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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酸楚如潮水般一股脑地翻涌上来,低下头咬着牙仍作淡然地道:“那房子虽好,难避风雪。你已不再是大盗,当有个新的开始了。”
大盗哑然而笑,伸手过来轻轻地托起我的下巴,那对敏感漂亮的眸子深深地盯入我的眸子中来,无比温柔地轻声道:“小月儿的大盗已不再是大盗,大盗的小月儿也不再是小月儿。若能重新开始,岳小姐肯给我再一次拥有你的机会么?”
我再难忍住心中那几欲粉碎灵魂的刺痛,泪水又一次滑眶而出,曾几何时我竟变得如此脆弱不堪,连最没用的眼泪都能泛滥成海。我在他的注视下无声抽泣,他轻轻笑起来,伸出指尖替我揩着眼角泪痕,低声道:“一年后一年后我来找你。”
“你”字的余音犹在耳边,眼前的人已失去了形迹。我偏脸望向窗外,却见漆黑苍穹下一弯残月如钩,那般的清冷,那般的遥远,那般的凄怆孤绝。
图样·实话
翌日早晨,岳明皎和季燕然一个去了宫里上朝,一个去了衙门坐堂,府里只剩下岳清音和我。岳清音要打点六天后回老家的行装,大约一直到出发这段时间都不会再去衙门上班了。
我知道他留在府里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看护我,吃罢午饭带我到药室又是把脉又是扎针,然后便架上药锅坐在那里熬药。我坐在榻上望着他瘦削的背影出神,直到他起身回过头来看我,淡淡地道:“困了便回房睡去,昨晚又未曾好睡,非要将自己的身体拖垮了才肯罢休么?!”
“灵歌不困,”我向旁边挪了挪身,他便在身旁坐下,端过小几上的茶盅来抿了几口,“哥哥,这个东西你还有印象么?”我说着由怀里掏出昨夜从岳灵歌的小箱里找到的那半片布来递给他看。
岳清音接过手去仔细盯了两眼,道:“这是什么?怎么只有半片?”
“哥哥没见过么?”我望着他,“昨夜灵歌把以前藏在海棠树下的小箱子刨了出来,在那里面的一个荷包里发现了这块布,只是因为时间过去了太久,实在不记得这布是谁给我的了,原来哥哥也不曾见过”
岳清音将布递还给我,道:“看这上面的刺绣,许是娘给你的。”
我将布重新揣回怀内,想了一想,道:“哥哥,我想出府一趟。”
“去哪里?”岳清音问。
“去上香请愿。”我道。
“无端端地怎么想起这个来?”他看着我。
“过几天就要回去老家了,旅途漫长,灵歌想去上柱香,求个平安符。”我也看着他。
“去哪里上?为兄同你一起去。”岳清音淡淡道。
“不想去太过热闹的地方空空庵哥哥听说过么?”我小心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那里的?”岳清音不答反问。
“柳小姐曾带灵歌去那里听过住持师太讲经,咱们就去那里罢。”我轻轻将真相瞒过。
岳清音便不多说,待药熬好后让我服下,歇了片刻后动身出府,由他骑了马驮着我,在我的指引下一路直奔空空庵。
至空空庵门前,岳清音将我抱下马,道:“你进去罢,我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
我应了声是便敲开庵门进去,见过冰沁师太,请她让我去见一见田心颜。冰沁师太着引路小尼带我至田心颜的僧房,敲门入内,但见一位穿着灰色僧袍的清瘦尼姑正盘膝坐在蒲团上低声诵经。
心头一酸,忍不住脱口轻声唤了句“心颜”,那尼姑偏过头来,合什垂眸,淡淡地道:“阿弥陀佛,贫尼了凡。敢问施主找贫尼有何贵干?”
