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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水与公子盥沐。
今日三朝,该到父母灵前去拜。拜过,赛儿又哭了一回,到鲍母房中去了。公子觉道酒晕,仍去安卧。到晚,赛儿
又命摆上酒来。公子着急道:“小生今晚任凭夫人处置个死,只是不饮酒。”赛儿道:“不饮罢了,何消认真?我知公
子佳音,唱一曲与我听,我吹箫来合,何如?”公子暗喜:有只曲儿可以调情。
遂斟一盏手奉赛儿说:“夫人听者。”唱的是《西厢》上“软玉温香抱满怀”一套淫曲,要动赛儿之心。唱完,赛
儿赞好,又要再唱。公子只得又唱《牡丹亭》《寻梦》一套。余音才歇,公子突然跪在赛儿面前,双手持定了金莲,只
管在膝上磕头。
侍儿个个暗笑,也有避去的。公子道:“你们不替我求求夫人,倒笑我哩。”于是侍婢齐齐跪下,鲍太太又差老婢
来问:“请姑娘安睡罢。”赛儿才立起身,公子就来替解衣服,侍儿都已退出,同入绡帏。公子看赛儿肌肤比羊脂玉还
胜几分,一种异香,从三万六千毛孔中发越出来,能不消魂?赛儿道:“如今夫妻之情已尽,你与心爱的丫鬟们取乐罢。”
公子笑道:“夫妻之情,尚未起头哩。小生不敢唐突。自然有个从容自如的道理。”遂来替解桕衣。赛儿知是夙孽,勉
强消受。正如酗酒的恶少,拿住了个从不饮酒的孩子,生生灌他,就口甲了半口,也是件最苦毒的事。有诗曰:谁教玉
镜下妆台,今此琼浆劝一杯。
明月好窥罗幌静,春风错惹绣襦回。
侍儿佻挞何曾惯?夫婿颠狂莫温猜。
萼绿骖鸾烟汉远,尘寰岂为侍中来?
天未黎明,赛儿已自起来。心下一想,纵然白璧无瑕,其奈红铅已堕,有妨道行,不禁悲酸。就疾走到鲍母房内,
哀哭不已。鲍母道:“孽帐是易清的,坚持道念,忍过去罢。”从此公子要与赛儿交媾,甚是艰难。就想出个法来,向
赛儿道:“我要叫个婢子弄弄,当幅活春宫,送与夫人看看,消遣消遣,可使得么?”赛儿道:“夫妇之礼,男正位乎
外,女正位乎内。
像这样淫秽的事,原是婢妾们干的,但去做,不消问得。“公子跪告:”要是当着夫人面前耍子,故尔斗胆。“赛
儿要验验自己的道力,遂道:”不妨。“公子心喜,遂去拉着个极会浪的翠云进来,附耳与他说:”须要动夫人的。
“翠云正中下怀,忙走到夫人跟前,佯说公子不尊重。”赛儿道:“是我许过公子的了。”时天气炎热,赛儿端坐纱帷
中,看他们做起架势。翠云有似渴鱼见水,公子有似怒马奔槽,《西厢记》云:一个恣情的不休,一个哑声儿厮耨。较
之看风流的戏文,奚啻万倍呀!
