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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情踩在水库旁没踝的草丛里,凝视着面前尚平静无波的水面,轻声提醒道:“锦夜,妖族似乎要苏醒了。”
我愣住,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那原本平静清澈的水面突然翻滚了起来,浓黑的墨汁从水下喷涌而出,整个水库黑糊糊的,像早晨搅好的芝麻糊,然后,再细看时,就会发现墨色的表面其实如铜面般透彻,水面下,是无数个蜷缩的身影,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地躺在水底。所有人都只在腰间束着一条简单的围布,赤裸而安详,蜷缩在水库中,仿佛刚从母体孕育的婴孩。
我呆呆地看了半晌,几乎在看清的那一刻,便分辨出他们的来历。
他们是妖族的子民,我的同胞。
千年前的魔妖大战,以妖族的惨败终结,而在魔族侵占妖族的那一天,所有活着的、死去的妖族战士,都神秘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在三界存在过一样。
我便是在那个时候见到音的,见到虚弱的、不堪一击的妖王音。
原来,这就是音给他们缔造的彼岸,他用尽生命给他的子民创造的归路。
我又走近了一步,深深地望着水面下一张又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有一些,与脑海中刻骨铭心的记忆重合,我仿佛重新忆起那柄滴血的剑,他们曾死在我剑下。
而现在,这些亡灵静静地沉睡于三界之外的是幽冥,他们的神色都是那么宁和平静,微扬的唇角甚至还噙着笑容,美丽的笑,好像那些征程与苦难,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们活在梦里,活在妖界一如既往的鸟语花香里,那个地方,没有魔族的侵略,也没有身为魔煞与叛徒的我。
“他们到底是活着的,还是死了?”我手脚发冷,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林子情的手。
林子情稳稳地扶住我,淡然道:“既是活着,也是死了,音在妖族被攻陷时,耗尽生命,打开了通往冥界的道路,他在冥界专门创建了一个超脱的空间,让那些人的肉体与灵魂安栖于此。”
“现在,他们要醒了吗?”我牢牢地盯着波涛涌动的水库,讷讷问。
“因为音就要回归了,他们受到召唤,不肯再继续沉睡了。”林子情转过头,回望着我,“沉睡了千年,逃避了千年,很多事情,都需要再重新面对。”
我默然。
“走吧,锦夜。如果一整个种族都肯放弃安逸的幻象,回来正视悲伤淋漓的往事,为什么你不可以?”林子情说着,手已经虚张在空中,无数光线从他的掌心里疾射而出,水库之侧,魔界的入口被打开,幽深阴暗的魔界甬道,从我的脚底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水面翻涌得更加汹涌了,魔道陡然扩大了无数倍,那水库也忽然变得几倍大,奔腾的湖水,突然漫过了边境,海啸一般涌了来,墨色的潮水擦过的脸颊,却没有一点水意。
无数妖界的亡灵,我的眼前掠过,他们还是维持着蜷缩赤裸的姿态,在经过我身边时,其中几个突然睁开眼晴,冰蓝色的眸,幽怨而谴责。
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林子情一直紧握着我的手,紧得几乎要将我捏进他的骨血之中。
我却站得笔直。
终于,一切都停息下来了。
潮水平静,黑色消散。
四周的景致都变了一个模样,在我面前,宽广的三生河静静流淌着,河畔两侧,新一轮彼岸花开得妖娆而绚烂,彼岸这边,是已成为荒芜的妖界,彼岸那头,是常年风云蔽日的魔界。
“为什么你能打开魔界的入口?”我抽开林子情的手,转过身,沉声问他。
不仅能打开魔界的门,而且,连我都不知道的妖族沉睡之地,他竟然也知道。
太不可思议,太不符合逻辑了。
林子情站在河边,红色的花瓣缠绕着他的脚踝,白衣黑裤,短发微扬,清冷英俊的脸上无波无澜,他转头,安静地看着我。
“我来过。”他淡淡地回了三个字。
我敛眸。
传言中,林子情确实来过魔界,为了诛杀一个没有沉睡的、在尘世乱窜的小妖,他曾一路追到了魔界。
可是,我以为他只是跟着那个小妖一路潜来,却没料到他竟然有打开暗界的能力——这不仅需要极高深的法力,更需要需要一个属于暗界的灵魂。
寻常人是看不到也进不来的。
“那边的骚动,是因为音吗?”不等我继续发问,林子情已经展目,越过三生河,远远地看向了魔界那边。
我将脸扭过去,然后是的,我看见了音。
或者说,我看见了小爱。
越过河畔那茫茫的荒原,暗沉的天幕下,那座黑色的尖顶建筑,魔界永恒的标志,正弥漫在一道奇怪的涡旋里。
高高的台阶之下,那个熟悉的纤细身影静静地站着,仿佛已经站了千年万载,早已岿如磐石。
而台阶之上,衍宽大的黑袍迎风猎猎,翻飞的黑发扫过他冷厉威严的眼。
我心跳继续停止,转头强硬地吩咐了一句,“你留在这里,我过去。”然后折转过身,往三生河上唯一的桥梁跑去。
三生桥,传言那里等着捧汤的孟婆。
可是,真正的三生桥,早已经变成了一个古旧的战场,上面刀痕粼粼,颓败残缺。
林子情这次果然没有再跟过来,他停在原地,停在红色如血的花丛中,在我越过桥头,踏上魔界的领地时,我猝然回头,远远地望了他一眼。
暗界特有的风灌过他白色的衬衣,衣领翻了起来,遮住林子情略显瘦削的下巴,那双仿佛噙着钻石光芒的潋滟双目,突然间,变得深邃幽静,似曾相识,但又晦暗难辨。
待我真正踩上魔界那久违的土地上时,魔界的守卫早已经闻风而动,穿着黑色铠甲、身材高大面目模糊的士兵仿佛从地里涌出来的一般,立刻铁桶般将我围了起来。
天知道音是怎么一路闯到魔宫的,即便是我,也没有完胜他们的把握。
手臂伸出,我将掌心悬于三生河上,在亡灵凄厉的叫喊声中,召唤那柄被我丢弃的剑。
三生河翻涌起来。
也在这时,一个人排众而出,撩起黑色的甲衣下摆,对着我,单膝扣地,“王后。”
他极清晰地吐出两字。
所有的士兵都愣在原地,我则缓缓地合起掌心,将手臂垂于身体两侧。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竟然,还有人记得我么?
