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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休题。且说绰燕儿回时,甫及五更,知星等行李已收拾完整,就从昆明西路人蜀。在成都各郡县,如青城、玉
局、南岷、缙云、摩围、天彭、玉垒、洪崖、栖真诸名山洞天福地,梵安、法定、龙怀、波会、兜率、凌云、邓林、碧
落诸禅刹道院,靡不访遍。乃登峨嵋。此山高峻一百二十余里,半山有寺曰白水寺,寺多禅宿。知星居数日,欲登最高
之顶,寺僧力止曰:“峰顶旧有光相寺,向来无僧能守,今已颓坏,一片荒凉,不堪驻足。而且风气罡烈,夏月尚须重
绵;又多虎狼噬人,万万去不的。”公望与知星商议:“粤西、滇南绝无人迹之处,圣驾皆经到过,何况峨嵋为佛菩萨
现相说法道场!若畏难不前,怎教做访求君父?心上如何过得?”遂将二童留于寺中,只同绰燕儿寻路上去。曲折险隘,
历八十四盘,方至巅顶。
时当仲秋,天风浩然,衣皆吹裂,冷彻骨髓。徘徊四眺,真千峦拔秀,万峋争奇。正在爽心时候,陡闻大吼一声,
一只白额虎径向知星扑来。绰燕儿大喝道:“汝畜亦学燕王,要杀忠臣义士么?”那虎竖起双眸,如电光直射三人,逡
巡伏于石上。知星手指着虎,吟四句曰:尔畜岂无知?人生亦有数。
我是为君亲,与尔宁相忤!
那虎听毕,微吼一声,掉尾向南岩下去了。公望道:“可称伏虎先生矣。”三人皆大笑。仍从旧路回至白水寺,就
离了峨嵋。
由服江历滟氵预、翟塘,浮三峡,泛江陵,直下武昌而至黄州,人罗田。闻斗方山南有崇果院,为佛印栖息之所,
乃造其刹。主僧献茶,饮毕,公望起身小解。步至院后,有一小小竹园,园之东有一六角凉亭,见一少年背倚着亭柱,
手持诗笺一幅,朗吟云:“国覆一朝双阙在,家亡万里片魂孤。”公望料也是殉难的,走向他身边时,那少年像出了神,
全然不觉,遂将他手内诗笺轻轻夹起,说是:“几时逃到这边?燕王现今着人拿问哩!”那少年听了这话,也不回头,
疾趋出亭,拐过一垛墙角去了。公望大笑道:“请转,有话说。”一面也走到那边。原来有扇竹扉开着,四望不见踪影,
连忙解了手,仍向前来,将诗笺送与程知星,是七言律诗一首:当年王殿唱传胪,圣主恩深世所无。
国覆一朝双阀在,家亡万里片魂孤。
从来天道无知耳,此日人心有矣夫。
悔杀吾生差一着,荐他竖子有余辜。
知星随问:“何处得来?”公望把情由说了,笑道:“初不过相戏,谁知他竟认真躲去。”知星忙问主僧:“识得
这个人么?”主僧道:“他姓日,不晓得名号,每常在寺吟哦的,说要寻着个好人,把诗笺交付与他。因此人呼为田呆
子。”公望问:“如今住在何处?”主僧道:“离此里许,有座小兰若,名曰‘无相庵’,也是本寺的,他赁了东侧首
几间茅屋住着。”
知星即别了僧众,一径寻到无相庵东首,果有茅舍,紧闭着门儿。连敲数下,绝无人应。绰燕儿就转向后边,也有
一门,听得人在里面说话,如飞走到前边,拉着知星说:“曾相公可在前门守着。”两人刚走到后门,只见“呀”的一
声开了,有个小沙弥出来,里面说:“前头有人敲门,烦你回了他去,千万不可说住在这里。”知星连跨两步,已进了
门,大声说:“同道的来相访,何故闭门不纳?得无拒客已甚?”一小厮嚷道:“一面不相认,为什么闯进我家来?”
