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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得纠结“小家伙”这一称呼,心中只是暗叹这季大叔的心思敏锐,饶是我和季燕然装得那般恩爱也未能逃过他的目光去。
大约猜出我心中正在暗叹,季大叔又笑道:“燕然是我的儿子,他那傻小子心思再深也逃不过他老爹的这双眼睛去。看得出,傻小子现在是为情所困,我只是不明白,他已将自己心爱之人娶到了手,还有何可纠结郁闷的呢?灵丫头可否为你的新爹爹我解此疑惑呢?”说着便将那双似乎可洞悉一切的黑眸子望到我的眼中来。
“爹爹是在为自己儿子来试探我这个新媳妇的么?”我歪着头淡淡笑着。
“调皮丫头,都叫了‘爹爹’还说这么见外的话!”季大叔坏笑着挤挤眼睛,“——你婆婆去得早,做公公的自是要代为关心儿子儿媳妇的婚姻生活喽。”
“哦看得出来,爹爹真的是很关心媳妇儿呢,”我眯眯地笑,“媳妇儿正想问问爹爹,那位白明明小姐是哪一位,爹爹貌似也很关心她喔?”
面对我的这记攻势季大叔不慌不忙地嘿嘿一笑,道:“我还道灵丫头对她并不上心呢!若你对此连问都不问一声,那你和燕然小两口儿之间的问题可就当真不小喽”
既已被他看出了问题,掩饰也是无用,我垂下眸子没有作声。
季大叔望了我半晌,叹了一声道:“哪个当爹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快快活活呢?——看看那傻小子现在这副臭样子,你可能想像得到他当初是个什么样儿?”
“什么样儿?”我轻轻问道。
“那小子啊,当初可是傲气得很呢!”季大叔笑着道,“又合着算命的说他命犯桃花,从小就招小丫头们喜欢,街坊邻里那些个姐姐妹妹没一个不爱跟着他屁股后面儿转的!可这个臭小子呢,正眼都不瞧人家,眼睛都长到脑袋顶儿上去喽!我那时就问他:你这小王八蛋到底想给你老子娶回个什么样儿的媳妇儿?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我好笑地问。
“那小子臭牛气哄哄的用手指指自己的脑瓜儿,一个屁也没放。”季大叔将手揣到胸前,佯作火大地道:“你道他是啥意思?他是说啊,没有头脑的女人他是看不上眼的,人长得再漂亮也没用!他个臭小子!小的时候那臭性子忒不招他爹我喜欢!——自从他娘过世之后他才算收敛了,知道掩起锋芒做人来,见着小姑娘们也不再拒之千里了,学会冲人家色眯眯地笑了——唔,是‘眯眯地’笑!别看他学圆滑了,他心里那些个臭念头其实一点未变!什么宁缺毋滥,非要娶一个不够傻的姑娘当老婆!嘿,所喜的是,还真被他遇到了这么一个,难怪这一向认为足可掌握自己一切的自负小子这一次吃了这么大的苦头。照我说,活该他受受罪,让他知道他爹当年是怎么从他娘手上熬过来的!”
这一席话说得我实在是忍不住笑起来,虽然知道这淘气大叔前面的话多半是做了夸张加胡诌,但最后那一句着实让我忍俊不已。
“说到那臭小子小时候有多顽劣,”季大叔亦笑得眯起了眼,“那日我从外面回来,一进书房,发现满屋的书全都没了,于是把那小子拎过来质问,说是一把火给我烧了!我说:嘿你个臭小子,你烧了你老爹的书,你老爹以后想从书上查个什么可上哪儿查去?你听那小子说什么——‘你那些书全在我的脑袋里,要查的话,直管来问我就行了!’——他要是将别的记在脑袋里也还罢了,关键是我那些书里还藏着几本唔香艳典藉,好容易才从一家卖古书的老店里淘换来的,竟也被那小子囫囵记进了脑子里,还一把火给我烧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我已是笑个不住,根本顾不上答话了。
“不止如此,”季大叔讲到了兴头上,“这小子又长大些的时候就更是无法无天了。有一阵子我逼他天天在家里练字,他嫌枯燥无味,总想跑去河边钓鱼,我硬是不许。那日他将我叫去我那书房,一推开门——嚯!满屋子麻雀乱飞,他便对我道:‘爹,儿子同您打个赌,房间里所有这些麻雀中只有一只是母雀,其余皆是公雀,爹您若能在一柱香的时间内找到那只母雀,儿子便在家好生习字,直到您满意为止;而若这一柱香内您找不出那只母雀,反而被儿子找到,那您就许儿子出去钓鱼,可好?’”
