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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镇上来,一进石洞便一屁股坐了地上,兀自呼呼喘气。
“他娘的,眼看大事便成,倒被一个疯和尚搅得乱了!”钱正通大骂,便将发生于塔院寺的一番情形捡重要的说了。刘迁大骇道:“可是那小康得知了消息,派人搅了场?”钱正通摇摇头道:“不像,若是小康知得这消息,哪里还要进去,早着手将我等一并剿了去。便是那个半路杀出的疯和尚,倒也与小康等一行无甚关联。若是一伙,早一嗓子出去,我等想来早做了官兵刀下之鬼。这事却他娘的也透着邪乎,好不容易兄弟们下力将那搅场子的和尚扭了,不想倒小瞧了那疯和尚,竟是有些工夫,倒被他溜得影踪不见。我等兄弟起初已拿了主意,单等小康及官兵上去拿人。竟是等了一天一夜,害得兄弟们不敢合眼,却是连个鬼毛也没见一根。显见得那疯和尚与小康不是一伙,这搅场子或许是那疯和尚无意闯入,可随后一连串事却分明觉得那疯和尚哪里疯了,原他娘的贼精!”刘迁沉思道:“老钱,你道看得仔细了,小康不曾察觉?”钱正通指了身后众人道:“老刘,我老钱倒骗你么?你问问众位兄弟便知,这掉脑袋的营生,敢说模糊话么?”众人纷纷道:“老刘,我等今日能容身而退,说明小康竟是半点不曾发觉。听说四月初八秘魔岩庙会,小康要来此进香!”刘迁道:“这消息确切么?”钱正通道:“哪里有假?当日在杨林街那小康便亮了身份,若觉得有了险情,他自躲还不及,绝对要通了官府搜山净寺的。说得第三日在台怀镇游玩,堪堪儿就来了塔院寺!”刘迁道:“这便是说台怀镇举事不成,尚可有救,这秘魔岩就是第二个塔院寺!”罗近山一旁道:“老刘,四月初八便见分晓,若那小康上山,便说明我等尚未泄漏,大有机会,若不来,我们便早早离了此地,上直隶避祸。”钱正通笑道:“避祸哪里不是正道,偏偏要到直隶,你倒没选了个好地方。”罗近山笑道:“不闻灯下黑么?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越是安全。”刘迁一摆手道:“现下尚不是提避祸的时候,既如此,当按原定计划,在太平桥一带下手。老钱,事不迟宜,今日晚间随我带几个兄弟在太平桥动手脚。”钱正通已是缓过气来,端起桌上一杯水来,咕咕猛灌一气,用袖子一抹嘴道:“藏放火药的地方已选好了,就在桥两头的支柱下,能放四包火药,十斤一大包的,中间用拇指粗的炮捻接了。东西桥头靠近塔前供桌旁挖一个坑,里边放三五斤药,上边用木板上盖了,单等那小康一上桥,揭起木板来,将供桌儿上的蜡往坑里一丢,也就是皱皱眉的工夫,那木桥准保齐整整断了,跌落涧里。饶是那小康命大,炸不死他也让他跌得粉身碎骨。”
钱正通所提及的太平桥位于秘密寺西一里远近的涧谷上,太平桥西空地上有一座唐代砖唐,原是著名高僧木叉和尚的舍利塔。每年四月初八秘魔岩庙会期间,在木叉和尚塔前上香祷告是必去的。木叉和尚塔与秘密寺之间,有宽不足四丈的深涧,深约数十丈,下是一条常年干涸的河谷,河谷间满布了大大小小的裸露石头。河涧上不知何年何月架了一道木桥,原名奈何桥,后改为太平桥。这里边有个传说,人若经这桥上打个来回,一年的烦恼忧愁便会甩落深谷。刘迁等人之所以选定在这座桥上动手做事,一是一炸桥,干净利落;二是即便炸不死人,下有深涧却是无处可逃。
当夜,刘迁与钱正通等人便摸黑将药悉数置了桥下,单等小康一上桥就动手。此外,为保万无一失,刘迁与钱正通守了桥头西侧,若小康从桥上脱身到了西头,便一涌而上,乘乱将其乱刀剁了,便是官军再护得严密,已是于事无补。
