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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做声。
“我这是在哪里?”
她仍旧无语。
她的眼神也是湿漉漉的,冷浸浸吸入他的鼻腔。他慢慢回忆起来自己喝醉了酒,被抬到了包间里。
褚丽华慢慢站起来,像个幽灵,离开床铺,离得与葛占水越来越远。当她如一滴黑水融化在黑夜中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的过去,也融化了——所有的懊恼和仇恨,都化成暗夜的蝙蝠,扑扑愣愣飞逝了。
褚丽华辞职了。
这是发生在清早的事儿,超市刚刚开门,褚丽华绕开自己主管的化妆品柜台,将一封辞职信从葛占水办公室的门缝塞进去。刘梅走过来,神态慵懒而又憔悴。她对褚丽华说:“你别搁这儿等了,好几天没见到两口子了。”
双方同时感到了各自的无奈和绝望。褚丽华是为了爱情,她年轻貌美,没必要在一个巢里孵蛋。她曾幻想过自己像棵树在超市扎下根,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它的主人。现在看来她注定是个打工仔,既然打工,在哪里都一样。刘梅就不一样了,她没有爱情,超市成为她实现爱情乃至生命的一部分,因为有了这种意义的附着,使得她对超市的情感较之褚丽华更深刻也更悲凉。
褚丽华走在大街上,觉得自己又像一颗尘埃,在嘈杂壅塞的城市中漂浮起来。她与在这座城市中漂浮的许多女孩子一样,一门心思想嫁给有钱人。在她看来,嫁给有钱也就猎取了城市最值钱的部分,而那些与她一样漂浮的打工仔,甚至连一扇门窗都不曾占有过。
女人通过征服男人而征服世界。这句话的含义,褚丽华比别的女孩领悟得更早,当别的女孩对婚姻爱情充满了神圣而美好期待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设计用这些凿开通往富裕的大门。这一切与她可怜的母亲有关,与被财富割开的人的等级有关,与她骨子里涌动的对英雄的崇拜与渴望有关。在她的视窗里,女人的婚姻就是一张网,幸运的女人可以通过这张网捞到命运。
最初,她对葛占水的感觉是既畏葸不前,却又觊觎不止——有钱的男人通常是这样,既想偷鱼吃,又担心贴上鱼腥味。虽然从财富和地位上看,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难以躐越的鸿沟,但因为有了年轻美貌以及大学教育的资质,便滋生填平鸿沟的自信。有段时间,她甚至认为他们之间是平等的,各有强势,她这双美丽的脚步,完全可以穿上他那双昂贵的鞋。可是在一次次体面地拒绝后,尤其是在她明确表达自己的愿望仍然被回避后,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这张网太小,根本捕获不到如此大的鱼。
不知不觉中,褚丽华来到立交桥上。桥下一阵喧嚣,许多路人跑到护栏边,朝桥下看。她也挤了过去。
公路上,一群拖着木棍的人正追赶着一个瘦弱青年。他们的喊杀声令人不寒而栗。青年人的一只鞋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在青灰色的路面上裸露出惨白的肢趾。褚丽华心中暗暗替他使劲,因为不敢想像落入这群疯子般的人群手中,将会遭遇怎样的命运。青年人终于翻过了围栏,可又蜇回身来,好象是什么东西掉落了。褚丽华大声喝起来:“别要了,保命要紧,快跑。”
可他毫不犹豫地返回来,捡起一个布包,再次翻越围栏的时候,被拽住了裤褪他挣扎几下,重重摔倒在地,后面的人呼啦围了上去,那情景,就像野狼围猎时终于扑倒一只猎物。她急得骂起来:“要钱不要命的东西!”
桥上的风顺着耳轮呼啸而过,使她听不清那个青年人的嚎叫,但他一定很痛。他的身体像墙角的落叶一样蜷缩着、战栗着,不由自主的挛痉。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并没有像正常人受到围打时那样,本能地护住头,而是将刚才拾回来的那只布包死死搂在怀里。那一定是很贵重的东西,值得他拿性命保护。褚丽华心里叨咕着。
不大一会,人群作鸟兽散。可能是警察来了。她想着朝桥下跑去。挤开看热闹人墙后,她鼓起了眼睛:
“天呐,是李万昌!”
她的呼救和央求终于感动几个小伙子,他们把他抬起来,站在路中央拦车。可是司机看到这个浑身是血的人,不是绕道,就是退车,死活不肯拉。直到一辆警车开过来。
吕颖背着包裹站到那座熟悉的庭园前。
她敲了好久的门,终于有了动静,门隙开了缝,小杜露出半边脸,他散着发,显得委靡和疲惫。看见吕颖,他惊讶道:“是你啊,这一阵子跑那去了,让我这番好找。”
吕颖推开他,竟直进了屋子里,床上床下一通翻腾。
“找什么呢?”小杜问。
“奇怪,怎么没有——说,你把她藏到哪里去 啦?”
“什么人?就我一个人在屋里睡觉,如果不是走了眼,就是见鬼了。”
“那怎么才开门,我敲了很久。”
“噢,我才听见,昨天睡晚了”小杜回答。
“为什么那么晚才睡,又接客了是吧?”
“接你个大头鬼,”小杜敲了敲快餐筒上的锡纸,“接客了我能吃这个——哎,你还没回答我呢?这段时间猫那里去了 ,是不是跟老头游乐去啦?”
小杜的话像把勺子,把吕颖眼里的泪水舀了出来。
小杜慌了手脚:“又怎么啦,我不过是问问,关心你也有错啊?你这眼泪怎么像水阀,说来就来啊?”
吕颖说:“我没怪你,我的眼泪也不是被你勾出来的,我蹩了很久,就想到你这来流。我还想告诉你,我跟老东西分手啦,以后,我就住你这里啦。”
小杜问:“分手?为什么分手?是不是与我有关?”
