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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人的肉体富人的床-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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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回来的路上,苏宝莲不再觉得自己像朵雪花在天空中飘,她的脚步从没有这般沉重,心情也从没有这般黯淡。她的喉咙里咕嘟咕嘟响着,像是哽着一块鱼骨,怎么也吐不出来。拐进弄堂的时候,她远远地又望见了丈夫猫着腰,在铁梯子的平台上生煤炉的情景。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痛苦,那样只会徒劳地增添他的烦恼。 
  黑夜已经沉到了地面,孤零零的灯光从门上面的小窗口泻出来,将丈夫的动作廓得清清楚楚。过去,每看到这样的情景,她都会涌动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幸福感,她最初对性的朦朦胧胧的冲动,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那还是在乡下,一天她病了,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父母去县城买化肥,晚上回不来。张忠诚正是在这时候走进她心里的,在此之前,他在她心里面,不过是一个同村的大男孩,不爱说话,老实得像根木头。村里很多男人都外出打工,他却整天守着自家的那几亩薄田过日子。他本来是找她父亲借脱稻谷的砻具,正巧碰到她病在床上。于是,张忠诚便在灶台前忙碌起来。他瘦长的手指在锅碗瓢盆上的娴熟动作,令她产生了想被抚摸的骚动和欲望;炉瞠的火正旺,将他的脸映得通红,也将她的心撩热起来,房间不再孤寂,床也不再冰冷,她感觉身体内也在发生奇妙的变化 ,产生了一种想抱人或被人抱的冲动。 
  可今天,她的情绪却被深深的忧虑笼罩了,这情绪与她上回离开鞋奘极其相似,却又迥然不同:上一次她替别人感到委屈,这一次她替自己感到委屈。 
  张忠诚看到老婆,抱歉地说:“我睡过了,饭要等一会才能好。” 
  “我还真不饿。”苏宝莲说着话,将自己陷入藤椅里。这张藤椅是丈夫昨天在路边拣的,坐上去吱吱响。 
  张忠诚进房推开小窗户,半截身子钻出去勾腊肉。 
  “没到过年,你怎么吃肉?” 
  “你不是辛苦了吗,我给你补补。”张忠诚提着一条窄窄的腊肉,站在窗口说。 
  “人不累,心累。”苏宝莲怏然不悦地晃动着藤椅。 
  “小点声,孩子在上面睡呢!”张忠诚指指隔层。 
  “哦,”苏宝莲压低了嗓门: 
  “怎么这早就睡了。” 
  “累了呗。”张忠诚问道: 
  “出什么事啦?你说心累?” 
  “倒霉呗,前两天丢了4袋冬笋,今天交接班,我又丢了两袋鹿肉。” 
  “你咋不守紧点,这么大意?”张忠诚神情惶遽地责怪道。 
  苏宝莲嘟哝道:“不应该呀,我眼睛都不敢眨,可还是丢了。今天丢的李经理不知道,我偷偷地赔了18块钱。” 
  “18块?咋那么贵啊?” 
  张忠诚又钻出去将腊肉挂回去。他安慰老婆,“行啦,丢了人家的东西该赔多少就赔多少,不然心里不踏实。”他弯腰从床铺下面勾出一个腌菜坛子,取开塑料膜,用鼻子闻闻说,“今天我给你炒点雪菜,估计腌好啦。” 
  “你今天没去干活?”苏宝莲问。 
  “去了,守了一上午,可是没配到活。” 
  “没活吗?” 
  “有活,可没有重活,侯管理就没配给我,只有人家不愿意干的,他才会给我。”张忠诚有些委屈。 
  “要么,”苏宝莲蹲到丈夫的身边说,“过年时咱俩给他送点礼去。” 
  “扯——”丈夫把雪菜装到菜盆里,“咱拉车的送啥礼?”他用手背擦净了她额角的灰,“所以啊,你要守好这份工作,咱们农村来的,有几个人像你那么有福气,在大商店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发衣服,每月都有工资拿。你要是丢了工作,咱们别说房租,孩子读书,连饭都难吃上。” 
  张忠诚炒菜去了,她就顺着梯子爬到了隔层,待她的眼睛适应了隔层里的黑暗之后,吓了一跳:儿子正鼓着一双黑黑的眼球瞪着她。 
  “你咋没睡?” 
