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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与亲人相见,见到神采奕奕、身体健硕的狄尔森与容颜保持的极好的韩婉婷,相形之下,自己的衰败身躯也让他感触良多。饭后,念卿留在楼下陪蒋方良说话,狄氏夫妇则陪着蒋经国去了他在二楼的书房。坐在书房中,蒋经国抚着轮椅的扶手,看着墙上挂着的父亲的遗像,不无伤感的叹道:
“岁月不饶人啊。看看你们,再看看我自己,怕是这副身子已经时日无多了。”
韩婉婷连忙好言宽慰道:
“大哥,别这样说嘛!现在医疗科技很发达,很多病痛都有治疗的办法。要是台湾的医生看不好,就到美国去嘛,你还那么年轻,身体会好起来的,将来还能长命百岁的!”
“我都七十六啦,还年轻吗?连路都走不动了,哪里还能跑去美国啊!长命百岁恐怕我是轮不到喽!”
蒋经国自嘲的笑笑,脸上写满了无奈。韩婉婷见状,怕他心情不好,于是连忙找了个别的话题,将他的注意力从自己的身体上转移开来。三个人在房中互相聊了些各自亲人的近况,蒋经国便顺势问起了他们夫妻二人前不久刚结束的大陆探亲之行。
狄氏夫妇二人说了许多,将他们这几个月来的行程大致都说了一遍。当蒋经国听到老家奉化曾被红卫兵们破坏了的蒋氏祖坟等已被修复了之时,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他淡淡一笑道:
“破镜即便重圆,也早已有了裂痕,再也无法变成原来的样子了。芥蒂已生,如何还能当是什么都没发生呢?算啦,不管那边是真心修复还是有心想要传达什么意思,此生,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大哥,你不想家吗?不想回去看看吗?”
“怎么会不想?天下有哪个人离家几十年会不想的呢?可是,我不能回去,也无法回去。回去,等于是自杀。我和共产党打交道多年,我不相信他们。况且你们这次回去,留下了多少好印象吗?也许,还是不回去的好,就让家乡的模样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吧。”
他的话,让狄氏夫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许久之后,狄尔森抬起头来,看着蒋经国,一字一句的说道:
“大哥,你不能回去,也无法回去。那么,能不能,让当年跟随委员长来台的老兵们,我的那些兄弟们,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可以回家看一看?”
蒋经国深邃的目光之中顿时生出了一份警惕,他紧紧的盯着狄尔森,语带戒备的皱眉问道: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事情?只回了一次大陆,你就被那边利用了?”
狄尔森闻言,先是一愣,随机便是仰头大笑,朗朗的笑声回荡在不大的书房中。那笑声之中满含着几许悲愤与凄凉,良久之后,他的笑声渐歇,笑容渐渐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凝而严肃的表情。他目光沉沉的看着风烛残年的蒋经国,沉声道:
“稚老去世的时候,是大哥你亲自将他的骨灰葬在了厦门南面的海底。他为什么有这样的遗嘱,难道你会不明白?于老的那首《望大陆》要不要我现在就背给你听?我根本不用被任何人利用也会对你说这个请求,因为,想家,是每个人天生的本能。大哥,委员长活着的时候何尝不想家,你又何尝不想家,为什么那些老兵们就不能想家?就不能想回家乡去看一看?
大哥,快四十年了,就算有什么恩怨也已经被岁月给磨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让兄弟们回家看一看了啊。这几十年来,兄弟们的苦楚和无奈,你比我更清楚啊!这次回来,我见到好多当年和我一起来台的兄弟们。他们来看我,一见到我就哭,抱着我大哭,追问我大陆的近况,追问我有没有去他们的家乡看看,有没有见到他们的父母妻儿
可我能怎么回答他们?我该说什么?是骗他们,说我见到了,他们生活的很好,还是实话实说的告诉他们,对不起,我不知道?大哥,你能明白那种‘有家归不得,无处问生死’的悲凉吗?我除了和他们一起哭之外,还能做什么?
大哥,我们都老了,不再是总想着离家看看、闯荡四海的年轻人,都是想家的老人了。兄弟们早早的离家,为了糊口,不得已,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了一辈子仗。难道,你忍心,让他们到死都不能回家看上一眼,让他们连在自己父母爷奶的坟上磕一个头的机会都没有吗?
与你相比,也许我是幸运的,至少还有机会回家乡看看,听一听乡音。哪怕家乡变得我全然不识,我心里也是高兴的。可他们呢?一纸戒严令就让台湾和大陆隔绝了几十年,不通邮,不通航,他们连问一问家乡的亲人都是罪过,如何还能回家去看一看?
这些话,也许不是我这么个世外闲人该说的。可是,我也70多的人了啊,若再不说,怕是没时间也没勇气再说。若是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下去,如何对得起那些已经死在他乡的兄弟们?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大哥,将心比心,中国人最认同的一句话就是‘叶落归根’啊!委员长为什么一直厝柩在慈湖?为的,不就是希望将来有一天,他的骨骸能够叶落归根吗?他想大陆,想奉化老家,至死都没忘记要回那里去。难道你忍心看着当年入台的老兵们也不得不像委员长那样,怀着对故乡的思念客死他乡吗?
求你了,就让他们回去看看吧。你知道吗?在大陆,还有好多守着一张照片,一辈子没有嫁人,只守着一个诺言,一直在等着她们的未婚夫回家去的老妇人。还有许多一辈子没有改嫁,吃了无数的苦,一个人带大孩子,等着当兵的丈夫有一天能够回家的老妇人大哥,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日子吗?你能想象她们心里的苦吗?!
