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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和同事们的相处,已经成为彻头彻尾的折磨,触摸他们的感觉,就像树型男子说的那样,异常乏味。我明显地感到,因为泉水,自己以经开始游离在众人的生活和兴趣之外。
我奇怪的是,自己过去为什么能够日复一日地过这样乏味的生活,没有自主权,没有生趣,我的一切都已经被上司和家长预定在一个圈子里,一切都是规定好的,从家里到公司,就像从一个监狱转到了另一个监狱。
周末,我的一个同事来向我们告别。
“你要去哪里?”
“我要搬去城南。”
“什么?”我异常感兴趣地注视自己面前的男孩子,他是一个我们这样公司中的不安分份子,崇拜艺术和其他一些玄怪的东西。恐怕也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像他一样,在这样的单位还扎着辫子,口出狂言。乍一看,还以为是城南的艺术家,但是其实走近仔细观察,他红润的面色和单纯的表情就泄了底。据说,他写诗,而且还喜欢音乐。
“你做梦么?”我问他。
“做梦?”他一边回答大家的提问,一边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啊,有时候,工作紧张的时候做。”
“不经常做?”
“当然不经常,我身体不错呢。”
“梦见什么?”
“打。”
“打?打什么?”
“打怪兽。”
我为之气结,此人是个真正的电脑游戏迷。
顺便说一下,我们的城市也并非真的铁板一块,对于某些真正执着于某样事情的人来说,还是有空可钻的。此人便是通过自己的一个亲戚,取得了城南的居住证。原因很简单,政府担心的是正常人的健康在城南受损,但是如果一个人非要拿自己的一生冒险不可的话,那么你会发现,其实真正关心此事的人并不多。这大概也是民主政治的优越之处。
我伸出手去,轻轻触动他的手臂,此人诧异地注视着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小声回答。我从他身上仅仅感应到了极为微弱的回应,犹如空谷足音,甚至在脑子中没有形成一定的景象,我的视野里是一片模糊。
“你说呢?”我向坐在酒吧高凳上的树型男子求证:“他肯定会遇到麻烦。”
“是这样的。”男子颔首,两条长腿晃荡着,一副悠闲的样子:“不过,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应该警告他吗?”
“不,千万不要。”
“为什么?”
“不要干扰一个人的选择。”
“即使是错误的选择,也不行吗?”
“人一生中如果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应该算是一种很好的结局。”
“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很重要吗?”
“你做到过么?想想看,你一生中可曾有过什么愿望?”
我苦思冥想半晌:“想不起来了。”
“你看,是不是?发现自己可是一个异常漫长的过程啊。”
大概是酒吧里暖色灯光的缘故,男子神色好转了许多,他喝的是加了冰的威士忌,茶色的液体在他的手指间闪动着温暖的光。
“你是做什么的?”
“我画画。”
“你有名吗?”
“是的。”
有名,就意味着此人是大众眼中的红人。
我有点疑惑:“那么为什么你的身上有有某种干旱的味道?”
男子看着我,他的微笑凝结在嘴角,随后在5秒钟内消失了。
他沉默了许久,在这段时间里,泉水兀自在山谷中发出汩汩的声响,没有风声,没有鸟叫,泉水在悄悄地上涨
“你感应到了?”
我颔首。
他突然像苍老了许多:“那么明显吗?”
我又点头。
“现在再摸摸我。”
干旱的情况有增无减,树的根部已经受到影响,尽管根系庞大,尽管叶子仍旧是绿色的,但是我能够感觉得到,土地在5米之内的深度里已经干得要裂出口子来了。如果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叶片即将枯萎,鸟儿将不再鸣叫
六
有一天,我在工作的时候中晕倒了。说来也很简单,我正和同事交谈,然后忽然就听不见此人的声音了,他的面孔冒出金光,我随即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看见了老大夫的面孔。
“我怎么了?”
老大夫有些焦虑:“你体内的水涨得太快了,简直超出我的预料。”
水面的确在上涨,已经快到达百合花的根部,青石板路的尽头已经被水淹没了。
“有什么不妥吗?”
泉 水(6)
“你体内的基本元素太充足了,可是你却一直生活在城市电磁波的干扰之下。基本元素是要使你恢复各种自我意识,电磁波却是要消除掉它们。两种力量相互作用,其结果必定是一方压倒一方。有冲突就一定有损失,在这个过程中,受损的是你脑部的血管。”老大夫严肃地说:“在水漫过湖岸之前,你必须做出决定,到底是到城南去还是留在这里。”
“城南为什么就能让我舒服呢?”
“因为那里有干扰器嘛。”老大夫有点不耐烦了,拿出一罐芝士洋葱味的薯片:“来点吗?”
“可以。”我欣然伸出手。
“你看,你的性格比起过去,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变化——以前你何尝会吃这种垃圾食品?如果不赶快寻找到合适的地方定居,那么这种影响势必伤害你的身体。”
“如果我不想离开呢?”