“我心说这臭小子竟敢跟他爹叫板,当爹的岂能示弱?!便点头允了。他还贴心儿地递给我一只捕鸟用的网子,一柱香时间眼看就要到了,我却始终未能找出那只母鸟来,还落了满头满身的鸟屎。只好对他道:你若能找出来,爹就认输。结果你猜怎样?这臭小子不慌不忙地打开我书房里那只鹦鹉笼子,从那里面的小木房子中捉出一只母麻雀来!——我说怎么那鹦鹉总在笼子里扑扇着翅膀跟着添乱子呢,却原来是被雀占了鹦巢!”
“我便骂那臭小子:你把这母雀儿藏到笼子里唬弄你老爹?!臭小子道:‘儿子当初说的是这房间里所有的麻雀,并未扯谎啊。’我说:那你还给你爹个捕鸟的网子来误导你爹?!臭小子理直气壮地道:‘儿子给是给了,爹可以不用它啊!’——诸如此类之事简直不胜枚举!你说他是不是个臭小子?!”
我揩去眼角泪花儿,已是许久不曾这么笑过了。季大叔负着手含笑望住我,待我终于将情绪平复下来之后,听他温声地慢慢道:“灵丫头,你对燕然的情意,与燕然对你的情意是一样深重的罢?”
剖析·罢休
不得不说,季大叔是位与人沟通的高手。他知道若直截了当地问我和季燕然现在的情感现状的话,我必定不会对他说实话,就先以轻松温情地方式攻破我的心防,令我对他产生亲近感,而后再利用这亲近感直攻中心,让我猝不及防,让我不好意思再对他说假话。
他望着我,眸光令人信赖。我轻声地道:“爹想说什么?”
季大叔叹了口气道:“我昔日那般傲气的儿子,如今目光里却盛载了太多的无奈心痛,若非一个‘情’字,谁又能伤他至此?而灵丫头你呢——专注于推理时心无旁鹜,浑身散发着一种异样的光彩,那般的与众不同,那般的灵动聪颖,可与燕然在一起时却又怎样呢?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同燕然一样的无奈心痛,除此之外,你还在逃避他,故意冷淡他,甚至不惜剌伤他”
季大叔说至此处,凝眸深深地望住我,温声地道:“可否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要两个原本相爱之人变成了这副样子?”
我牵起唇角无声笑起,轻声地道:“事情须从八月十五的那天晚上说起”
于是原原本本细细致致地将我与季燕然和大盗三人间的纠葛一丝不落地慢慢讲给了这位季大叔听,这是第一个可以让我毫无保留倾诉心事的人,他有种独特的人格魅力,让人情不自禁地将他当做家人,当做挚友。
终于讲到了大盗的死而重生,讲到了我那如炼狱般的新婚之夜,奇怪的是,在他无比认真的聆听下我竟可以保持平静而淡定的心态,不再像平时那样,一想到这些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那么,你做出了怎样的决定呢?”季大叔问道。
“我放弃。既然选择谁都会对另一方造成背叛式的伤害,那我就谁也不选择。”我平静地道,“同燕然哥哥的婚姻必须要满一年才能解除,所以我和他商定好了,一年之后让他休了我,从此后路归路,桥归桥。”
“唔”季大叔点着头,“那么你呢?从此后另嫁他人,让这俩小子彻底对你死心?”