不由暗暗一叹,合什回礼,道:“了凡师父,小女子此来是有一事相求,望师父能施以援手。”说着将怀里的那两块布拿了出来,双手递过去道:“这绣品因是采用江南独有的一种针法绣成,小女子笨拙,不会拆线,只好来请了凡师父帮忙”
了凡淡淡看了眼我手中的两块布,道:“放在桌上罢,请至外间等候。”
我便将布放在她身旁的炕桌上,轻轻退了出去。等候了一阵,见一名小尼从内间出来,手里拿着那着那两块布递给我道:“了凡师父要诵经了,施主不必再进去,请回罢。”
我接过那布,见上面的线果然已经拆除,布身上画着繁密的图画,便没有细看,将布揣入怀中,辞了小尼重新出了庵门。
乘马回到岳府,岳清音依旧去忙着打点行李,我便回了自己房间,将那两块布拿出来铺在桌上,但见上面竟整个儿地用红色颜料画了一幅如迷宫般繁琐的图样,细细地端详了半天也看不出这究竟画的是什么,只好暂时作罢,将布收好。
晚饭时岳明皎和季燕然都回来了,一家四口围坐桌前共用晚饭。听这二人说各自年假都已请好,只待六日后动身返乡。岳明皎便向我笑道:“灵歌啊,明日你便同燕然回去,打点好你们两人的行装,届时到这边来,大家一起启程。记得细心着些,多给燕然带几件厚衣服。”
“知道了,爹。”我低头应道。
岳明皎便又转向季燕然道:“这两天还有一事:工部的姜太常过六十大寿,今日上午连同邀请你的帖子一并送到了我那里,定于明晚在姜府设宴,届时你同灵歌一齐过去罢。”
“是,爹。”季燕然笑着应了。
饭罢又坐着喝了一阵茶,之后便各自回房就寝。
进了房间,我将白桥红鲤支出去,从怀里掏出那两块布来铺在桌上给季燕然看,指着布上的画道:“若不出所料,用来画这画的颜料应当也是秘制印泥无疑了。看这画上内容像是某个地方的指示图,记得大人说过,那位玄机公子是位当世奇匠,曾经建造了虹馆及多处皇家别苑等大工程,若这图是他所画,倒也显得合情合理了。只不过秘制印泥产自奈何堡,玄机公子又是如何得到的呢?即便他曾做过朝廷赐封的‘大匠’一职,但是此类工官应当只有衔而没有品的罢?他用不到官印,自然不会拥有秘制印泥。或者,他所用的印泥是奈何堡主送给他的,但这么做却是违反了朝廷的规定,奈何堡便因此获罪而遭满门抄斩?”
季燕然摸着下巴道:“灵歌所说的这画的颜料是秘制印泥,以及此画为玄机公子所画,此两点应是确凿无疑了。只是若果真奈何堡因私赠秘制印泥而获罪,这本属正常的案子,朝廷却又为何封锁消息呢?因此我倒觉得不会是这个原因。至于究竟奈何堡因何而获罪,相信我们很快便有机会去查明真相了——”
我抬眼望向他道:“什么机会?”
他微微一笑,道:“姜太常是管理宫内所有匠人的最高长官,他明日过寿,必会邀请全部匠人前来赴宴,届时我们便有机会见到那位奈何堡幸存的工匠管元冬了。”
我不由精神为之一振,道:“只怕他不肯实话实说。”
“两军对垒,攻心为上。”季燕然笑容里是淡淡地自信,冲我眨了眨眼睛,“灵歌放心,这件事便交给我罢。”
垂眸不看他,只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一切便等明天问过管元冬再说罢。今晚还要委屈大人在外间睡一宿了”
季燕然挠了挠头,弯眸笑道:“可否赏小生条被子盖盖?”
