话,他是亲眼目送孙浅喜进的房间,再之后他便倒头睡下直至天亮,且亦有第三层负责伺候的侍女作证,牛公子的鼾声的确响了整晚,由此也可证明昨夜牛公子并未出自己的房间。”
说至此处,季燕然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根据这些口供,表面上看来似乎任何人都没有作案的可能性,仅仅是第二层那位侍女坐在房间中没有听到楼梯上有任何响动这一点便可将顶层及二层所有主客仆的嫌疑一并扫清了,且第三层的牛公子又有自己的鼾声作证,而牛若华小姐也不大可能凭一己之力移动孙浅喜的身体,除非她有同谋,然而能做为同谋的人选在表面上看又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唔,莫非当真是孙浅喜自己前往温泉沐浴意外身亡的么?”
季燕然边说边摸着下巴,一对儿亮亮地狗眼向我瞟了过来。哼,这个家伙,他在考我,或者说他怕我寂寞,故意留个破绽让我自己找出来,好让我享受享受那破解谜题的小小快感——哼,把人当小孩子哄。
“这里似乎有些矛盾之处”明知这个家伙是有意让我而感到很没面子,但还是忍不住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道:“既然二层的那位侍女曾有一个时辰的时间都竖耳听着房外动静,那么孙夫人由后山回来她又为何没有听见?当然,这也可解释为孙夫人因心中有鬼,是以走路尽量不发出声音来,从而那侍女未能察觉,这样的说法倒也可信,然而若说是孙浅喜自己前往的后山,那么他必定要经过二层楼梯,试问他喝得那般烂醉如泥,又怎可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脚步声而不被那侍女听到呢?”
季燕然目露赞许地一笑,道:“灵歌说得有理,那么以灵歌来看这件案子又是怎样的情况呢?”
我不自觉地学了他的样子摸着下巴,边想边道:“依灵歌看来,我们不能太过依赖那名侍女的话,既然孙夫人可以放轻脚步而不使人察觉,那么将要去杀人的凶手则更不可能大意了。且灵歌更偏重于凶手为男子,毕竟孙浅喜昨晚喝得烂醉,要想搬动他的身体从三楼走上二楼且不被那名侍女听到动静,以女子的力量应该是很难做到的。且凶手如此大费周章地将孙浅喜移到后山温泉,只不怕仅仅是为了造成他意外身亡的假象,亦是想利用温泉的水温来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因为听哥哥说尸体在温泉中泡过很难确定死亡时间,凶手应当正是想用这样的方法来让大人无法辨别孙浅喜究竟是何时死亡的,在子时到天亮的这段时间内,凶手便有了充足的余地让自己跳出嫌疑圈外。”
“既然死亡时间不好确定,那么杀人动机便格外重要,因这七家赏雪之宴乃是淳王爷随意抽签抽出来的人选,这些人凑到一起完全是无法预料之事,凶手是在朝中与孙浅喜结怨早便想杀掉他、只苦于一直没有机会也好,是在看到来赴宴之人中有孙浅喜而临时起意要将其杀害也罢,总要有个动机,有个缘由,只不知大人通过这番取证可曾这此方面有所斩获呢?”