我凝视着那人深刻俊朗的脸,忆了一会,“墨二?”
他抬起头,恭敬地看着我,眼中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惊喜与欣慰,“欢迎回来,王后殿下。”
我怔然。
墨二是衍的亲卫,在我那绵长的魔宫生活的记忆里,他总是沉默寡言地跟在衍的身侧,极少看我,也极少于我攀谈。偶尔遇见,也不过恪尽职守地行一个礼,唤一声“王后”。我知道,他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并不喜欢我,不喜欢我这样一个不择手段又死皮赖脸缠着他们的魔君不放的小妖。
当年我离开魔宫,许是,整个魔界最大快人心的事情了。
所以,我不能理解现在墨二的表情,亦想不通他的欣喜来源何处。
墨二出面后,其他人全部潮水般退开,只方才眨眼的功夫,这片通往魔宫的荒原里,便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黑色的黑甲映着黑色的天幕,旌旗摇曳,恍惚间,又回到了曾经的铁血岁月。
墨二已经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手臂横于胸前,弯腰禀道:“陛下此时正在宫里,魔宫刚来了一名访客。”
“是音吧。”
墨二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重新将头低了下去,“确实是妖王。”
“带我去那里。”我说。
有了墨二,通往魔宫的道路变得畅通无阻,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墨二谨守着他沉默寡言的本分,待前面熟悉的广场台阶遥遥在望时,墨二终于停住了脚步,转向了我。
几番欲言又止后,他终于说道:“王后,如果你是为了陛下回来的,这次就不要再走了。”
我讶异地望向他。
“魔宫已经空太久了。”他没有看我,丢下这句话,又横臂行了一礼,终于告退。
我不懂他要表达的意思,可却很清楚,自己这次回来,并不是为衍。
台阶之下,音依旧站在那里,他之所以能站在这里,显然出于衍的默许,而他一直没有动的原因——也是因为衍。
衍已经将他完全压制住了,音根本动不了,他现在不是那个与衍分庭抗礼的妖王了,只是一缕被封在小猫体内的魂灵,妖力或许已经恢复,可是力量还很小很小。
在这种情况下,还如此冲动地硬闯魔宫了,果然是我的小爱。
我缓步走了过去,一直走到那长长的台阶前,在见到我的时候,衍显然有点吃惊,那渊峙岳临的气势也微微一松,小爱终于能动了,他往后跌了一步,也转过身,望向我。
这是他变成音后,我们第二次,这样对视着。
小爱还是小爱,没有银发,没有银眸,只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装满了从前所没有的哀伤,深如瀚海,让人不忍直视。
蕴有薄汗的黑发下,小爱苍白俊美的容颜,些许脆弱,些许苍白,些许妩媚。
我心中发堵,不敢看得太久,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
小爱也是一样,朝我这边快速地看了一眼,又将注意力移到了衍那边。
“我并不打算与你算账,成王败寇,自古皆然。这次来,只是私事。”小爱这样对衍说,神态淡然,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般,“不要再试图阻止我,衍。”
仿佛在看见我的那一瞬,他的气势陡然炙热了起来,刚才分明被衍压制得不能动弹,现在甚至有了反弹的迹象。
衍漠然地望着他,没有搭话。
小爱敛眸,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突然往前迈了一步,空中传出电流的嗤嗤声,衍伸手置于阶前,那股足可造成山崩海啸的阻力,连站在一边的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可是小爱没有停,他仍然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头发全部被气流吹带脑后,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全部裸露在衍的攻势下,尖锐如利刃的气流波,在他的脸颊上留下长长的划痕。小爱那觉醒的妖魂,终于在外界的压力下,自发地涌出它本来的力道,保护着本尊。
小爱周身渐渐浮出白色的光晕,星辰般洁白圣洁的光,就好像那一日,他倒在我脚下时逸出的一样,那光晕缠绕着他,保护着他,让小爱逆着衍崩天般的怒火,一步一步,朝魔宫里面走去。
我知道他要拿什么。
拿出我封锁在魔宫里的元神与心,以此作为谢礼,来偿还这些年欠着我的情。
然后,情尽缘散,剩下的,便只有单一凌厉的恨了。
衍也终于开始正视小爱的存在了。
那股气流越来越浓,魔界上空,风起云动,翻卷的墨,好像在回应着衍的动作,它越压越低,几乎要低至头顶,而在那翻滚的墨色里,我看到电闪雷鸣,大自然宏伟磅礴的力量,仿佛被衍控于掌心。这样的气势,我在衍身边那么久,竟也没见过几次。
小爱仍然往前走着,可是步伐越来越艰难,那团护着他的白色光晕,也似感应到主人的危险,变得越发炙热耀眼,恍惚间,他的头发被光芒染成了银色,好像这个正迈上台阶的人,又变成了音原来的模样。
而衍的杀气,也在同时迸射出来,丝毫不作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