四月初八一大早,刘迁唤与罗近山出了石洞,直奔太平桥,仔细察看了药线,这才歇心。往回走时,竟远远见一伙短衣打扮的汉子从秘密寺出来,直奔石洞方向而来。看那走路阵势,齐整有序,绝非一般人物。刘迁突地冒出一个念头:莫非是官军得了消息!忙一把将罗近山拉了草丛中,细观其变。
“我的娘,老钱他们被拿了!”罗近山惊道。刘迁从草丛中抬头见老钱等兄弟被一伙人从石洞里赶出来,一字排了在石洞前的空地上,好似上去一个一个问些什么,便被齐齐绑了,望山下而去。
刘迁和罗近山不敢回洞,忙绕道奔了十数里才上得东山这处平台里坐了。
刘迁思忖良久,方徐徐道:“小罗,这亦是个意外!”罗近山不解道:“都被拿了,怎生是个意外?”刘迁突地站起来道:“如若泄漏了消息,为何不直接搜山拿了我等,便下了山去?眼见太平桥一带相安无事,便是官军出手,尚不知太平桥下竟埋得火药,这就是说,官府想是例行公事,来净山的,便是老钱他们的底细也不知晓!”罗近山想了想道:“也是个理,可现下只有我们两人,如何行事?”刘迁凄凄一笑道:“若怕死,我便一个人去。当年随我成千上万的兄弟,都惨死于满狗刀下,竟只剩得我一个人苟活。今苍天有眼,我刘迁决计要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了此仇!”罗近山叫道:“老刘这话有些看不起人,我罗近山怕死么!我去桥西守在供桌旁,看势点药。老刘,你就在那林间伏了,若我事败,你乘乱上去将他剁了。”刘迁道:“好兄弟,我们一起干吧。这青史留名的时候到了!”当下,略略整整衣裳,大踏步便要下山。罗近山突地一把拉住刘迁。刘迁一回头道:“怎么,后悔了么?”罗近山将发辨往脖颈间一绕大笑道:“老刘,我讨个便当如何?”刘迁皱眉道:“何意?”罗近山双手突地一拱,肃容道:“老刘,若我事不成,记着从背后给我一刀!别让清狗将我拿去!”
刘迁闻言,大是感慨,眼眶湿润,道:“好兄弟,我这刀本来只杀贼不杀人,今日我就大开杀戒了!”
罗近山笑着一拱手,道:“我先走一步在桥西等大哥!”扭头便往那山下小路间直奔。
秘密寺由北齐时一位名叫法秘的比丘尼创建,唐武则天时辟闾崇义扩建,唐代高僧木叉和尚开辟为远近闻名的禅宗道场,金朝前为五台山十大寺之一。创建数百年来,可谓沧桑历尽,兴废数次。北宋太平天国五年宋太宗曾下诏重修,绍圣二年五月,该寺不幸遭大火,除抢得出一部大藏经外,千间房廊化为灰烬。第二年,福全大师方募化重建。
康熙等一干人群上得秘密寺前,阶台上下及寺前空地上已是人潮如涌。阶下高足香炉内,火势熊熊,五色纸、香烛等尽投了里面,一时纸灰飞扬,香气扑鼻,供桌前摆了三条坐垫,游人香客烧些纸张便跪倒在坐垫上,作个长揖,然后跪了便磕。三个坐垫显是少了,急得后边人群纷纷叫嚷,不断催促前边:快些快些。
山门前长长的阶台上,两下里排了数十丈长两支队伍来,寺门内只不断往里拥,里边的人却是出不来,两头堵了个严实。竟是谁也动弹不得,只人群里不住笑骂。
瞅着这景象,康熙不住感叹道:“这秘密寺不过仅是五台山台怀镇外的一处下院而已,不想却是这般热闹阵势,便是北京镡拓寺庙会期间,也不过是这个光景罢了。”老索笑道:“可想而知,这台怀镇里各寺庙会是些什么阵势了。”范成德笑道:“各位且不要忘了这是在五台山,佛家圣地。这四乡八邻原本村村有寺,寺寺供佛,染了这佛香味,我等当地百姓信佛崇佛拜佛之情原不奇怪,事实上倒成了乡俗,一代一代便这样传了下来。这方圆五百里,古有谚云:有说尽的话,看完得戏,却有拜不完的佛!”康熙笑道:“这古谚当是有趣。”