“那你就要接受手术,把泉水从体内驱逐出去。”
老大夫说,做手术之后,我这个人将和普通人无异,这和从城南搬出的人要做手术才能在城内过正常人的生活是一样的。“更何况,你并未尝试那种生活,所以对于你来说,失去泉水和拥有泉水将不过是一线之隔。”
但是,但是,但是拥有泉水是何等幸福之事,有梦又是何等幸福之事。我已经爱上这个山谷中的一草一木,我已经爱上每月15日5点使整个山谷变成金黄色的阳光。我发现自己已经拥有了某种神奇的潜能,许多干燥的东西在我手指的触碰下,居然能够变得湿润,被我抚摩过的树木和花草都格外繁盛。更何况,我感知到了平时所完全忽视的世界,那里的任何一种响动,都能在小小的山谷里让水面泛起涟漪
“城南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如果你真想知道,我认识一个朋友,可以让他带你去看看。我想,有了实地感受对于你来说选择就更加容易一些。”
“你的朋友是”
“他是城南的一个画家,是个好人,会照顾你的。”
“那通行证”
老大夫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嘘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我非常感动:“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老大夫凝视我半晌:“大概,因为我从小看你长大,感到自己对你负有某种责任。再说,我见过这样的例子”话说了一半,他挥挥手,喷喷鼻子,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我笑笑,老大夫年纪已经不小,难免不知所云,不过,只要关键时刻不糊涂就是了。
来自城南的邀请在一周以后送达我处,父亲对此不置一词。他一向不苟言笑,据姐姐和亲戚们说,自从母亲死后,父亲更是一次也没有笑过。我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了,因为她是生下我后不久便去世的,不过从照片上看,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母亲死于一次事故,这是我们这里唯一的几种死法之一,医学发达了以后,大概除去事故死亡、谋杀和安乐死以外,我们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了。
邀请写在一张兰色的信纸上,附带城南的通行证,可以在一个月内任意往返。不过,老大夫的朋友说,最好是在城东广场这样的中立地带见面,因为我恐怕会需要时间适应,才能顺利进入有干扰器的城南。
为了这次聚会,我好好考虑了一番该穿什么。要去城南,估计这种正儿八经的套装是不管用了。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了,那就是市民们实际上在时尚穿着方面一直试图模仿城南的人,这大概也算是文化的力量吧。
出门的时候遇见父亲,他正在院子里望着天空沉思。他一直是这样,经常一言不发地沉默许久,让人几乎把他当成化石。
“爸爸,我出去了。”我向他招呼,随即准备出门。
“你”父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
“去城南吗?”父亲说:“你梦到了泉水?”
我大吃一惊。父亲是一个科学家,研究的是和人完全没有关系的机械学科,在我看来,他和一般浑浑噩噩的常人无甚区别,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对于我和姐姐,他永远是看过我们的成绩后“哦、哦”两声完事。不过他给我们的零花钱向来异常丰厚,又从不支使我们干这干那,所以我认为,他至少比其他的父母更加讲道理些,毕竟是知识分子嘛。
我走到父亲面前,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抬头注视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眼睛不为人察觉地闪烁了一下:“我的观察力还是很不错的。”
“你感应到我体内的泉水了?”
“其实是老大夫告诉我了。”
“啊”我顿时泄了气。
“但是就是他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为什么?”
“因为你的母亲。”
父亲忽然苍白地微笑起来,他的笑容我仿佛初次见到,有眩晕的感觉。
七
“你的母亲是在生下你之后不久去世的,当时她开着车在公路上飞驰,然后撞在了路边的一堵石墙上。我到现场去看过,简直惨不忍睹。说是事故,但其实我自己心里明白,她早在撞车之前就已经死亡了。”
“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脑部出血。”
泉 水(7)
我仿佛猜到了父亲后面的话,嘴唇被不祥的预感弄得发绀,嘴里都是灰尘的苦味。
“因为泉水吗?”
“是的,她的身体里也有泉水。”
水面在继续上涨,平静的湖面开始有了旋涡,百合即将被淹没
父亲说,母亲是在生了姐姐之后不久发现了自己体内的泉水,她的这种觉醒显然比我要晚得多。但是听上去,母亲体内的泉水来势汹汹,又似乎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很快她便希望离开父亲,到城南去生活。但是就在这时候,母亲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我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母亲留下来,恳求她,包括让她怀孕因为我是那样地爱她,同时又有了你,谁都知道,在城南那种地方是无法保证正常生育的。你母亲答应了我的请求。我想,那多半是因为你的缘故。”
但是由于怀孕,母亲的血压一直不正常,医生警告她说,要么清除泉水,要么终止怀孕,总之,两件事情一起做是万万不可以的。
“你母亲异常倔强,她既不肯放弃你,也不肯清除体内的基本元素,就这样硬撑下来。老实说,她没有在生你时出事真是奇迹。我以为她不会有事了,然而,就在她产后准备搬走的过程中,还是发生了事故。”
我们父女两个在院子中沉默了许久,天色逐渐变得暗淡,快到傍晚了,金色的阳光直射我的眼睛,我闭上双眼,眼皮下有跳动的红色。
我想起那个金色的山谷,忽然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