一老苍头道:“相公是远方,大约要到庵内随喜,想是走错了,请出去罢。”知星指着那个少年道:“这位定是你们相
公了。我与他世交,且不知因何在此,特来相问。”又把诗笺交与苍头,说:“适间敝友也因有年谊,所以相戏,多多
得罪。”苍头见知星词气缓款,是个正人样子,遂向着少年道:“不妨事,请到前头坐坐。”
知星拉着少年,一头走,一头问,说:“年兄尊姓大名?”
少年只是不答。走到前边屋内,开了门,公望也就进来,深深作下揖道:“幸年兄恕弟卤莽。”那少年止回一揖,
也不答应。
大家在木凳上坐了,老苍头问:“三位相公尊姓?从何方来此?
怎么说与我相公有年谊呢?“知星一想:若己不直说,怎得他明言?遂道:”我是侍从建文皇帝程翰林之子,这位
是殉难曾御史之子,那位是当今义士,曾刺过燕王的。“苍头大喜,说:”我家先老爷是黄探花,官居太常卿。当年被
燕王拿去时,做这首诗,交与我小相公,说:“我一生忠草,就差的是荐李景拢恐后来把我这件差处,并泯灭了我的忠
心。汝可寻着一个与我平素相好的,把这诗托付与他,在青史上表白一番,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我家先老爷阙门
被戮,是我偷抱了小相公,逃出在外。先躲在广西,去年方到此地。恐人知觉,小相公易姓名为田经,常把诗笺放在袖
内,寻不出个相与的人。适间回来,说被歹人夺去,正在这里痛哭。今据诸位相公说起来,是真有年谊的,幸得相遇哩。
“
知星见苍头说话,条条有理,就应道:“黄年伯与曾年伯同我父亲总是至契,与尔大相公就如弟兄一般。诗笺内有
此苦心,可付我等带去。即日建文帝复位,自然褒忠录节,表扬青史,断不负黄年伯于地下的。”那少年只顾眼看着苍
头,苍头道:“大相公何日得再遇个先老爷相与的?”竟把诗笺双手交与知星,说:“皇天在上,幸莫负我先老爷一片
忠心。”知星道:“你看我可是负人的呢?”那少年方出一语道:“我父亲对我说要交付与个好人的。”知星心上明白
田经有些呆气,就辞别出门。老苍头又再四叮嘱,拉着小主,直送至官道上方回。
知星等径下芜湖,沿江一路再访前去。且莫说这边几千山万水,访不见君父的形容,几生懊恨;谁知道那边儿万水
千山,早幸得君亲的踪迹,总属欢忻。只在下回。
第五十三回 两句诗分路访高增 一首偈三缄贻女主
这回说叶永青、杨继业与程、曾二人在济南分路,入济宁州界。闻淮扬地方盘诘严紧,一径投兖州府来。到太守方以一署内,与他相商,要走河南之归德郡。方太守道:“近来归府君与
我使命相通,如羊祜、陆抗一般,待小弟差人送过交界,这是易事。但两位年兄峨冠博带,恐路上难行。弟有一策,未
知可以屈从否?”水青道:“我们旧则同袍,今则同仇。我的君父,就是尔的君父,怎么说个屈从!”以一道:“这须
学着我的本来面目。”继业道:“又来猜枚,请直说罢。”以一笑道:“要二位扮作道装,像我前日做事。”永青笑道
:“最好,我知道太守公这副行具,如今用不着哩。”以一道:“敢是我留得宿货,方寻得好主顾。”即叫取出道衣道
冠、丝绦麻鞋之类,卸去儒袍,装扮起来,宛然是玄都羽士。永青道:“还要借兄本来面目一借。”以一道:“是了,
尚少两个葫芦并棕拂子,有,有。”永青道:“这也是要的,还猜不着。”以一道:“我知道了,尚少两个道童。旧日
跟随我的,今已长成,也还可用。”
永青拍手道:“也是要的,还不是。”以一笑道:“莫非要些经卷么?这就像抄化的道士了。”永青大笑道:“到
底猜不着!