佛也动心。有《点绛唇》一阕为证:轻解绡裙,小怜玉体横陈夜。脸晕潮红,不禁双鬟卸。活现春宫,颠倒谁能画。
娇羞怕,香魂欲化,滚滚情波泻。
公子要动赛儿的心,越逞精神,如玉兔捣玄霜,务要捣个烂熟。翠云喉中喘嘶,若小儿啼咽之声,已是晕去,公子
才放他起来。云鬓鬟松,好像害了病的,软软的那步出去。赛儿心上想,男女淫浪是这样的,怪道神仙一落尘凡,便为
色欲所迷,我若非鲍太太,也就不免动心。下得床来,公子已向前抱祝赛儿正容道:“天色将明,不可多事。自后你只
与丫鬟们如此快活,却不是好!”又念与公子做夫妻一场,不可使之堕落,惟有时时点醒他学道。公子厌闻其语,因想
起柳烟儿来:若得娶他回家,与夫人同床而睡,便可以化了贞性。
也是机缘有凑。正值中秋佳节,步出门首,见个小厮在那里探头探脑。公子看时,认得是柳烟儿家里小二。那小厮
一见公子,就扒在地下磕头,说:“姐姐已迁到这里北门外:叫我来请公子。”公子道:“今日是我与夫人的寿诞,过
了就来。”
小二道:“姐姐思想得苦,不要失信。”小二去了。么子自忖道:“我这里才念他,他却已到蒲台了,真个有志气,
我如今娶他是稳不过的。”是夜家宴,赛儿与公子举案齐眉,互相把盏称寿。宴毕之后,又与公子同坐中庭,清谈玩月,
公子道:“消受这个清福,也是神仙。”赛儿又乘机劝道:“公子何不同我修道,学他兰岩夫妇,一齐化鹤升天,岂不
长享此福?”公子笑道:“神仙就是这般冷静,只好偶一为之。如纯阳子尚不能禁熬,还去寻着白牡丹来消遣,何况凡
人。夫人太没兴,我还要寻个高兴的来奉陪奉陪哩。”夫人道:“十二金钗,总由着你。
若有了个得意的,我与公子但居夫妇之名,竟做个闺门朋友何如?“公子笑道:”且有了再相商,今已夜半,不可
虚度我二人华诞。“遂携了赛儿之手,同进兰房,要行云雨。赛儿无奈,只得略为绸缪。
清晨,公子与赛儿说要出城去会个朋友,今晚未必归家,也不叫人跟随,独自寻到柳妓寓所。柳烟一见公子,如从
天降,喜到极处,返无片语。酒肴是备好的,摆将上来,唯有快饮以助酣战(以下删去二百七十六字)。至第三夜(以
下删去五十字),公子大叫“快哉乐杀”,元精狂奔如泉涌,竟死在牡丹花下了。柳烟知是走阳,原有个接气回阳之法,
无奈倒坐在公子腹上,法不能用,操手以看其毙。起身来,呆呆的坐着。好个柳烟儿,竟有机智!时天色将明,忙忙的
梳妆了,对龟子鸨母说:“我同小二到唐宅上自首去,你略停一会报知地方。”赛儿正因公子三日不归,心上猜疑不定,
忽门上传禀:“有个女人要见夫人,说报公子信的。”即教传进。赛儿一见是个妖物,知道公子有些凶兆了,遂问:
“你是何人?报何信息?”柳烟道:“婢子原是妓女,在济宁接客,与公子往来四载。近日寄信来唤婢子,所以到此。”
就把公子脱阳而死的勾当明说了,跪在地下痛哭。赛儿大惊,亟请鲍母,鲍母道:“此数也。”便问柳烟:“汝来意欲
何为?”答道:“愿为一婢,伏侍夫人,为公子守节。一切丧葬,小婢力能备办,只求饶死,便是大恩。”
鲍母道:“虽然,也须官断。”
赛儿遂叫把柳烟锁了,备轿去看丈夫。不片刻到了。直挺挺的林公子死在床上,一条绣被盖着(以下删去十七字),
总因公子不遵裴道人之言,调养周天气数,纵欲太早,以致身亡,此即数之所在,不必说得。当下赛儿把公子抱在怀中,
放声大哭。就有多少邻里涌将进来,说县里大爷来验尸了。赛儿依旧放下,端坐在椅上。周令尹进来,见赛儿自己在内,
饬令众人不许进房,把尸抬在庭中相验,实是走阳死的。叫礼房请夫人回宅,把柳烟儿一家都锁去了,只有老虔婆早已
躲脱。
县尹回衙问了供词,先把柳烟连拶两拶。柳烟狡狯,带着拶哀告县主情愿丧葬公子,到夫人家为婢服役,蒙老太太
已许过饶他死了,只求老爷开恩。县尹也知律无抵命之条,且看唐家作何进状,把一千人犯寄在监内。柳烟身边有二十
多两碎银,即以二两送与禁卒,令去寻鸨妈时,正为地方获住,交与禁卒来了。柳烟便将情愿为婢守节情由,与鸨妈说
知。令去央个惯会刀笔的,写一呈词投送县里,再写情启五六纸,到林、唐两家亲戚门首跪门投递,并教导了问答的话,
老鸨亟亟的去了。
却说赛儿到家,写“家属抱告为戏杀夫命事”一词、又“领尸棺殓事”一词进县,批准出来。随将公子身尸抬回家
里,备棺殡殓。随请有名僧道,做七七四十九日荐亡法事,日夕擗踊哀哭。丫鬟辈皆勉强干哭,惟春蕊有些眼泪。因向
老婢道:“人家夫妻,重在色欲的,必轻于情义,正如以势交利合的朋友,到得势利尽了,便同陌路。春蕊平日不甚爱
淫,还像个哭的,你看那几个心中,还有公子否?”老婢道:“此辈不足责,独是夫人也哭得太苦了,如今正好学仙哩。”
赛儿道:“咳!