  “我头痛。” 
  苏宝莲用脸贴贴儿子的头,说:“没病,说吧,想吃什么?” 
  “我想吃腊肉。” 
  葛占水在浴池里剥光了衣服,站到了一个巨大的木盆里用手试着水温。 
  一个身材高大的俄罗斯小姐,穿着比基尼,指缝中夹着半杯酒,来到了他的身边。她将酒搁到木盆边镂空的木架上,然后,也站在旁边用手指试水温。木盆的边缘弥漫着淡白色的水蒸汽,淡黄色的水面飘浮着厚厚一层花瓣,散发着中草药的味道。而此刻,葛占水的心却被一种隐隐的不安笼罩着。这不安仿佛来自一片铺满了卵石的河滩,一条深不可测的弄堂,一架陡峭的铁质旋梯,一片斑斑驳驳的百叶窗,一次百叶窗下绝望的媾合他跨过木盆的边缘,躺了下去。淡黄色的水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那些被泡涨的花瓣在旋涡里打着转,随即也陷落下去。 
  这时候,他瞥见俄罗斯小姐张着嘴,一付惊悸而又不知所措的怪模样。 
  紧接着,他听见他搁在卧室里的手机响起来 
  第十三章 
  (可是8刚画了一半,男人竟伸过手来,捏住她的手背。苏宝莲哆嗦一下,抽回手,眼泪如瘀塞太久的河水,哗哗地涌出眼窝,在玻璃柜上滚来滚去) 
  临近年根,超市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苏宝莲瞪得眼珠酸痛,接班以后,她眼睛都不曾眨过,昨天搭进去的18元,痛得她一宿没睡好,要是每天都搭去18元,不用等老板开除,她自各儿都得逃跑——一个月的工资搭光了也不够哇。 
  一个穿着宝石蓝羊绒大衣的女人来到柜台前。 
  苏宝莲觉得她真漂亮,一双鱼一样桃弧形眼睛在货柜的玻璃板前搜寻着。苏宝莲没有见过吕萍,可不知为什么,这个从未谋面的女人身上有种东西令她痴迷,甚至忘记了应有的礼貌,她痴痴地望着她,心中泛起一阵阵涟漪。 
  吕萍也没见过苏宝莲。她搜寻了一遍之后,对苏宝莲说: 
  “给我拿一袋雪菜。” 
  苏宝莲紧忙将一袋雪菜搁到她手上,说:“挺好吃的,昨天我家吃的就是雪菜。”她又感到缺了点什么,便补充道,“不过,那是我们家男人腌的,不是这种。” 
  “我们家男人”吕萍噗哧笑起来,“你是新来的吧。你认识我吗?” 
  苏宝莲点点头,又摇摇头。 
  “唉——”吕萍叹口气,“是乡下的吧,难怪连我都不认识,”她压低了嗓门,悄声问,“你买保险了吗?” 
  苏宝莲显然误会了她的话意,歉意地说:“我们这里没有卖保险的。我这是卖副食的,要么,你去问问别的柜台?” 
  吕萍像盯怪物一样盯了苏宝莲,正巧又有人过来买东西,她便懒得吭声了,将雪菜扔进篮子里,走了。 
  又过来一个男人。 
  苏宝莲见了赶紧走过来。 
  “你想买点什么?”她笑盈盈地问。 
  “我可以买你吗?”男人乖戾地问。 
  苏宝莲脸腾地红起来,但还是装着没听见,问,“你想买点什么?” 