这才想起昨晚因思绪混乱,竟忘了给他拿被子连忙转身进内间抱了被子出来递给他,而后又进去抱出条褥子,替他铺在椅上,他要自己铺被,被我强行夺过铺好,低声道:“对不起,我最近有些自顾不暇,让大人受罪了。”
季燕然只是一笑,道:“灵歌去睡罢,莫再熬夜了。”
我抬头看向他,他却不再看我,只管脱去靴子向椅上一趟,合上了眼睛。
聪明如他,猜到昨夜大盗前来找我也不足为奇,至于他心中会作何想法我已不愿去想,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强撑出来的假象,总有轰然倒塌的一天,我们每个人能做的,只有静静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第二天一早,季燕然先将我送回了季府,而后才去衙门坐堂。自嫁过来后我还未曾细细地熟悉过我这个名义上的家,于是便独自一人在府内转了一转。因所有官员的宅子皆是朝廷所赐,所以季燕然的这座宅院与府内人数比起来显然显得过于大了,亭台楼榭俱全,里面都空着,在这萧瑟的冬季里更感冷清。
府里的下人除了季府原有的看门老奴、炊洗嬷嬷和负责待客跑腿的小厮三人之外,就是我从岳府带过来的绿水青烟和欢喜儿了。回到卧房,打开衣柜,见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我和季燕然的衣衫,便一件件拿出来,挑出厚的暖的包在包袱里。又从另一只柜子里将日常用物收拾出来包进另一个包袱,而后叫来欢喜儿,给了他些银子,让他和青烟上街去买旅途中可能用到的一干东西,等两人买回来后便置进藤箱之中放在府里马车上,只待六天后启程。
下午日尚未落季燕然便从衙门回来了,脱下官袍换上一身干净的家常衣服,笑向我道:“灵歌准备一下罢,是去姜府贺寿的时候了。”
我坐到妆台前,却见自己脸色因连日来的精神折磨而显得分外苍白,在岳府时全靠胭脂遮掩,如今也只能延用这法子。轻轻上了淡妆,才要将头发挽成髻,却听得身后一直坐在那里看着镜子中的我画妆的季燕然笑道:“灵歌还是垂着发辫好看,莫要挽髻了,现在也不兴那个了。”
我便依言仍垂着发辫,起身整了整衣衫,同他一起出得门去,因那姜府距此并不算远,因此便未乘马车,只叫了两顶小轿。至姜府门前落轿,才要掀帘下去,却听外面脚步声响,一只大手替我将轿帘掀起,而后伸向我,我将手交到他的手里,他便扶着我下轿,手却未再松开,一路轻轻握着迈入府门。
府门内有姜府的人迎接着,例行公事地一阵寒喧,便有引路家丁带着往客厅去。客厅内已到了不少官员及家眷,因我与季燕然是新婚,他便又依礼带我一一上前引见。不多时见岳明皎也来了,我俩便上前行礼,却未在他身旁见到岳清音的身影,我不禁问向岳明皎道:“爹,哥哥呢?”
岳明皎笑了一下,道:“请帖上并没有你哥哥的名字,是以他未曾同来。”
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乱,“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之后吉时到,众人一同给寿星姜太常大人祝寿敬酒,接着女眷便被请到偏厅去就席。临离开正厅前,季燕然低下头凑到我的耳边,轻声道:“灵歌委屈些,若不习惯同那些官太太搭腔,只管坐到角落里自己吃就是,我会尽快将事情办妥,届时咱们找借口先走。”
我抬眼望住他,亦轻声道:“大人少喝酒,注意安全。”
他冲我温柔一笑,点了点头。
不再多耽搁,随着众女眷一同前往偏厅,找了个不起眼的座位坐下,见满桌皆是不认识的人,便不多看,只管眼观鼻、鼻观心地静静坐着。一时席开,各类菜色依次端上来,见同桌的其他人动了筷,我便也拿起筷子夹了面前青菜慢慢吃了几口。接着便有姜大人的家眷过来挨桌敬酒,之后那些彼此熟识的官眷们也开始互相串着桌的敬起酒来。
这种上流社会的应酬之事本就虚伪得很,反正也没什么人认识我,我也正落得清闲,只管闷不吱声地坐在暗处,加上这几天一直食欲不振,吃没多少就不想再吃,便默默端着茶杯喝茶。
正兀自出神间,忽觉面前多了几双穿着绣花鞋的脚,慢慢抬头向上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