吕颖说:“当然啦,不然我怎么不找别人。我把东西都拿来啦,这就是我全部家当,今后我要跟你在一起过日子,这里就是我俩的家,难道你不高兴吗?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过吗?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得明天走,不然,我今晚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小杜说:“愿意,我当然愿意了,可就怕委屈了你,你毕竟是茴香阁出来的,眼窝子高,身子骨嫩,怕是住两天就该发牢骚了。”
吕颖说:“现在还发什么牢骚啊,人就是水做的,放在杯子里,他就是杯子的形状;放在尿桶里,他就是尿桶的形状。我瞧这房子挺好的,又安静又古雅,尤其这院子,夏天时咱们种点花草,摇着扇子乘凉,惬意得很。”
小杜说:“你要是这样想就好,其实怎么都是活,富人有富人的烦恼,穷人有穷人的乐趣。我不敢保证你会比从前过得更好,但我可以保证你会比从前更自由,更快活。不过,我还想把话说在头里,我俩都不能揪住过去不放。我俩要把过去删除,扔进垃圾箱,重新开始新生活。”
吕颖说:“这还未扎桩呢,你就要拴驴?要是结了婚,我不被你折磨死啊?我原来跟你说过,过去的我就是一条拴树上的狗,从早到晚围着树桩转,以后你可甭想给我戴箍箍,我可不想出了狼窝又入虎口。”她没头没脑地问小杜:“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去给我烧张纸?”
“一定的。”小杜说,“我不光会烧纸,还会哭的。”
黄灿灿的阳光穿过葡萄架涌进来,裹挟着煦煦攘攘的浮尘,使整个房间充满了一种氤氲的气氛。吕颖鼻尖和唇窝渗出细密的汗珠,使她显得调皮、红润而又年轻。她说:“要当着很多人面前哭!”
在医院里,李万昌躺了一天一夜,终于醒了过来。望着头上吊瓶,他纳闷地问:
“这是那里?”
“是医院。”褚丽华回答。
听到褚丽华的声音,他一个激灵,却转不过头,他的脖口上裹着厚厚的石膏,脸肿得像馒头。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我听说你受伤了,就赶来了——到底怎么搞的?”褚丽华装糊涂。
“噢噢,是撞的。”
“都这样了,还骗人,明明是打的吗,怎么说是撞的?”
见李万昌不吭声,她也没再追问,毕竟是病人嘛。李万昌不知道她已经辞职了,一个劲劝她回去上班。说自己没脸回去了,不能再耽误她。他梗着脖子起床,可腿软得像面条,刚一沾地,就倒在床上。即便这样,他也不让她帮助。他让她把便盆放到他的手能拿到的椅子上,然后让她离开病房。
褚丽华说:“你都这样了,还害什么羞?”可终究拗不过他,只得离开病房。
几天后,李万昌的身体惭惭恢复,到底是年轻,眨眼就能扶着墙壁走路,只是脖子夹着石膏,动起来显得机械。好起来的李万昌开始寻摸那天他舍命抢回来的小布包。褚丽华心里明白他寻摸什么,却装傻,问:
“你不老老实实躺着,瞎翻腾什么?”
“一个布包,”李万昌用手比划着,“就像烟盒那么大,你见过没有?”
那天在警车里,褚丽华费了好大劲才把布包从他的手里抠出来,里面装着一条黄澄澄的项链。住院后,她把它塞进枕套里。
“没看见,是什么宝贝啊?”
“没什么,没看见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褚丽华兀自得意,她不仅看到了里面的宝贝,还从警察那里知道了他为何遭人欧打:他帮客户买股票,结果踩到了问题股的地雷上,那只股票因违规操作,连续跌停板。按合同,他应该赔付客户的损失,可因为没钱,他便关了门面躲起来。蚀了本的客户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纠集在一起,费尽心机,终于堵到了他。
护士换枕套时,小布袋从枕套里滑落出来。李万昌见了,一把抓过来,攥在手里。他的眼神闪烁着多日未见的光芒,肿涨的眼皮变得又红又亮。
“是这个宝贝吗?你可真财迷,把它藏在枕套里,还找我要。告诉我,里面装的是存折啊?还是别的宝贝?”
李万昌用手捏了捏布袋,一颗悬着的心回到腔子里,他故弄玄虚地说:
“你猜猜,猜对了,这东西就归你啦。”
“存折?”
“NO。”
“名贵邮票?”
“NO。”
“不会又是戒指吧?”
“嗯,就按这个思路猜,它是戒指的亲戚。”
“项链?”
“对啦,你真聪明,”他倒出黄澄澄的项链,“猜对了,归你啦。”
褚丽华百感交集地接过项链,眼前又浮现他在棍棒中抢夺项链的情景。她用指头将它扩成一个椭圆形的圈圈。圆圈的里面是一张臃肿却欣慰的脸。她强忍住发酸的眼窝,惨然一笑:“这又会又是你赚来的吧?看来,照这个速度下去,房子、车子、对了,还有你说的游艇都不远了——你真行。”
“我答应你的事都会实现,但这不一定非要炒股票,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股票只是积累资金的手段。以后也许我会干点别的,毕竟股票的风险太大。但请放心,我赚钱目的和别人不一样,他们赚钱都有一个高尚的理想,钱只是通向这个理想的桥梁。我赚钱的惟一目的,就是娶到你,让你过上好日子。我知道你怕过穷日子,因为你是在穷日子中泡大的。我不会让你回到过去,假如我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假如我一辈子注定无论怎样努力也不能成富人,那么,我绝不会拖累你,我不能给你富裕,就给你自由。”
从那张变形的脸上,褚丽华看不清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