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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霏停下脚步,星华匆匆走过来,他身前跟著执灯的宫侍,六盏灯。
子霏眯了一下眼,他对现在的帝都真的非常陌生,这里的权力的架构似是完全不同了。
“这是解酒的药。”星华把一个小盒子塞给他:“虽然酒量好,但是多少还是会不舒服吧,吃了这个好好儿睡一觉,早上
醒过来再吃一次,就没什麽大碍。”
子霏嗯了一声,其实他是真的没什麽关系。就算整个帝都的酒都搬到今晚来喝,他也没有什麽感觉。
他的疲倦是另有原因的。
“多谢星华宫主。”子霏客套的说。
星华笑笑:“明天要是没什麽事情,我想跟你切磋一下功夫呢。”子霏点头道:“好,若是有时间一定要向你多多请益。
”
他们在路口道了别,星华看那修长而挺拔的身影慢慢的走远,转过了一大丛茂密的花树,终于再也看不到,心头那种怪异
的感觉却怎麽也挥不去。
侍从爲子霏宽了外袍,就被他挥手遣退了。沐浴也好更衣也好,子霏并不习惯让人这样亦步亦趋的跟随服侍。
一路上风尘劳累,今天又折腾半宿。虽然子霏不惧烈酒,可是疲累却象潮水似的涌上来,不可抗拒的困倦令他只想沈睡。
子霏自己擦洗了身体,散开了头发。银辉流动的头发象是柔软的月光一样,披了一身。子霏本来要系起里衣的系带,手指
却在触到胸口那一片硬痂的时候停了下来。
唯一留下来的
那一场浓烈的情爱,最後还是给他留下了一样凭借,让他不会觉得自己是生了一场华丽的热病,所有的色彩光影不过是梦
里的错觉。
也许这个痕迹,会跟著他很久,一直到他生命的终结。
子霏躺倒的时候,枕边那个小小的海螺发出轻微的呜呜的声响,象是谁在轻声细语。子霏把那个海螺靠近了耳边,听到潮
起潮落的水声。
象一个无限温柔包容的,母亲的抚慰。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躺下没睡多少时候,忽然听到“喀”地一声轻响。子霏仍然闭著眼睛,呼吸沈稳平缓。细不可闻的衣料摩擦的声音,有人
从窗子翻了进来。
74
那潜进来的人动作轻捷胜过狸猫,翻身进来,轻轻合上窗扇,两步摸到了床前,手极轻快的摸上了子霏睡觉时也不摘下的
面具。
子霏一动不动,面具被巧妙的手法一扣一拉,夜里的凉风一下子扑在肌肤上。那人捻著一颗夜明珠,往他脸上照过来。
子霏似是睡得很熟,夜明珠的光在脸上滚了一滚,那来人发现几不可闻的一声细细抽息,往後退了半步,才又醒悟过来,
把面具给他罩上,又极轻快的退了出去。
子霏听得那动静远了,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浅笑。
吓到了?
翻一个身,去继续寻梦。
早上起来,侍从服侍,先问:“大人睡得好?”
子霏点点头:“好。”
可不是挺好的。
摆开了桌子吃早饭,有丞事来站在门旁念今日之事。上午天帝陛下召见,下午则是去神殿看历年龙河卷册。一顿饭吃到一
半,便有人找上门来,远远就喊:“子霏,你起了没有?”
子霏咽下嘴里的食物,朗声说:“星华宫主起得倒早。”
星华两个大步便进了门,往桌上扫了一眼:“你吃得不错,正好我还饿著呢。”
不等人说请字,大马金刀的一坐,捧起碗来就吃。
子霏的筷子顿了顿,没说出来那碗是他喝过一口的话。
一旁的侍从快手轻脚又盛了一碗粥上来。
子霏吃了两口,星华问他今日可有空没有,往练武场去转转。子霏想了想,还是一边的丞事说道大人今日不得空,星华哦
了一声,又问晚上有没有事情,丞事翻了手里的本子看,说是没有。
星华一笑:“这就成。”
子霏埋头吃饭。
一碗粥喝到一半,外头侍从提高了声音说:“行云殿下来了?大人才刚醒正用”
早饭二字还没说出来,行云已经踏进了门。
阳光洒在他头顶,金灿灿的一个少年象早晨草叶儿上的露水珠儿,声音清脆响亮:“子霏大人起得正早你也来了?”
