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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坚信说,那就是她所见到的父亲。那个夜晚路面微湿,反射着路灯昏黄的光芒。她遇见的父亲确是这样一个勇敢而正直的男子。
多年以后,沉年回想到这一幕,他的姐姐辛禾告诉他说,那时候父亲有种英雄的气势。只是后来那气势再也不曾出现过了。辛禾感慨。她说,沉年,我这一生都要感谢你的父亲,因为他的宽容和信任收留了我和妈妈,并给了我们全新的生活——她说,这样的恩赐,她决然不会忘记。
沉年一直都把那些往事当做充满传奇的故事来回忆。那于他本是如此遥远的故事。在辛禾沉静的讲述中,它们如同一幕幕黑白电影在潮湿的夜里循环回放,并且让他晕眩——那些年,辛禾与母亲艳芳一起生活。长年忍受她父亲的酗酒和暴虐。在那个她们决定出逃的夜晚,醉酒的父亲带回了一位风尘女子。她身着殷红的旗袍,倚靠在男人的怀里。那男子笑容荡漾,嘴巴散发着浓郁的酒气。他对他的妻子和女儿说,你们听好了。这是我新要的女人。以后,这里的所有都交给她管。都听到了吗?
那女子斜了她们一眼,满脸不屑地说,两个小贱货,真邋遢。
艳芳在惊讶中抬头看她——你刚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那女子哼哼,你胆子够大的是吧。以为自己还算老几?她回头得到男人的一个示意,瞬间展开笑颜,继续说,我就是说你,还有你旁边的小贱人。我说的就是你们。真是不要脸的东西。
艳芳听毕愤然。她没有去看那男人。因她早已对他失望。她突然感到悲凉,瞬间往事流转。过往的记忆如大雨般再次出现——她仿佛此刻那男人身边的妖娆女子。体态丰腴,娇艳美好。他们曾经将他的结发妻子轰出家门。她记起了那个可怜的瘦弱女子。她的眼神幽怨无力,最终跌撞着消失在午夜的街道。那男子亦曾许给艳芳美好的未来,但很快便开始疏离她了,并重新暴露出暴虐且好色的本性。他时常打骂她们,留恋烟花地彻夜不归。艳芳明白,自己已经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物品。当初那男人亦不过一时贪图她的美好容颜。但那一切她终究能够忍受——现在命运倒转,她看着眼前这个得意的妖媚女子,感到可笑。
那女子阴沉着脸,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很好笑。艳芳渐渐笑出声了——那情景是何等相像。
那女子伸手就给她一个巴掌,你给我闭嘴!贱货,臭不要脸的老婊子!
艳芳的表情变得不可思议。她看着她,咬着牙齿,抚摸自己发烫的脸。
突然,她反手扇了那女子一个耳光,说,我要让你看看,谁才是贱货,谁才是婊子!
耳光发出响亮的声音。那女子的右脸瞬间出现了红色的指印。她轻轻抚摸自己受伤的脸,浑身发抖。而,身边的男人立刻出手,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艳芳的头被男人粗壮的手扇得忽忽作响。她站不稳身体,跌坐在地上。她十五岁的女儿赶紧扑上去,抱住母亲绝望的身体。她回头去看那两张骄横得意的脸,泪水纵横。她颤抖地叫着那个男人,爸爸,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妈妈?
艳芳起身。她拉起了辛禾的手——不要再抱什么希望了。艳芳对她苦笑,是我们错了,我们错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报应!她对那个女子说,你给我记住,用不了多久,你也会尝到我今天的滋味——
她拉着辛禾就奔出了大门。
台风刚刚过去的黑夜,空气微凉湿润。母亲带着她的女儿飞快地跑,却不知道逃向哪里。只是奔跑。飞快地跑。而她的身后,男人立刻追了出来。他一边追,一边大声骂着,揍不死的东西!想跑是吗?没那么容易。赶紧回来给我洗衣拖地。吃了这么多年白饭就想这么跑了?看你能跑得到哪里!看我不抓回来好好治治!
她们只有拼命地跑。辛禾的耳边一直回响着母亲刚刚说过的话,那已经不是你的家了。已经不是了。
艳芳说,今天晚上的一切,你要好好记住——她已经绝望。后来,她们遇上了那个仗义相救的男子。那男子气质高贵。眼神平静。正在不慌不忙地收拾手中的碗筷。只是匆忙一瞥,心中已了然。于是艳芳停下来,她跪在他的面前——请救救我们母女吧!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那男子看着她,还有她身后站着的女儿。然后,像一个伟大的救世主那样对她说,好。
对此,她们心存感念。
沉年与蜀平都不喜欢艳芳。艳芳长着一张细长的狐媚脸,眉目间透着刻薄。初来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不满意这个家——简陋的房子,破旧的家具。当她跟随男子一起走进房间时,就皱起了眉头。她的眼神满是失望。之前的生活虽遭前夫百般刁难,但依然可以享受丰厚的物质。吃穿得体。她骨子里是骄傲的女子,无法习惯这贫苦的生活。
那个时候蜀平和沉年还未入睡。他们听到外面的动静便走出房间,随即看到了这两个陌生的女子。还有父亲略显尴尬的脸。
艳芳亦注意到了他们。她看到这两个神色疑惑的少年,还有蜀平略带挑衅的目光。于是她迎接了他的目光。这个时候父亲打破了尴尬。他终于开口,轻轻地咳嗽,这是客人,今天晚上,就暂时住在这里。你们先进去睡吧。
尽管声音不响,亦可听得出是命令的口气。蜀平依然极少与父亲说话。自少管所里出来后便更少与父亲言语了。
在转身回房之前,沉年终于看到了躲在艳芳身后的女孩。她偷偷探出自己的脸,惊恐无措。
父亲说,怎么还不回去?
