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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幽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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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宗密来这里之前二百年,这里就已经是一个修行场所了。

志诚还把修真宝洞指给我看,它紧挨着喇嘛洞。向里望去就仿佛望进了夜晚。他说,那是老修行住的,他们自己有照明的东西。回去往上走的路上,他指点给我看,怎样把木板桥吊起来,这样人们就无法接近那两个洞了。

太阳下山了,志诚让我去爬一段名叫朝天梯的石阶。它把我带回到上面的兴庆寺。晚上。我和他的弟子睡在同—铺炕上。他的弟子是一位二十岁的沙弥,他还没有剃度,但是在山上已经住了两年了。他说他喜欢生活在生活的边缘。他的炕上有足够大的地方,睡我们两个人绰绰有余。但是当时是四月份,人们早已停止烧炕了,可是天气依然很寒冷,所以我一在铺盖里安顿好,就再也没有动过,直到天明——那时我听到鸟儿在邻近的山岭上啼叫。

至少我不用再穿衣服了。我穿上鞋,走出寺庙的后门。走过山顶的龙脊,在一条小路前停下来。这条路向下延伸,经过几座杂草蔓生的塔,然后掉头向上,通到西面一百米处、邻近的雪华山的峰顶上。上个世纪末,天然曾经在一座小石屋里住了五十年,现在我能够看见那座石屋的一角。我没有选择去她的石屋的路,继续向前又走了五十米,直到这条路在此分岔。主路继续向前,经过观音洞,最终向下消失在嘉五台的后坡。我走了另一条路,步行约三十米后,到了宗密过去的住处——五华洞(“五华”是“华严宗五祖”的缩语)。它包括一堵石头墙,这堵石头墙垒在一个突出物的前面。房子一直延伸到那个突出物的上面,就在那里,石头屋顶陷下去了。门向东,面朝着东南十公里处的太行山的顶峰——此时朝阳正从那里冉冉升起。

我回到兴庆寺,沿着朝天梯向下爬回到破山寺。志诚正在斋堂里烧火、念诵。他说住在寺庙里的和尚吃的饭都是别人做的,但是住山的和尚却得自己动手做一切事情。我看着他做玉米粥,心想,也许有一天,我自己也有必要知道怎么做。他等水开了,撒了一些藕粉(疑为食用碱面——译者注)进去,然后又撒了几把玉米面。

志诚说,住在寺庙里的和尚生活很容易。他们每个月有五六十块钱(大约十美元)单金,以供个人开销。他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永明一直试图让他下山,搬回到大雁塔去。他说他不喜欢平原,也无意用山换钱。他说:“我没有变成一个贪图钱和舒适的和尚。我有别的目标。自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起,苦难就不曾闲扰过我。我生来就是受苦的。现在的和尚跟以前不同了。搬到嘉五台后坡的那两个和尚不会待过一个冬天,你是和尚;不意味着你就是佛。要开悟;很多和尚还得排在好多普通人的后面。当然了;我不应该说这个。”

他说话的时候,玉米粥溢出来了,于是看门狗被请进来,把它舔干净。志诚继续道:“只要你不受欲望的困扰,只要你的心不受妄想左右,那么你是出家人还是在家人。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一旦你的心很清净,你就能理解业。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如果你种下佛种,你就会得到佛果。重要的是要诚实。如果你不诚实,你永远也不会成就。你知道,我只是一个山人。我只是把话串在一起。它们并不一定有什么意义。给你的土豆来点儿热辣椒怎么样?”

第八章 朱雀山

在中国古代,每个方向都有自己的神:东方青龙,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

我能够找到的最早使用这些字眼的书是《山海经》。在《山海经》里,“朱雀”这两个字被拼在一起,组成一个宇,这个字的意思是指一种巨大的红翅人面的猫头鹰。尽管这些名字的来源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早在两千年前的汉朝,它们就已经得到广泛的应用,后来又扩展到那些与它们各自的方向有关的事物身上。

在六百年后的唐朝,朝南的窗户被称作“朱雀窗”,朝南的门被称作“朱雀门”。在长安,皇宫的朱雀门。面对着一座二百万人的城市,朝向二十五公里外的苍蓝的终南山岭。向往林泉的云游者们从朱雀门出发,沿着朱雀街向前行进。朱雀街是长安城最主要的南北大街,街两边住着很多长安最富有、最有权势的家族。它也是长安城一些最著名的风景名胜的所在地,其中第一个就是小雁塔。这座塔在朱雀门南面的1。5公里处,它是长安第二位最著名的旅行家义净的遗惠。

在玄奘去印度五十年之后,义净又去了印度。公元671年,义净36岁的时候,离开了长安。但是与玄奘不一样。玄奘走的是丝绸之路,义净则取的是海道。还有一点与玄奘不一样,玄奘去印度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佛教哲学,而义净则对戒律和修行更感兴趣。二十四年后,即公元695年。他回到新都洛阳,受到太后武则天的欢迎。公元705年,当宫廷迁回长安的时候,义净也搬回了长安,住在朱雀街西侧的荐福寺。

像玄奘在他之前已经做过的那样,义净也修了一座塔,以保护他带回来的经书。公元706年,他在荐福寺南面的那个区,建了一座四十五米高的塔。从那以后,达座塔就一直屹立在那里。1965年,为了确定这座塔是否有足够的支撑,工人们掘开了塔基,他们发现了它能够安然度过地震的奥秘(那些地震使周围的建筑物夷为平地):它被建得像一个圆底的玩具,地震的时候滚出去,地震过了又滚回来,回归原位。但是尽管这座塔幸存下来了,它作为宗教场所的功能却没有幸存下来。现在是政府官员在管理,我只呆了一会儿,在寺庙里有一千三百年树龄的老槐树下喘了口气,就回到朱雀街那些地方上了。