公子曾做我的丈夫,日夜劝他学道,执性不依。一旦惨亡于妓女之手,落个贪淫浪子之名,怎不痛伤也!你不嫁人,
就是神仙,我还未了孽障哩。“门上报道:”姚相公、舅爷到了。“赛儿见了,问县里几时审明定案。姚姨夫道:”就
在后日。那娼妇写了情启,各家投送,愿投身为婢,随甥女守节,在县里也递了这个呈词了。“舅舅接口道:”不知是
谁教导他的?“赛儿道:”我此时就砍了他脑盖,尚以为迟,他还想着活么?如此秽物而云为公子守节,岂不玷辱了参
政家风!我后日亲自赴案去质他。“鲍太太道:”孩儿你听我言:守节固不好看,以婊子而偿公子之命,亦不好听。不
如收他为婢,死生在你手里,终日鞭棰,亦可快意。强似在各衙门三推六问,一两年尚不结局,尽有把他人拖累死了,
凶犯尚未定案的。
说犹未完,门上报县里公差到来。赛儿向南立着,即令传进。公差口述县主命道:“公子一案,律无可抵。若要问
个大辟,必须经由各衙门驳勘,再三覆检,究竟难以成招。县主亦痛恨这个婊子,只是法无可加,解到上台,就是他活
路了。因此差来请问夫人。”赛儿道:“多谢县父母指教,俟与长亲商酌来候审。”公差去后,赛儿不得已,向姨夫、
舅舅道:“且把这草驴收着,日每虐使,鞭杀他罢。烦姨夫约了柏青庵,同上堂去求县公发落。”姚秀才随到青庵家,
备述县主之意。青庵道:“县中口碑,都说舍甥自作之孽,倒是这样收拾也罢了。”到临审时,众亲约齐上堂,递了息
词;并请将柳妓差押送去,立了为婢文书,再求印信,庶无后悔。县尹允了,遂将龟子订回原籍,又将柳烟薄责二十。
当堂做审语云:审得柳烟儿,乃九尾狐狸也。献笑倚门,占尽章台风月;逢人唱曲,压他酒馆杨花。殢雨尤云,日夕赴
巫山之梦;含愁敛怨,春秋系游子之心。而且善战蜚声,不顾摧残腰柳;采阳逞技,能禁揉碎心花。真媚足勾魂,妖能
摄魄者矣。遂有林公子者,素称花月解元,雅号风流飞将。初交兵于济上,犹能旗鼓相当;再接战于蒲台,竟致戈矛尽
折。已焉哉,全军皆覆;从此夫,一命归阴。今柳烟摇尾乞怜,愿作夫人之下婢,服役终身;毁容守节,思报公子之私
恩,持斋没齿。众亲佥日允哉,本县亦云可矣。存案。
县尹发落已毕,命两个公差,将柳妓押送唐宅交割。赛儿赏发来差去讫,柳烟拜了夫人、太太,就到公子灵前,跪
倒痛哭,撞头磕脑,几不欲生。从此每日在灵前哭个半夜,竟成骨立。
终七之后,赛儿请众亲,要寻吉地,安葬父母丈夫。母舅道:“好地甚难,近日武定州有个富家,买地之后,即涉
讼事。
道是阴地不吉,遂欲弃之。且系两丘相联的,在太白山之西。
事到凑巧,但不知用得与否。“赛儿即命备车,阳鲍太太去看。
鲍姥道:“地有龙脉,皆可安葬。”遂烦母舅同做中的前去,与地主成了交易,定于十一月中旬安葬。葬礼十分周
备,县尹各衙都来拜奠,并送执事人役。赛儿主意在城外五里安歇,先出父母两柩。自为孝女,率领恩哥,确灵柩之前,
匍匐执杖,泣血大恸。再复进城,发公子之柩率领四鬟一妓,在灵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