是要借太守公的旧法号用用。“以一道:”这个妙!年兄称为大方道人,杨年兄就借我林表兄的法号,叫做又玄道
人罢。“
当晚抵足谈心。次日清晨,以一装束两个道童相送,叫原来仆从留在署内。继业、永青作别就行,以一道:“且祝
界牌上都有盘诘的官,要问明姓氏、籍贯、登记印簿。两位如说了大方、又玄道人,这个人人知道是我的法号,一径就
盘住了。”
永青道:“偏是官小,倒有威风!”继业道:“这些小小的官,见事生波,专惯的诈人哩。”三公皆鼓掌而笑。以
一乃分付两个公差直送过归德府。
于路无话。径下毫州,永青曰:“此去滁州不远,欧阳子所谓环滁皆山也,岂无方外栖止?纵使圣驾未必来此,或
者别有所遇,知些音信,不可不盘桓几日。兄长以为可否广继业曰:”诚然,但不必入城市耳。“二人趱行间,闻知太
祖擒皇甫晖于滁州,曾立有原庙,即寻至其所,叩祷一番,皆郗殻隆
然后至醉翁亭及开化寺。寺有张方平之《二生楞严经》,是前生仅写其半,再转来世写成的,笔画一手,丝毫不爽。
亦无心于赏玩,径取路至合肥渡江,由芜湖入徽郡,登黄山,淹留半月。
一日晓起,见云雾涨合四隅,旋如縠纹。始而纯素晃若银河,继而日出旸谷,则黄波万派摇动,窅不见城郭世界。
永青鼓掌曰:“此所谓黄海也。”遂于里衣夹袋内取出玉蟾蜍小砚一杖,并三寸许管城子来,题诗于削壁上,云:势似
波涛万派宗,朝华浮动日溶溶。
三都天子千秋在,砥柱中流若个峰。永青道人题谓继业曰:“不可写大方,贻玷于他。”即索属和。继业辞以不能,
且曰:“诗甚佳,焉得贻玷?到只怕贻累。”永青曰:“何谓?”答曰:“到处显了大名,岂不为人侦察?”永青笑曰
:“天生笔于予,燕王其如予何?”
又到婺源、绩溪各处走遍。乃造宣城,登敬亭山。上有万松亭,亭之中有石碣一片,刻唐人太白诗云:众鸟高飞尽,
孤云独自还。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永青曰:“太白题诗,便足千秋。弟与长兄,须索和他一绝。”援笔书于亭柱,曰:众鸟随时变,孤云何处还?
高风长不改,诗在敬亭山。
即授笔于继业,曰:“这不是和我的诗,是和太白的诗,兄长切不可推却。”继业曰:“后不为例,弟方承命。”
永青笑曰:“自后我亦绝不作诗,何如?”继业信笔题云:太白今已往,已往不复还。
只有片云来,相对敬亭山。
永青大赞曰:“格既浑融,意复超迈,古调铿然,我当橐笔。”乃寻华阳山杯渡禅师法院。
历有月余,方从太平府出广德州。至宜兴山中,有洞曰善权洞,门是天成巨石,劈中划开。入洞数武,左有狮子,
右有象王,中有如来法相,皆系混沌时奇石结撰而成,非人工制造之物。永青曰:“圣驾必然经此。”穷历洞中,窅无
一人。随又从洮湖登小坯山,山底有石室,人迹所不到者,靡不搜遍。迤逦而到姑苏,造黄溪史彬之第。彬且惊且喜,
问曰:“前者二位与程年侄在舍间别时,说要到青州去见女英雄,为何改头换面起来?今程年侄又在那里?”永青将一
到济南,即与程、曾二人奉命访求帝主缘由,细说一遍。继业道:“目今旧臣遗老与忠义后人,大半都在阙下。论起来,
年伯也该去走走。”史彬道:“我与郑洽奉有帝旨,要作吴越间东道主,所以在家静候的。”永青亟接口道:“这样说
来,老伯一定知圣驾所向了!
何不径同小侄去迎请复位呢?“史彬道:”这话何须贤侄说!
去秋出都,圣驾就在老夫这里,共是九人。不期有奸臣识破,圣上就谕诸侍从各散,只带两位尊公,与道人程年兄
星夜去了。
今春圣驾到来,说要去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