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以前并不知道他喜欢孩子。因为在她儿时的记忆里,他手下的那帮小兄弟们,从最小的六岁的小“跟屁虫”到最大的心腹黑皮,人人都很怕他,每每说起他,脸上都会露出既拜服又畏惧的表情。从那以后,她的记忆中便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像他这样的男人,大约是不会喜欢、也不会有耐心去喜欢孩子的。
直到有了小念卿之后,她看到了他身上隐藏着的、从不为她所知的另一面——对孩子的温情。小念卿刚见到他的时候,被这样一个人高马大,眉峰冷峻、长得像洋人的叔叔给吓到了,躲在她的身后几乎不敢靠近他。她以为他会对这样的小屁孩露出嫌恶的表情,可他只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平静的看着怯生生偷看他的孩子。
后来,每次他来看她的时候,都不忘给小念卿带礼物。他会给念卿做木头小手枪;他会给念卿扎草编的小蝈蝈;他会给念卿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五颜六色的洋泡泡;甚至他还会将小念卿扛在肩头上去操场上看战士们比赛拔河渐渐的,小念卿不再惧怕这个看似凶恶却内心温柔的叔叔,而是将他当作自己的英雄那样崇拜与喜爱。当她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小念卿几乎已经和他亲如父子。
从那时起,她知道,他的心底里藏着许多许多的温柔。每每看见他和念卿在一起嬉闹、在一起静静的坐着看书,在一起相依偎着入睡的时候,她的心里便禁不住的涌上无限的温暖。年少时代漂泊无助的孤苦生活,并没有磨去了他心底里的温情;从小被父母抛弃的痛苦,也并没有让他丧失了如何去爱人的本能。她对自己说,这样的男人,你一定要好好的去爱他,用浓浓的爱、满满的爱,去填满他缺少的那部分没有爱的曾经空洞的心。
她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他心底里的那份柔软,却没想到,他的那份柔软会是这样的强烈,这样的深厚,以至于连身为人母的她都感到了自惭形秽。
那还是她刚做母亲不久,对如何照顾好一个小婴儿还缺乏经验。虽然身边有姑妈派过来照顾她和孩子的保姆,但常常,她还是会被小婴儿的吃喝拉撒弄得手忙脚乱,惊慌失措。
有一次,孩子突发高热哭闹不休,她想尽办法给孩子物理降温却丝毫不见起色,后来请来了医生打针、吃药也都不见效,眼看着孩子的小脸被高热烧得通红,哭得凄惨不已,她又心疼,又害怕,又着急,只恨不得自己能代孩子受这种痛苦。
心急如焚之余,她完全不知所措,哥大毕业的高材生此时除了抱着孩子一起哭什么都不会做,家里的保姆也是急得束手无策,除了抹眼泪根本没有一点办法。直到他从军政部办事回来,见到一屋子都在哭的女人。当他看到孩子小脸烧得通红的模样,立刻明白了一切。
那时,她已然哭成了泪人,头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看着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他从她的怀中接过浑身发烫的女儿,冷静的吩咐保姆立刻到厨房里取一些姜和葱白,捣碎,装在纱布包里,蘸着家中用来烧菜的白酒,动作迅速又小心的在孩子的额头、胸口、手心、脚心等地方仔细而轻柔的擦拭。
几近神奇般的,原来哭得脸憋通红的小宝贝居然在他的擦拭下,哭声渐歇,一度烧得发红的小脸也开始在慢慢的恢复正常。她怔怔的看着他,几乎傻在了当场。看他动作那样熟练又轻柔的样子,看他神奇的让孩子的高热消退,简直让她有些难以置信。
她这个当妈的,有时在替孩子换尿布的时候,那样细嫩柔软的小胳膊小腿,她都不敢用力触碰,生怕弄痛了孩子。年少时的他,习惯了用拳头说话,那双手是何其有力。当兵打仗多年,他的手拿惯了枪,摸过许多冰冷坚硬的手榴弹、大炮,粗糙的大掌密布着厚厚的老茧。这样的他,怎么连照顾小婴儿这样细致温柔的事情都会呢?她从没见到过一个男人,可以像他这样细心入微的照顾孩子,也从不知道,原来,当一个男人温柔的抱着孩子的时候,看起来是那么的迷人!
后来,他大约是看出了她的惊讶,当孩子的体温在不久之后果然渐渐退去之时,他这才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一边解着自己衬衣的领扣,一边淡然的对她说:
这点三脚猫的本事还是在育婴堂里,跟着余婆婆学会的。只是没想到,十多年后,这点微不足道的本事几乎救了我们平儿的性命。
他的话说的很是稀松平常,从他的表情上根本看不出有多少情绪的变化。可是,她却听得心头不禁狠狠的瑟缩在一起。育婴堂!是的,养安堂。那个当年她还以为是药店的育婴堂!
