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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最喜欢叫他“阿衡”,感觉叫着“阿衡阿衡”,好像天大的事情她都不用怕,因为有他在自己的身边。在阿衡的带领下,他带着她做过许多以前从未曾做过的事情,他们在一起的几个月时间里,她的笑声几乎是过去几年的总和。
在小桥边,大江旁,树荫下,堤坝上,到处都留下过他们的身影,他们的笑声,还有情人间的窃窃私语。她最难以忘怀的初吻,就是在乡下村头,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发生的。那个初吻,虽然青涩,却是那样甜蜜,那样美好,又是那样的令人激动,是她今生永难忘怀的最甜美的记忆。
然而,她没有想到,这样令她心醉的日子,会结束的那么快。也许是他们被爱情冲昏了头,本应秘密进行的情事太过张扬,最终被家人瞧出了端倪;也许是他们的爱情甜蜜的让上天妒忌,又或者是他们这段门第不当的爱情本就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所以,很多人在得知她居然也步上了姐姐的后尘,与一个门第不相当的男人在一起后,都开始加入了想要拆散他们的这段情缘的队伍之中。
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她有过坚持,有过反抗,她曾真心的下定决定要和他共同进退,她向他许诺,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都对他不离不弃。可是,她不会想到的是,她的所有努力,在他的母亲面前会一溃千里,毫无阻挡的余力。更不会想到,她和他的缘分,竟会由她自己亲手终结。如果是她的父母步步相逼,她可能还会继续坚持抗争下去,可偏偏,是他的母亲请求她离开自己的儿子。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季衡的母亲,也从她的口中,知道了季衡的真正身世。众说纷纭的传言其实并不都是空穴来风,季衡的出身的确也是像极了戏曲唱词中的故事。
季衡出生在湖南醴陵的一户大户人家之中,祖上的确世代为官,只是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因不善经营,已是家道中落,入不敷出,徒留一个家大业大的空壳。他的母亲曾是正房夫人的丫环,在正房夫人怀孕的时候,被不耐寂寞的老爷收做了小妾,不久之后也怀孕生子,因此被正房夫人所忌恨。
在季衡八岁的时候,父亲被长年的酒色掏空了身子,一病而逝,只留下两对孤儿寡母。正房夫人趁此机会将一直视为眼中钉的季衡母子赶出家门。身无分文的母子俩靠着一路乞讨才从醴陵来到了上海,为了抚养儿子,季衡母亲一人做几份工,凭着那些微薄的收入才将儿子养大成人。她此生最大的希望就是儿子长成之后能够出人头地,在正房夫人面前扬眉吐气。
季衡很聪明,也很上进好学,他的确做到了母亲所希望的那样,不但考上了大学,而且还没正式毕业,就已经被一家洋行看中,做了洋行大班的助理。如果没有遇到她,没有和她在一起,他的前程和未来将是一片灿烂。
可是,一切都在他们的恋情被发现之后起了变化。父母为了拆散他们,不惜动用了政府的关系,向洋行高层施压,一定要解雇季衡。洋行只为利益而来,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职员而得罪政府要人,于是,洋行解雇了季衡。
面对来自她父母的阻挠,季衡并没有屈服,他凭着自己优秀的成绩和一口流利的英文,很快又找到了工作。但是,她的父母早已预见到了这一步,所以,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他们断然下手将季衡所有的出路统统截断。很快,季衡再次失业。不管季衡如何努力,所有收到季衡求职信的公司都无一例外的拒绝了他,原因很简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得罪不起林家,更得罪不起林家背后庞大的势力。
季衡本就不是轻易放弃的人,面对这些足以将一个人自信击倒的巨大阻挠,他依然选择了坚持。他不信就凭自己的努力会找不到一口饭吃,上天不可能残忍到连一条路都不给他走。只是,他在外面所收到的这些委屈与不公的对待,并没有让她知道。每次约会,他永远都是笑容满面,热情开朗,丝毫看不出他正在经历着人生之中一个个严酷的挫折。
她是被季衡用心蒙在鼓里的那个傻女孩,可是这一切,都被他的母亲看在眼中,也急在心里。儿子是她此生最大的希望与寄托,她如何能坐视儿子受到这样的打击与折磨?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自然不会有好结果。为了不让儿子的前程毁在她的手中,也为了让儿子从此忘记她,于是,这位深爱儿子的母亲瞒着儿子来见她,狠下心肠,无论她如何的苦苦哀求,这位母亲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要求,要他们分手,此生再不往来。
尽管她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不希望,可面对一个含辛茹苦将自己儿子养大的寡母的唯一请求,她做不到无动于衷。最让她感到可怕与绝望的是,这位寡母为了让她死心,真正的离开阿衡,甚至逼着她发下毒誓,不惜以他的前程与性命为要挟。
她爱他,爱这个热情、率真又有为的男人。她不愿耽误了他的前程,害了他的性命,更不愿他为了自己而辜负了母亲的希望,从此要背负上一个不孝儿子的骂名。如果离开他,能让他的前程似锦,能让他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那么,她所承受的这些分离相思之苦,将来可能承受的所有委屈与他对自己的误解,又能怎样呢?
以前,因为她姓林,有时又会做出些傻傻的事情,说出一些毫无常识的傻话,所以他喜欢开玩笑的叫她“二木头”,可是这个名称是《红楼梦》中那个薄命的贾迎春的诨号,她有些忌讳,很不喜欢,总是向他抗议,一定要他叫她的小名“清清”。那时,他又会大笑着说,到底是“清清”还是“卿卿”,秦可卿的卿卿吗?秦可卿,又是一个薄命的女子,那是多不好的兆头。难道,从那时的戏言起,就已经注定了他们的感情不会有好结果吗?