“我想,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爱别人了,”我笑,“这对那第三个人又何尝公平?所以,我已决定,从此后孑然一生,独身到老。”
“这个只怕岳老先生不会答应。”季大叔眨了眨眼睛。
“若家父不肯答应,那我也只好遁入空门,彻底了了这尘缘。”我淡然笑道。
“啧啧啧!现在的小丫头都怎么了呢?动不动就想遁入空门,这不是在给佛祖添乱子么?!”季大叔摇头笑着,忽而伸出手指向我一点,道:“灵丫头你是个胆小鬼。”
我垂下眼睫等他的下文。
“莫看你对着死状奇惨的尸体亦能谈笑自若,但在个人情感方面却是个十足的胆小鬼。”季大叔毫不留情地说着,负着手开始来回踱步,“我倒有些奇怪起来,这老岳和清音难道一直没有好好照顾你么?怎么怎么你竟是如此地缺乏安全感呢?——不仅仅是现在,你从小就缺乏安全感,你极不易信任旁人,因你怕自己受伤害,稍微预感到自己可能要受伤,便立刻像只小乌龟似的缩回壳里再也不肯露出头来!你甚至连自己都不相信——你不相信自己能带给身旁的人幸福,你一直提心吊胆,患得患失。所以一旦你所爱之人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你就会立刻把所有的过错揽到自己的身上,用这些来惩罚自己责怪自己,然后你就想逃,想放手,想把这烫手的山芋交出去,再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我说的是也不是?”
我从未被别人如此深入准确地剖析过,也许我自己一直都清楚,只是不愿承认,不愿承认自己对于爱情的胆小怯懦,因为在穿来之前,被父母抛弃的我从未想过能够得到那样一份深厚的感情。我觉得我就像一个中了头彩的暴发户,一下子有了数不清的钱,却突然间不知所措,不知该怎样受用这笔意外之财。
“这么小小的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承受这么多、这么沉重的心思呢?”季大叔说着,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凝眉盯住我,“说到底,还是因为你这小脑瓜儿太聪明的过!都说傻人有傻福,你若是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认准一个理儿后便一路走到底,又哪里会生出这么多烦恼来?你错便错在太过用脑了,这是聪明人的通病——思前想后,忧此虑彼,习惯性地想要从众多答案中选出最好的一个。可是你看——那些分不清优劣的傻丫头,她们对于自己的选择一样满意得很,一样过得很舒坦!”
“除去胆小和过于聪明之外,灵丫头你还有个缺点,”季大叔伸出修长食指向我一点,“就是好强。我还从未见过哪个小女孩像你这么好强的,总想自己主导一切,不肯接受别人为你安排好的事情。‘人至刚则易折’,丫头,偶尔把事情交给男人们去处理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没有人会因此而责怪你笑话你,你更不必觉得自己不亲自去决定什么就是一无是处。你把自己弄得太辛苦了,除了承担着自己的那一份之外,你还承担了那两个小子所要承担的份额。这一份已足以令一个强悍的男人弯下他的脊背了,更何况是你这么一个缺乏安全感的、比别人更易受伤的弱弱小小的小姑娘,身上共承担了三份呢?!”
“我很庆幸燕然始终没有放弃你,否则我非得狠狠将他踹出门去,再也不认他这没志气的儿子!我也很欣赏那个小家伙对你的情深义重,他若就这么放弃了你,我和燕然都会瞧不起他。他们两个比你冷静,也比你笃定。他们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们也愿意承担所有的后果。既是如此,你何苦还要强撑着替他们担着呢?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有限,你无法替他们做出选择,也没必要替他们选择。你所需要做的,只是做自己的选择,仅此而已。”
我略带自嘲地笑道:“我所面对的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