话音落时,迎向我的除了季燕然一如既往地溢满了宠溺赞许的目光之外,还多了两道深如墨湖般的目光——岳清音仿佛在看个别人般地看着我,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然而眸子里却有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就好像,就好像我突然在他的面前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他从来就不认识的人。
虽然他早已意识到并接受了现在的岳灵歌与以前的岳灵歌的不同,但一直以来我仍尽力地在他的面前掩饰着最真的那个我的本质,在经过与他如此多的波折与矛盾之后,我已完全地信任了他,而我也相信他已完全地接纳了我,只不过当我方才动脑分析案情的一大套推测说下来时,怕是他仍不能一下子完全适应岳灵歌这样的转变。
方才我实在太过投入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此刻的身份,以前的我并非这么不小心的,许是许是因内心早已将岳清音当作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所有的戒心都不再有,这才松懈了。
我一时不敢再看他,垂下眸子,心中不由一阵烦乱与不安。
季燕然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到我此刻的心思,还当我是怕岳清音责怪我想了闺中女子不该想的事,不由笑着伸出大手去拍拍岳清音的肩,站起身来踱了两步,故意地挡在我与他之间,以隔断他投向我的深黝的目光,接了我方才的话道:“说到杀人动机,很是意外,这里的所有人,除去我们四人以及柳将军一家、段三公子之外,几乎每一家都与孙浅喜有着或多或少的恩怨。”
“其中宿怨最重的当是鲁校尉鲁闯,鲁闯好赌,孙浅喜更好赌,两人常去同一家赌坊赌钱,偶尔有一次两人赌到了一桌上,孙浅喜大输,不但将身上所带银两输光,还将腰牌抵了当债,当孙浅喜回家取了银两来赎腰牌时,却不料鲁闯又输给了别人,将孙浅喜抵给他的腰牌也输了去,辗转数人之手,这腰牌便再无所踪。从此后两人便结下了怨,只要在赌场内遇到,必要一竞输赢。两人间的赌注亦是越加越大,越变越怪,直到一次两人犟上火来,赌注便是输了的人扒光衣服绕了赌坊跑上一圈,结果那次孙浅喜侥幸赢了,鲁闯便当真出了一回丑。据将此事透露给为兄的牛若辉说,鲁闯因这件事恨不得将孙浅喜置于死地,然而事不凑巧,第二日鲁闯便被调去了外省任职,直到不久前方才调回,是以一直未能就那事雪耻。两人在此处再度相见,当着诸多宾客的面表面上自不好表露什么,仍坐在一处喝酒闲话,而私下里鲁闯对孙浅喜的恨意却是丝毫未减。”
“再说那牛若辉牛公子,”见季燕然杯里没了茶,我连忙起身帮他倒上,“牛公子也好赌,不过只是偶尔玩玩儿,是以才会知道鲁孙二人之间的过节。牛公子好女色,一日前往某官员处赴宴,同去的亦有孙浅喜,牛公子醉酒,在后花园内强行污辱了一位婢女,正被孙浅喜撞见,因那婢女与孙浅喜恰是同乡,被孙浅喜好言劝住,许了些银两,这才将事情压下,自此牛公子便落了把柄在孙浅喜手中,每每孙浅喜赌后输光了月钱,便会去向牛公子借,说是‘借’,却从来未还过分文。时间一久,牛公子心中愤闷便愈积愈深,然而表面上又不敢得罪孙浅喜,越是压抑便越易爆发。”
“而说到池枫池大人,则更有理由怀恨孙浅喜,池大人的亲兄弟曾经亦是翰林院供奉,当年宫内挑选皇家御用琴师,便是要从孙浅喜与池大人的亲兄弟二者中选出一位来,据说当时孙浅喜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得到了这一位子,导致池大人的兄弟一时忿闷交加,自尽身亡。”
“至于葛大人葛梦禛与孙浅喜的过节”季燕然挠了挠头,面色不大自然地干笑道:“约是很久前翰林院有位与葛大人关系较为密切的官员曾被孙浅喜几次冷嘲热讽过,又经其向外散播不大入耳的谣言,使得那位官员被朝廷罢了官,遣回故里,不得再进京都,自此后葛大人便与那位官员相隔两地,再也见不得面咳咳。”
啧啧啧,这个孙浅喜得罪了这么多的人,倘若人人都想杀他,那他躲得了昨夜也躲不了今宵啊!
如今看来岂不谁都像是凶嫌了吗?人人都有动机,推理等于又回到了原点。
季燕然向窗外望了一眼,道:“唔似乎又下起雪来了呢。为兄不多待了,二位早些睡罢。”说着起身,特意望着我轻声笑着道:“灵歌晚上盖好些睡,莫要着凉。”
这个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不知避讳了岳哥哥还在身旁,就俨然以未婚夫的口气来嘱咐人了
我点点头,低声道了句:“大人也是。”
将季燕然送出房去,岳清音将门上了闩,我不敢看他,只行了礼道:“天色不早,灵歌进里间睡去了,哥哥也早些睡罢。”说着便急急地转身欲进里屋去,却忽地被他从身后一把拽住了腕子,略一用力便将我带得转回身来,迎上了他那对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双眸。“哥哥”我心头乱撞,怯怯地向后缩着胳膊。
岳清音盯了我许久,方终于放开我,只将大手轻轻地在我的脑顶上抚了一抚,道:“为兄许你做自己喜欢的事,但必须以自身安全为前提,没有这一前提,一切免谈。你喜欢看燕然破案,这一次便跟在他身边罢,只是莫给他添乱便是,可记下了?”
我不由吃惊地微张了嘴这,这是岳哥哥再一次对我做出的最大的让步或者说是最大的纵容。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望着他,直到将他看得既好笑又无奈,伸手过来捏了捏我的脸蛋儿,道:“还不去睡,发什么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