星华点头,含含糊糊嘴里还是吃的:“嗯唔”
行云跟子霏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往桌边一坐:“正好我也还没吃,到这儿拣个现成。”
子霏眼底有隐约的笑意。
昨天晚上定是吓到他了吧。
那样一张布满青黑坚硬细鳞的面孔,任谁在黑夜时陡然一见都能吓坏。
一餐饭打断报两次,星华吃饱喝足,也不使巾帕,就这麽抹抹嘴:“一早天帝是要议政,估摸著到中午才能见你。我说你
肯定是没来过帝都的,要不我带你四处逛逛去?”
子霏还没有答话,行云清亮的声音说道:“要出门可少不得我一份,帝都大街小巷亭轩阁楼谁有我熟。”
星华一笑:“你倒是熟,不熟也不能把指甲折了两根。昨天陛下问你了不是?羽族之人一怕损羽二怕折甲,你到底是怎麽
个玩法儿把指甲都拧断了两根的?”
行云皱皱眉,不在乎的扁一扁嘴,样子极其轻巧俏皮。
还象个小孩子。
子霏收回注视他的目光。他在心中提醒自己,他不是他,自己也不是自己。
一切都不同于过去。
换了一件不那麽显贵扎眼的衣服,被两个人扯扯脱脱的出了门。
将出门时,猛一擡眼看到高高的石阶上平舟站在那里,眼睛里淡淡的看著他们三人磕磕绊绊,一时觉得有些赧顔,来不及
打个招呼,被星华拖著出了门。
帝都的繁华鼎盛,自非他处可比。街上人来人往,衣饰竟然比他们三个穿著朴素的要光鲜得多了去。星华一路指指点点给
他看帝都有名的所在,一见天,三折楼,往东是神祭之殿的所在,行云插话说:“那是天帝的老本家了。”星华只是笑,
一路再向前走。
子霏觉得心情轻松愉悦,不去想旁的事,只是跟著他们闲游。
行云穿著一件鹅黄的衫子,只是爲了出门而随手换上的,但是子霏想,即使他穿上乞丐的衣服,也遮不住一身自来的骄傲
。
星华显然注意到了他时时流连的目光,趁著行云走在前头和他们拉开了距离的时候,飞快而小声地在他耳边说:“看上他
了?”
子霏有些愕然,然後笑著摇头。
“没有最好。这个小家夥漂亮是漂亮,但是爪子利得很,脾气坏的让人头痛。”星华揉揉头发:“他年纪还小,一时半分
儿情爱这种东西还是不会明白的。再说天帝陛下护雏护得厉害你看上别人都好办”
子霏忍笑:“我真的没有。”
星华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
子霏看著路边一家店铺里陈设的琳琅满目的珍奇货品,顺口问道:“星华宫主的夫人没有一起来帝都吗?”
星华的声音在身後响起,混著街上的人声,有些含混不明:“我夫人?”
子霏顿了一顿说道:“我以爲星华宫主一定是成了家了。”
星华突然笑了一声,十分古怪:“没有,我没成家。”
子霏没有过多的去想他语调的古怪。
大概是因爲那场变乱,所以亲事被迫取消了吧。
行云不大满意的回过头来看这两个人的挨挨蹭蹭,前进的速度奇慢无比。
子霏看著洒满阳光的帝都的街道,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象是重新回到少年时代的行云,大大咧咧的星华。
象是一切变故都没有发生之前一样。
75
天帝起居的殿阁,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做红尘居。
实际上他与红尘是半点边都沾不上。子霏望著那殿前的匾,一时间不太明白。他以爲召见应该在主殿,或者偏殿。
爲什麽会在这里?