从小雁塔向南再走一公里,我把自行车停在大兴善寺的人门外。大兴善寺建于公元3世纪未,是中国修建得最早的一批佛寺之一。公元7世纪,隋文帝把它扩建成了都城四十多座寺庙中最大的一座——占据了整整一个区。一个世纪后,就是在大兴善寺,密宗首次出现在中国。这里是外国和尚住得最多的地方。公元8世纪,印度和尚善无畏、金刚智和不空都把大兴善寺当成了他们自己的家。这三个人都曾经是唐朝历代皇帝的宗教导师。不空的一位学生还教授了日本僧人空海,后来空海在日本创建了密宗。

密宗对于中国人来说,可能曾经是新的;但是就个体的修行而言,它与当时很多已经在流行的修行方法相比较,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诸如重复神秘的仪轨、传送超自然的力量、观想法界的图像、普通的瑜伽方法之外的男女双修,以及神通的修炼,等等。很显然,密宗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早期密宗大师的神通力,而不是取决于它的技巧和教义。因此。当这些早期的大师们入灭以后,宫廷的兴趣又重新回到了道教和佛教的其他宗派身上。

今天。大兴善寺的密宗历史几乎被遗忘了,而它作为修行场所的功能也被其他功能所掩蔽——它被当作云游僧的旅店,以及陕西省佛教协会的驻地。有一次参观大兴善寺的时候,我与陕西省佛教协会的会长许力工(音译)居士作了交谈。许力工曾经出家几十年,但是“文革”期间被迫还俗。尽管政府的新政策保障宗教信仰自由,但是许力工仍然保持着居士身份。

通过一位中间人,我们约好在寺庙会面。但是在最后一分钟,我改变了主意。后来;他的助手告诉我;在原来的约定时间;三个安全局的工作人员到了许力工的门口;在外面站了好几个小时直到确定我不会来了才走。几天后,通过更迂回的方式;我又安排了一次约会。我们在他的房间见面了;没有任何外来干扰。

问:陕西省住着多少出家人?

徐:我不知道。出家人可以随意来去,哪儿有地方就在哪儿呆着。我们没有统计。如果我们统计,每一个和尚大概会被统计四五次。还有,现在的年轻和尚可能会在寺庙里住一段时间,然后又回家住一段时间,然后又回到寺庙。有时候很难说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和尚。现在进寺庙的人,没有多少人抱定终身住寺庙的主意。

问:隐士怎么样?据我所知,终南山里有好多出家人,把他们一生中的一部分时光用来自己修行。

徐:我也不知道有多少隐士。终南山里有隐士,至少已经三千年了。但是隐士有几种:道教隐士、佛教隐士和知识分子隐士。当然,我对佛教隐士更熟悉一些。但是即使在佛教里,也有不同类型的隐士。比方说净土宗隐士,通常终身隐居在山里。而禅宗隐士,可能会只隐居几年或几个月。禅宗隐士只在山里呆到见道为止,然后他们就下山了。

但是在出家人成为隐士之前,他们通常要在寺庙里呆上几年。比方说,很多和尚去扬州的高旻寺,在那里修行三四年。当他们终于在修行中找到入手处的时候,他们就去山里住茅篷。再住上三四年,迟早会开悟的。有些人花的时间要比别人长些。但是刚开始的时候, —定要住在寺庙里学习。你必须学习,然后才能知道怎样修行。

在佛教寺庙里,我们还有一个风俗,叫做“闭关”。比如说印光,他就在普陀岛上的一个关房里住了几十年。'印光大师在20世纪复兴了净土法门。'有几十年他没有见任何人。每天寺庙里的和尚把饭和水从他门上的窄缝里塞进去,然后倒掉他的便盆。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坐掸和阅读经典。想修行,你不一定要去山里。

还有知识分子隐士。为了学习或写作。他们喜欢安静和孤独。已经有很多人隐居在终南山里,有些是出于社会原因,有些是宗教原因,有些则是出于做学问的原因。

问:如果一个出家人想在本省隐居,他们要向协会登记或者征得它的同意吗?

徐:不,任何想当隐士的人都可以自由地这样做。他们不必告诉我们或者政府。他们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问:协会起什么作用?

徐:在处理与政府的关系的时候,我们代表本省的寺庙。我们也给出家人提建议,诸如怎样组织宗教活动,哪些活动是允许的。以及在什么地方可以举办这样的活动,等等。中国自古就有佛教协会,还有道教协会。每一个县和每一个省都有一座特殊的寺庙或道观,负责管理宗教事务,全国也有一座这样的寺庙或道观。只不过现在我们使用“协会”这个词罢了,但是它的功能没有变化。我们料理由单独一座寺庙无法独力完成的宗教事务,或者帮助解决发生的其他问题。

问:这些寺庙属于谁?

徐:它们属十管理它们的委员会。一个寺庙委员会可能包括二三人或二三百人不等。委员会决定怎样筹集资金和分配资金,是否维修寺庙或者买新毯子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任何住在寺庙里的人,都是委员会的一员。每—座寺庙管理自己的事务。协会不介入,除非我们受邀帮助解决某个问题。

问:学校里上佛教课吗?

徐:小学和中学里没有,但是有几个大学有佛教课程。过去我们也上课,但是被迫中止了,最近很多人要求我重新开课。我们一筹集够买书本材料的资金,就准备开课。几乎每个省都有某种形式的佛学院。我想现在有二十多所了。我们陕西省还一所也没有,但是我们希望将来能有。

我与许力工的会面是在1989年的秋天。第二年三月下旬,我又一次拜访了大兴善寺。我走过几树迟开的杏花;—大片连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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