兄弟们生不逢时,年轻的时候遇上乱世,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最后不得已与妻儿父母分散。可现在他们已经老了,好歹,等他们有那一天的时候,也该让他们做一回主,选择自己的埋骨之地吧。他们没用了,打不了仗,扛不了枪,又没钱,又没势,对共,产党来说也没有丝毫的利用价值了,你不用担心他们被赤,化,更不用担心他们会给台湾带来什么危险。因为他们有的,只是一颗想回家看看的心!
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大哥,总统先生,这个要求不过分吧?这个要求对那些黄土快埋到脖子的老兵们来说,不过分吧!求求你高抬贵手,行行好,放老兵们回去吧!至少,至少也要让我把黑皮的骨骸送回上海去,也该让我送那些死去的兄弟们回去叶落归根啊”
狄尔森说着说着,已经泪流满面,涕泪纵横。他哭着跪倒在蒋经国的轮椅前,扶着蒋经国的手臂嚎啕大哭,恳求着,诉说着自己藏在心里许多年的愿望。蒋经国听着,一语不发,嘴唇紧紧的绷着,但一直在颤抖着,狠狠的颤抖着,眼泪从他的黑框大眼镜后不断的落下。
韩婉婷擦着眼泪走上前,一起扶起了情绪失控的狄尔森。蒋经国默默的拭去脸上的泪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抬头对韩婉婷道:
“婉婷,他说的话也是你想说的吗?”
韩婉婷慢慢的、默默的点点头。蒋经国长叹了一声,悲伤的叹道:
“人生无奈老来何,日薄崦嵫已不多。我想做的事情有太多太多,可上天给我的时间却唉!好吧,你们说的这些,我会好好考虑的。不管怎样,你们难得回来一趟,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陪陪你们嫂子。等过了年再回去吧。下一次,不知道再见又是什么时候了。也许那时,就是你们赶回来参加我的葬礼吧。”
他的一席话,充满了悲观的情绪,不见对未来的半分期待,说的韩婉婷心里酸得再度落下泪来。她还想再对大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语,可他摆摆手,不愿再听,唤来了侍卫,将他推出了书房。看着大哥离去时那落寞孤寂的身影,韩婉婷拭着眼角的泪水,低声默念道:
“大哥,对不起。也许,我们的时代真的已经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未完待续的终章
也许是趋势所然,也许是为力挽蒋家王朝在人们心中最后的狂澜,又也许是真的将心比心,以己度人。不管怎样,蒋经国曾经对狄氏夫妇允诺的考虑,终于在一年多后有了答案。
1987年7月15日,蒋经国宣布解除台湾从1949年开始至今长达38年的戒严令。同年10月15日,允许符合条件的老兵回大陆探亲。
这两个命令的宣布,尽管迟到了许多年,但却顺应了时代前进的脚步,让封冻了近四十年的台海关系出现了一股热流,让台湾与大陆之间离散多年的亲人们看到了重逢的曙光。
然而,当两岸等待着团聚的人们为蒋经国的这些政令而欢欣鼓舞的同时,作为政令的发布者,蒋经国的人生之路,也已经走到了尽头。终其一生,他与他的父亲一样,未能再回到故乡,只能站在离大陆最近的金门岛上,远远的眺望那块土地。其中的苦涩滋味,也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距离这两项政令发布仅半年后,1988年1月13日下午三时许,蒋经国在七海官邸病逝,享年78岁。同时,当年由他亲自选定的继承人李登辉接过了台湾政权的指挥棒,成为了第八任台湾“总统”。至此起,蒋氏家族在台湾长达数十年,前后父子两代的统治,正式划上了句号。“父子王朝家天下”的格局终成绝唱。
噩耗传到美国,狄尔森与韩婉婷立刻带着他们的孩子们专程从美国赶来参加蒋经国的葬礼。随着年岁的增长,体力的不支,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回台湾,最后一次用这种方式向他们的亲友们告别。
这些年中,他们最怕的就是听见来自台湾的讣告,最不愿去的地方也是台湾。那意味着,又有一位老朋友离开了他们。台湾,仿佛再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留恋的地方。这块曾经承载着太多人希望的土地,如今反而成为了他们不忍直视的伤心地。
他们几乎快要记不清这些年来参加了多少故人的葬礼,只知道送走了一位又一位亲朋。那些人的逝去,一次次的提醒着他们,岁月的可怕,生命的脆弱,更在用这种略带残忍的方式告诉他们,属于他们的那个时代,真的已经过去了。
然而,世事难料。谁也不会想到,其后的几年里,尚在壮年的蒋家后嗣相继凋零。1989年,孝文病逝。1991年,孝武病逝。1996年,孝勇与孝慈病逝。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曾经人丁兴旺的蒋家数子,只剩下了孝慈的双胞胎兄弟孝严一人。而蒋家的后代中,也只有孝严一人走上了从政之路,剩下的第三代中,几再无人与政治有半点关系。辉煌耀目了半世的蒋家,从此彻底的隐入了历史的帷幕之后。
回想起当年蒋家人在权力巅峰时的叱咤风云,再看今天低调隐世的蒋家,实在是让人不由得想到了曹雪芹笔下的四大家族。《红楼梦》中的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曾经显赫堂皇的贾史王薛,最终只落得个凄凉潦倒的下场。几百年后的中国,也曾有过如出一辙的四大家族,蒋宋孔陈,他们的结局竟也如《红楼梦》中一般,从烈火烹油的盛极一时,走到了今天的寂寥凄清的地步。还真是应了“好了歌”中的那句话: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1997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