  “买你。” 
  苏宝莲觉得今天挺倒霉,遇到这些无聊的人,便返回柜台的另一端,招乎等在那儿的客人。 
  男人居然跟了过来,对她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宝莲垂着眼帘,使劲地摇头。她开始害怕这个男人了,她觉得他的眼神里烧着一团火,让人看上去眼球灼痛。 
  “我是一个女人只有掏钱才能得到的男人。”他像是对苏宝莲又像喃喃自语,“现在我想买你。” 
  苏宝莲愈发觉得这不是个善意的玩笑,这个外表文静的男人给她的印象就不止是无聊了,简直有些变态。她低下头,用圆珠笔记下了刚才卖出去的8袋扇贝,可是8刚画了一半,男人竟伸过手来,捏住她的手背。她哆嗦一下,抽回手,想说几句硬话,可这些话却哽在喉龙里吐不出来。眼泪如瘀塞太久的河水,哗哗地涌出眼窝,在玻璃柜上滚来滚去。 
  男人一见这架式,慌了手脚,逃之夭夭。 
  好心的顾客劝苏宝莲:“别哭了,两口子那有不拌嘴的。” 
  苏宝莲抹净眼泪,粲然一笑,说:“我不是为他流泪,我是为我自己。” 
  顾客散去后,苏宝莲继续用圆珠笔记记账,因为那人的骚扰,8字只写了一半,而且严重变形。于是,她埋下头,夹紧笔管,按照8的字划脉胳,仔细地描摹起来。描摹完毕,她笑了,8字变成了个小葫芦,而且熟悉似的,晃荡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里面,显得分外耀眼。 
  高镜总是提前来到超市,她要先去化妆品柜台转转,如果新进了产品,便软磨硬泡让人家先在她脸上试试,然后,她会跑到苏宝莲面前,问效果如何。女人是没有自信的,女人全部的自信,或者说是骨子里的自信都缘于别人的赞叹,并且女人的自信不同于简单的消费,任何一个乌鸭嘴,都可以在倾刻间将女人千幸万苦积攒起来的自信挥霍得一干二净。 
  尽管苏宝莲体味不出她化妆前后有多么深刻的变化,可还会用一种欣赏的语调说:不错,真漂亮。她说这话时并不觉得自己虚伪,她是真的觉得高镜漂亮,准确地说,在她的眼里,所有城市的女人都有一种华贵的附着,那是一种超自然的,身份的魅力。 
  高镜噘着嘴回来了。 
  苏宝莲刚想从储备的褒义词库里掏出两句赞美话,瞧见她神态,没敢吭声。 
  “什么玩艺,你左右开封了,给顾客是用,怎么就差我那一指头?”她嘟哝着。苏宝莲不知个中原委,嘴抿得更紧了。统计员把账薄返还回来,两人就抓紧时间对起帐来。 
  “莲子42袋,销31袋,剩11袋。” 
  “对。” 
  “香菇55袋,销28袋,剩27袋。” 
  “对。” 
  “海米70袋,销18袋,剩52袋。” 
  “对。” 
  “扇贝40袋,销19袋,剩21袋。” 
  苏宝莲半晌没等到“对”字,却见高镜闷着头,重数了一遍。她的心里又咚咚地响起来,一种不详的预感像熟悉路的骆驼,再次闯了过来。 
  “不对。”高镜说: 
  “只剩下19袋,又差两袋 。”她不等苏宝莲解释,抢过帐薄,仔细地盘算起来。 
  苏宝莲头皮绷紧了,脑袋里嗡嗡响。 
  “没错,是差两袋。”高镜把账薄扔到柜台上,气呼呼地问,“你的包呢?” 
  苏宝莲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没带包。” 
  “那你把扇贝放哪里了?” 
  苏宝莲还是摇头。她本想解释,可人像在梦魇中,想说却说不出来。 
  李万昌与一名上货员推着满满一车副食品走过来。 
  “又差两袋。”高镜指着苏宝莲对李万昌说。 
  “差两袋什么?”李万昌问。 
  “扇贝。”高镜回答。 
  “别急,”李万昌瞥了苏宝莲一眼,“再找找吧?” 
  “找什么呀,她说她没带包。” 
  “高镜,”李万昌严峻地说: 
  “你怎么这样说话?” 
  “李经理,她丢了东西,你冲我发什么火?” 
  李万昌乜斜了高镜一眼,没再说话。他拾起账本,蹲在货架前查找起来。 
  高镜全然无视苏宝莲的情绪,说:“总这样丢,连我都受牵连,人家只会议论我们柜台丢东西,到头来我也跟着倒霉。” 
  李万昌抬起胳膊,将账薄放到柜台上,然后,又半跪在地上,脸贴着地面,在柜台底下搜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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