范成德道:“佛,在代州、忻州之境地已属百姓生计间的一件大事,凡逢年过节,均要俯地拜佛供神。这是佛地习性,亦是佛地人性。”范梅枝叫道:“且不要说了这些,我却有点急了,咱们快快进寺里看看去吧。”老索指了拥挤得水泄不通的寺门,笑道:“梅枝姑娘,你若有本事挤得进去,我老索便服了你!”范梅枝脸一红,嘟了嘴道:“那怎可是好,既来了哪有不进之理,莫不要就在这山门下站得一时,也算了朝佛么?”康熙故作深沉道:“心若有佛,天涯海角,遍地皆佛;心若无佛,近在咫尺,不识佛面。”范梅枝嗔道:“我却听不懂这些,你诓我不识佛么?”范成德笑道:“这位爷此言倒有些禅机。”
范忠庭道:“爹,省得这边挤,那边木叉和尚塔前现下人尚不多,我们不如先去那边拜了木叉和尚,待他们从寺里出来,我们却返回这边再进寺里不迟。”康熙顺范忠庭指了方向西望道:“还有个木叉和尚么?”范成德道:“对面山上有座唐代木叉和尚圆寂塔,隔涧架了一桥,当地原称奈何桥,后改为太平桥。桥上走个来回,称可消百病、去烦恼,原是佛家传言,不过取个吉利意思罢了。”康熙听了,好奇心却是大起,道:“这桥倒同菩萨顶、南山寺、龙泉寺一百零八个台阶的意思有些相似,看来这佛家非但明人心镜、息人心祸,竟还有忘忧愁、解烦恼的作用,既如此,哪里少得?走,先去过过桥再说,却要看这人世烦恼怎生一过便了!”
众人笑着,下了石阶,便直奔木叉和尚塔前而来。
身后,柳汉周戴一顶黑瓜皮帽,率十数个官兵扮作的信徒游客隔了十数丈,远远不言声跟了。柳汉周边气喘吁吁地一步不停往前赶,一边悄声道:“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等么?”一个兵士头目摇摇头道:“不曾发现。”柳汉周道:“姚大人先前带走的几个人是从哪里搜得的?”一个兵士指了身后秘密寺北的山隙间道:“是从哪里捉了的,说是流亡到此的信徒!”柳汉周道:“信徒?这天底下都他娘的是信徒,信得及么?姚成章自不晓事,也不细细审问,若是奸人作祟,出了意外,我饶不得他!”
罗近山靠着桥西一块石头坐了,隔了来来往往的人隙,悄声道:“来了!”刘迁蹲在地上,戴一顶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料斗笠,压低了檐子,从口中将一节草末儿吐了地上,道:“看清楚了?”罗近山咬牙道:“当日杨林街一面,我早将他刻了心里,扒了皮也认得他。”刘迁道:“哪个?”罗近山道:“当中与穿一身红衣相跟着,那个穿一身绸的年轻后生,便是小康!”刘迁突地狞笑道:“一会让他上西天!”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五色纸来,装作上香的样子,慢慢靠近了供桌。
康熙等人说笑着已走近至距太平桥不过数丈远,突地停下脚步。刘迁心里一惊,瞪大了眼睛,只见几个年轻汉子走至康熙近前不知说得几句什么话,康熙点点头。站在原地,几个年轻汉子已奔出队伍,直向那太平桥而来。
所谓太平桥不过是一座极普通的木桥,因其架在深达数十丈高的涧谷上,向下一望,便觉天眩地转,有些险意。几个汉子上得桥来,站了桥中间分两头走走停停,不时用脚跺那桥面,桥竟有些微微摇晃,惹得桥上来来往往胆小的香客便不跌声地怒骂。骂声中,已是急慌慌离了桥面,生怕那桥蓦地塌陷,掉了深涧里。
那两个汉子略一点头,便齐齐走向桥东头,远远向康熙等人一挥手。刘迁与罗近山这才暗暗舒了口气,几乎同时屏紧了呼吸,单等他们上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