从他出生那天开始,他就在那里和余婆婆一起相依为命的生活了十多年。她无法想象,在那段他平素很少提及的岁月里,究竟多少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究竟走过了怎样的悲苦时光。在缺医少药又缺乏温情关爱的育婴堂里,如果生命不够坚强,也许就会无声无息的过早夭折在那片幽暗的天地里,还没有伸展的翅膀,就会悄然的被命运无情的折断。
看他那样娴熟的替平儿擦拭着小小的柔软的身体,她可以想象,在他儿时的岁月里,一定、一定帮着余婆婆为许多许多个不幸患病的孩子做过同样的动作。当年,当他在救治着那些与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的时候,心里一定会希望,他们都能安然的度过人生的第一个难关。活下去,就代表着希望。
心疼,怜惜,自责她的心里在那一刻满满的被这些无法遏止的情绪所淹没。她无声的投进他的怀抱,紧紧的搂着他,仰头看着他泛着温柔眼神的蓝色眼睛,伸出双手轻捧着他的脸,低声道:
“好人有好报。逸之,你从来都是一个温柔的好人。从来都是。所以,我们的女儿也被你种下的福荫关照到了!”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忽得将她用力的揽进自己的怀中,那样的用力,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那时,她才惊觉,他竟在微微发颤,他的一双手,是那样的冰凉,冰得几乎刺痛了她的心。他紧紧拥着她,在她耳边颤抖着声音呢喃的话,直到现在,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我真怕平儿熬不了这一关,我真怕自己救不了她。曾经,有许多和平儿一样大小的孩子,无论我用了多少姜、用了多少葱白,无论我怎么给他们擦拭身体,他们的体温都没有消退下去。然后,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我的面前,一次次看着他们幼小的尸体被裹上白布,埋葬在养安堂的后山上婉婷,我怕,怕极了!就是冲锋陷阵,哪怕和敌人拼刺刀的时候,我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我真怕平儿她就这么”
第一次,自从认识他十多年来的第一次,她听到他对自己说,他害怕。少年时代,他曾是让小兄弟们敬畏的“老大”;抗战时期,他曾是令新兵们畏惧的铁面教官;如今他又是孙立人将军最器重的部下。他从来都是那样的骄傲、勇敢,甚至还带着点桀骜不驯。她从没想过,原来,看似傲视一切的他也有害怕的事情,也有他因为珍爱而害怕失去的人,也有他感到恐惧与惊慌的东西。
那时,她是多希望,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能够亲眼看到这一幕。她多想让他们知道,她选择的丈夫是多么的优秀,她爱的男人是那么深刻的爱着她和孩子!她多想大声的告诉父亲和母亲,她当年的选择没有错,她现在生活的很幸福!
想着想着,韩婉婷望着狄尔森的眼中渐渐的浮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当年她为了和逸之在一起,固然吃了许多的苦,承受了许多旁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可是,她却从来都是甘之如饴。比起很多人,那些无奈的屈从于命运的人们,堂姐令仪,阿芬,秀姨,甚至还有姑妈,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多么的美好。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狄尔森低沉却带着几分玩味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她回过神来,仰头看他,他抱着洋娃娃似的女儿,就站在她的面前,蓝色的眼睛里漾着柔柔的笑意。小家伙睁着一双与他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欲滴的口水悬宕在她没有牙齿的小嘴里,小手小脚却在父亲的怀里上上下下的蹬动个不停,看起来是那么开心快乐。
两双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睛就这么笑盈盈的看着她,让她的心柔软的无以复加。她站起身,伸手手指递到女儿的面前,小家伙柔软的小手立刻紧紧抓住了它,攥得那样紧,好像不愿意她离开。她温柔的笑了,俯首下去轻轻吻了吻她胖嘟嘟的小脸蛋,抬头看着狄尔森,柔声道:
“有了你们,让我觉得自己好幸福。”
狄尔森嘴角扯出了淡淡的笑意,将怀里的女儿交到她的怀中,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姿势,禁不住伸出双臂,将她们母女俩都一同抱在了他的臂弯中,笑着道:
“幸福的想哭吗?”
她点点头。他微笑着揉着她的发顶,想起早些日子的往事,不禁调侃道:
“真没想到,当年那个傻兮兮的女孩子,如今也当了妈妈了。都是当妈妈的人了,可不能再傻兮兮了,下次我回来,可不许再让我看到你和孩子一起大哭的场面了。我的心脏啊,这些年里就被你吓过太多次,如今实在经不起你再这样吓我啊!”
听他说起那件让她又羞又窘又心酸的往事,想起当时那副场面,如今回想起来,着实让她也禁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她抱着怀里拼命吃着自己小手指头的宝贝转回身,却不像平时那样伶牙俐齿的与他辩驳,而是不无担忧的凝视着他,幽幽的“威胁”道:
“当年那个无所畏惧的男孩子如今也当爸爸了。今后不管你在哪里,都要记着自己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们,你还有个傻兮兮的太太和宝贝女儿,可不能再不要命的一个劲的只知道往前冲。要是下次回来,再让我从你身上找出一个新伤痕的话,看我怎么要你好看!”
他闻言哈哈的仰头大笑,搂着她的脖子,狠狠的在她额前死命的亲了几口,调笑道:
“哦?说来听听?你打算怎么收拾我?”
“罚你不许抱女儿,不许亲女儿,离女儿三米之外!”
“只是这样?”
“这样还不够吗?”
她抬头作势努瞪他,他见了,一张脸上笑得极为诡异。见她不明所以,便窃笑着附耳到她的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立时将她说得气血上涌,面色含春。
“你!你!你下流!”
她瞧着他那张促狭又得意的表情,又羞又窘,却又想不出更严厉的指责来,于是跺着脚就要抽身从他身前跑开,却被他长手长脚的一把扯住,一把便拽回了他的胸前。他笑着将她怀里的孩子抱了起来,单手托在自己的臂弯里,另一只手勾住了她的纤腰,将她紧紧的夹在自己的身边,心满意足的长舒一口气道:
“婉婷!这样的日子,真是美好的让我都不想走了。有你,还有平儿,我们一家人就这么静静的在一起,多好。要是天天能这样过,哪怕不要这一身的荣誉和权力,平平淡淡我也甘愿。”
她点点头,无声的靠进他的胸前,看着孩子,看着他,仰头坚定的回答道: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们三个,一定一定要在一起。你在哪儿,我和孩子就在哪儿,我们的家就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