那天与季母谈话后,她失魂落魄回到家,为了即将要离开季衡的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意而几度以泪洗面。她不止一次的想到了家族中那一段段结局悲伤、没有终成眷属的爱情,再看如今这段必须由她亲手斩断的情缘,终于不得不向命运屈服,也向笼罩在家族头上那个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诅咒”屈服。经过了仿佛将血肉从躯体剥离一般的痛苦,她终于决定,向他提出分手。
也许父母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意,所以,去见季衡提出分手的那天,他们破天荒的没有加以阻拦,甚至连多余的问话都没有,而是静静的目送她从家中的后门走了出去。
那天,她打扮的格外娇艳。她穿上了价格不菲的洋装,戴上了耀眼炫目的珠宝首饰,画上了精致艳丽的妆容,顿时从原先小雏菊一般清纯可人的小女生变成了时髦精明的大小姐。她身上迥异于往常的装扮,让他惊讶且疑惑不已。没等他开口问询,她就已经抢在他之前,对他说出了一句句直刺他心扉的话语。
我要分手。我不想再和你玩这种爱情游戏。理由很简单,就是你配不上我。你养不起我。我从小娇生惯养,不愿将来与你一起过那种天天为生计发愁的日子。你和我在一起,无非就是想攀龙附凤而已。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作为这些日子以来,你和我在一起所浪费的时间补偿。虽然不多,却也足够你和你的母亲无忧无虑的生活三五年。你用几个月时间换得无忧无虑的三五年生活,到底还是赚到了。我很快就要结婚了,对方和我家门当户对,这样的生活才和我的身份相配。所以,我不会再和你来往了。我们好聚好散,今后男婚女嫁,两不相干。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今生怕是不会再见,那就保重吧。
连珠炮一样的说完这些话,她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匆匆朝他扔下早就准备好的一叠钱之后,落荒而走。直到走出很远,远得他绝对不会看见她的身影时,她才如被人抽去了主心骨一样,浑身瘫软的瘫倒在路旁。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栗着,心已碎成了千万片,无法遏止的泪水冲花了她的妆容,打湿了精美的华衣。不用他说什么,她已经从他看她的眼神中猜到了,他恨她。如果说以前他爱自己如珠如宝,那么现在,就一定是恨自己恨得莫如寝皮食骨。
她的目的算是达成了吧,平生头一回做戏,不想,竟也是这样的成功!如果在她和他的母亲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人去承受痛苦的话,那么,就让她来承受吧。她还年轻,会有很多时间去慢慢淡化心中的痛苦。时间会成为治疗伤痛最好的良药,而他的母亲,已经年迈,受不起也等不起时间的流逝。这也许是她能为季衡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彻底的与她的生活断绝了联系,完全打听不到一点消息。而她自己,在经过如此伤心的恋情之后,以绝然之姿,拒绝了父母为她安排的几门婚事,不管父母如何哀求怒骂,她都不为所动,抱定了终身不嫁的念头。
没过多久,中日之战再无可避,一夕之间烽烟四起,时局动乱,世道不平。又过了几年,上海沦陷,父母又相继去世。她的青春岁月就在这乱世之中悄然度去,最终,她孑然一身,固守在祖宅之中,与几位忠心耿耿的老仆心静如水的相依度日。
虽然她已不再年轻,却依然有热心友人想要替相貌出众的她撮合姻缘。但爱情于她,已是昨日黄花,自季衡之后,再未有人能走近她的心扉,燃起她对爱情与婚姻的向往和热情。在她心底,永远爱着那个喜欢叫她“二木头”的男人。在她心底,自己早已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今生,他们无缘相守。那么,她就用自己的方式为他守贞。
可世事终究是难料的,原以为今生他们不会再见的她,万万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他们会在那样混乱的场面下重逢。她没想到,他会投笔从戎;她更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他竟也是孑然一身。他变了许多,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对自己温言软语,浑身上下再也寻不见当年的儒雅之风,反而充斥着被军队生活磨砺出来的坚硬与烽火岁月历练出来的冷酷与刚强。
他还在恨着自己,所以即便她又惊又喜的认出了他,他也不愿与她相认,避之不及的同时,还待她恶语相向。她明知不该请求他的原谅,明知自己不应该靠近他,可理智永远都无法战胜内心激动的情感。她像只扑火的飞蛾,无论如何都想靠近那团可能让她背弃诺言、身陷地狱的火光。能再见到他,听见他的声音,哪怕是他的怒吼声,她也觉得是种甜蜜的味道。
最后,当他们在乱作一团的火车站上再次相逢的时候,尽管他依然对她不假颜色,可她能感觉的到,他恨着她,也爱着她。她一直在他的心里,从未离开。这也许是一段被很多人看做孽缘的情缘,可对她来说,却是那样的珍贵。
看着他满身烟尘而又疲惫不堪的背影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消失在人潮中的时候,当他最后拥抱过自己,留在身体上的那点温暖开始消散于无踪的时候,压抑在她心底里的那团火,那股隐忍了二十多年的欲望,婉婷为了和那个孩子在一起时坚毅的眼神,终于让她做出了决定,此生最胆大的决定——她要和他在一起,她要去找他,她再不愿失去他!
人的一生,本就短暂。她和他之间,已经蹉跎了二十多年,从青春年少到如今的人到中年。一个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