低头想了一想,或许每个人习惯不同。前天帝和奔雷和习惯是一回事,现任天帝的习惯不同与前,也不算什麽怪事。
引路的内侍退了下去,子霏站在空旷的红尘居的殿门处,看著远远站在回廊一角的天帝。
他回过头来,语声温柔:“外面热闹麽?”
子霏说:“很繁盛,帝都风物与他处大不相同。”
天帝笑了一笑:“是,与你很多年前所见,的确不同。”
子霏完全不讶异他这样说,只是淡淡的回了一笑,并没有再说话。
“如果去隐龙谷的人不提到行云的名字,你是不是打算著一辈子也不回帝都来?”
子霏坦白地说:“是。这里除了他,并没有别的能再让我牵挂。”
天帝的笑容显得清冷遥远:“见过他了,心里很欢喜?”
子霏要顿了一下,才回答了这个问题:“是。”
“即使他不记得你?”
子霏没有作声。天帝垂眼看著脚下一望无际的帝都盛景:“他不记得过去,你不觉得失望?”
失望吗?
说不失望,那是违心的。但是,现在的行云,象是回到了一切发生之前,没有伤痛,没有阴霾,没有沧桑的眼神。
会快乐的奔跑,毫无顾忌的笑。
这样的在辉月的保护下的他,一定比从前快乐。
在晚宴上看到他,神采飞扬肆无忌惮玩闹说话的他。
那样快乐。
“这些年,过得好吗?”
“还好。”子霏慢慢走近栏杆,阳光耀花人眼,晴空万里,朗朗乾坤:“你看起来也很不错啊,天帝陛下。”
最後四个字他加重了咬字,有些淡淡的笑意:“坐这个位子劳心伤神,你看起来很有点苍老了。可惜了朗月银辉四个字,
当年帝都双璧,朗月行云,现在行云不似旧时,你”子霏微微一笑:“也老了不少。”
“我还记得第一次到神殿见你的时候,真想不到世上有这样美丽的人。能开口说话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当面夸你长得比
女子还要美,後来被你按住学字,写到手都肿了,饿著肚子过夜。那时候还不知道是你有意的捉弄报复。”子霏声音轻松
,眼神有些迷蒙:“碰见行云,你们在湖边吟诗论剑,帝都双璧,朗月行云,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你要生气,从来也不高
声或是怒目相对,和行云完全不一样”
“行云要是生气,会立刻翻脸。你如果生气,一定会不著痕迹的报复回来。所以,甯愿得罪行云,打一架也比时刻担心你
算计来得好。”
辉月淡然道:“你当时擦神殿的地板擦怕了吧?”
“那还用说神殿正殿里一共一千四百二十二块墨砖,我数过多少遍的。”子霏的手指在脸上那个面具上轻轻弹几下:
“行云也陪我擦过好多次,连星华也擦过几次。除了奔雷哥,我们谁都不是你的对手。”
“和星华约定好了,说是打赌,其实是捉弄行云,骗他输了,要他穿女装给我们看。他穿是穿了,可是脱了衣裳就对我们
痛饱一顿拳头挨了打还得意洋洋,重施故伎来骗你,可是反而是我们输掉,要抄三万字的长诗给你”
“後来你行过了成人礼,一言一行都谨慎优雅,不肯失了体统渐渐的不大敢和你说什麽笑话,也不能再象以前那样,
往你的墨里兑黏胶”
辉月想起那些时光,脸容仍是沈静,手却慢慢握成了拳。
“行云爲什麽活著,我想你可以给我答案,”子霏慢慢的说:“我想,你一定有答案给我。”
风吹在脸上有些凉意,子霏听见辉月的声音说:“当年杨沃池拔了行云的翎羽,请大祭神炼药。他说是外面找来的东西,
可是我和行云谙熟至斯,绝不会错认。所以当时那翎羽,我收了起来,另取了其他物事炼了药交出去。”
子霏咬紧了牙,想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