很显然,父亲是在敷衍她们。蜀平露出轻蔑的笑,拉起沉年转身回房。把门摔得劈啪响——她们根本不是什么客人。她们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上残留着心有余悸的表情。十足的逃难模样。在深夜,蜀平悄声对沉年说,你等着吧。以后,我们家说不定又会多出许多新鲜事了。
沉年说,你在说什么啊?
蜀平看着他,略带嘲笑,难道你不觉得晚上的事情有点奇怪?这么明显的事,你都看不出来吗。
沉年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那个晚上他在黑夜里辗转难眠,突然,便用手捂住了嘴巴。他试图逃避那可怕的猜疑——但那猜疑终于成为现实。
这两个陌生的深夜来客,在以后的日子里将与他共同生活。她们决定在此停留下来。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隐秘而谨慎,但在邻人的各种复杂猜测中,终于慢慢抬头了。艳芳一向是坚忍的女子。数月之后,她开始用另一种更加真实的身份自居——她是这个单身男子的继任妻子,是两个少年的继母。她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
自那以后,艳芳不愿再屈身做任何家务。她表情冷漠,整日外出打牌。或者和邻居说是非。父亲对她却是不闻不问。
蜀平对沉年说,他早已不是原来的父亲了。
那是他们为数不多谈论父亲的一次。黑暗中,蜀平的声音愤恨——父亲的所作所为,是否考虑到他死去已久的妻子。那个为他辛劳一生,却得不到最后幸福的女子。想到这里,蜀平心生恨意。他对沉年说,他根本不是人。居然做出这种事来。
与艳芳相比,辛禾是沉默的。她确是一个干净懂事的女孩。沉年与蜀平都不会讨厌她。那时候辛禾已居住近半年。她的房间由一间破旧的书房改造而成。这座沉年祖父遗留下来的老房子在风尘中站立了数十年。书房亦随着主人的死去荒废至今。后来,经过沉年父亲的改造,就变成了另一个狭小的房间,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个柜子。辛禾就在这样的房子里居住下来。
刚开始,沉年也不愿意去和辛禾说话。他以为她会和她的母亲一样。那些天,蜀平再次出去了,同从前一样。即便这些天,他回家的次数比从前多了。但是大多数时候,沉年还是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在房间,看书,做作业。有时候,亦会悄悄爬上小阁楼看书——那是他最新的发现。之前从未注意,偶然的一次,他爬上去,就看到了满屋的藏书。里面有各种书,却因为常年没有经人打扫,变得灰尘满地。
但是,再次去的时候,就发现地板变得很干净了。书也被人细心擦过,整齐地放在那里。沉年正在疑惑的时候,辛禾出现了。她说,你是不是很喜欢看书呢?我都帮你清理过了。
那时候,沉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他还不认识她,但是,她却如此贴心地,为了做了这一切。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对她说,谢谢。
这个女孩笑了。她说,谢什么呢,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按年纪,你可以叫我姐姐呢。
沉年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更加肯定了这一点,她与她的母亲全然不同。在艳芳出门之后,她就提着水,把整个房间都细细地擦洗一遍。每天都是如此。母亲死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做了。陈旧的房子立刻焕发出了容光。沉年有时候躲在房间里,看着这一切,内心却是非常感激。
再后来,辛禾就跟着父亲,一起去摆面摊了。给父亲当下手,刚开始是洗洗菜,或者收拾和清理客人用过的碗。后来熟练了,也会帮着父亲一起做面了。在一些下雨的日子,辛禾没有和父亲一起出去。她就在家里,一遍遍地收拾和打扫。那个时候,她会和沉年说,今天放学后,不要去父亲那里吃了。她要在家煮饭给他吃。她的厨艺很好,任何普通的菜,经过她的手,就会变得非常美味。
沉年逐渐长成一个沉默的男孩。除了更加努力地念书,他亦开始迷恋写作——童年时代过于孤独,就看很多的书。小阁楼里有很多古典小说。包括名著和各种志怪小说。封面发黄,味道陈旧而腐烂。阅读的起初是艰难的。会碰到生疏的字句,但是,他依然略带辛苦地坚持看完。之后,阅读逐渐变得顺畅。他看的都是古旧的故事。关于各种传说和无从考证的历史。那些故事峰回路转,并且让他深刻着迷。后来沉年亦开始了这样的记述方式,并渐渐着迷于这种方式——对自己说话,把心中所想的全都写下来。有时候只有几行,有时候却有好几页。文字让他满足。
他写了许多故事。都是关于那个酷似她母亲的美丽女子。沉年不知道那女子的名字。在他的日记本上,都是用“她”字代替。但是沉年想,她一定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就如同她的人一样。他已经许久没有去看她了。他一直羞于见到她。所以,他一直忍着,并且,努力奋斗着。现在,他的学习成绩有了飞速提高。而他的作文,亦常常会被老师当作范文,在课堂上大声朗读。老师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故意刁难他了。他正在被注意。
所有的这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沉年看到了自己的成果。有时候,他再次想到那个女子,会在心里悄悄地对她说,放心,我会一直努力的。在他写的那些故事中,他就把她描述成一个温柔漂亮的女人。她终于可以每天见到自己的孩子了。她的脸上,盛开了灿烂的笑容。
他在悄悄地,把她当作自己的母亲那样依恋了。常常地,她的脸就与母亲的脸重合了。他突然分不清,哪个是她,哪个又是母亲了。在一个下午,他做完数学作业,写完一篇作文之后,突然的,就在暮色中,再次看到了母亲。很久都未曾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