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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来了,秋风正凉。枝头的叶片已三三两两开始泛黄。宽敞的庭院里三朵葵花正旺。午后的阳光像位迟暮的美人,面容慵懒而疲倦。闲来无事,我跪在地上看蚂蚁运粮。黑压压的蚁群在我面前熙来攘往。一只大青虫躺在地上纹丝不动,任由蚂蚁开肠破肚后的吮吸或搬运。六只芦花鸡和一只高冠的大红公鸡在我屁股后面抢食吃。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鸡嘴梆梆的点地声。
好奇地盯着忙碌的蚁群,我的鬼点子就爆米花似的争着抢着往外跳。我先是折一截干枯的柳枝,把长长的蚁群割了一段又一段。可不一会功夫,它们又连成了一条粗黑的线。心想:咳,这样不行,那就干脆吐口唾液淹它们。我在黑压压的蚁群上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十多只无助的蚂蚁在雪白的唾液里拼命挣扎。满足了幸灾乐祸的心理后,我搔了搔头皮,开心地笑了。突然,从背后伸过来一双大手,猛把我双眼蒙住。我眼前一片漆黑。我说,松开手吧,叔叔,我知道是你。我欲扳掉他铁钳般的大手,却怎么也扳不动。
叔叔已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就住在西隔壁。按理早该结婚了,跟他年龄不相上下的人的孩子已经满庄跑了。独他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其实心里面想老婆都快想疯了。他老爬墙虎似的缠着我爷,让爷爷给他找老婆。我爷爷就说:你啥时学会过日子了,就啥时给你找媳妇。这不,家徒四壁一穷二白,桌面上常杯盘狼籍。吃过饭后,碗筷刷也不刷就扔到锅里,锅盖掀到一边,养肥了一群苍蝇和蚂蚁。看上去脏兮兮的。平时,要是二叔在家,他准乖乖的,让他上东他不敢上西,让他打狗他不敢撵鸡。要不,二叔就把他吊在树上狠狠揍一顿。眼下,二叔已带着二婶子(其实说得简单点,这是他白捡来的老婆,不过在现在看来,他们理应属于自由恋爱,但在当时的农村,这是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事)私奔了。前几天,二婶子的娘家纠集了鬼头鬼脑的一群人,把叔叔家的锅碗瓢盆砸了个精光,就连那两扇木制的大门也给拆了。那伙人觉得这样好像还不过瘾不解愤,连大爷(二叔的亲哥哥)家也被他们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那两扇木门的下场就是:在家门口的池塘里漂了两天。大爷的大女儿,也就是萍姐,为此大病一场。
现在好了,三老爷沿着村后的小路七拐八拐拐到他女儿家去了。三奶奶过早去世,二叔二婶子再一走,家里空得像一口锅。叔叔在院子里翻跟头撂螃蟹都绰绰有余。不过,叔叔实在聪明,他看啥学啥,学啥会啥,一句话:无师自通。他用自行车链制了把打火枪,直把我羡慕得要死。他随手扯几片废纸就能糊一面怪模怪样的风筝,但飞得就是高。此外,他还选了截“Y”形的树杈,买上几根皮筋, 再拴块牛皮,就制成了一把弹弓,天天跑去打鸟。就为这,我像是他的影子,一天到晚跟着他东游西荡,常滚打的像块泥巴。
叔叔说,李渔,走,咱们出去玩。随后,不容我分说,拉着我就往外走。我们穿过一片辽阔的庄稼地,我们像坐滑梯似的从沟顶滑到沟底。这是一条枯水沟,到处野草丛生。一些草已给阳光暖得金黄。我们面对面坐下。他说要讲故事给我听。我说好啊。然后他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说——他突然来个急刹车,哑了似的一声不吭。我迫不及待地问,老和尚说了些什么?他说,老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说——他说得慢条斯理,但一到关键时刻就停了。我心急火燎地问,又怎么啦?他接下来还是说,老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说——我听的不耐烦了,见他在兜圈子。于是就说,别讲了,别讲了,这是骗人的。他又说要讲第二个故事。他说,从前有个猎人,扛了把没有子弹的枪去打兔子。没听到枪响,连打死八个兔子。然后,他偷了个没底的锅,搭在一堆火上,把兔子放进去煮了吃。结果被一个瞎子看见了,瞎子把这事告诉了聋子,聋子忙让瘸子跑去报警,警察骑了辆没有轱辘的摩托车去抓猎人
我问,结果呢?结果?他想了想,谁知道呢?叔叔每讲一个故事都会说从前怎样怎样,然后怎样怎样,接下来却不知道结果怎样怎样。结果反成了没头的苍蝇,横冲直撞。而且,他的故事不知是自己胡编乱造的,还是从哪儿听来的,全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谁也摸不着头脑,独他嚼麦芽糖似的,越嚼越香。头顶传来大雁凄切的哀鸣。我忙抬头张望。这支训练有素的雁队忽而扯成长长的“一”字排云而飞,忽而又拉成宽敞的“人”字上下起落。
第二天一大早,我背上妈妈拖到深夜才缝好的书包去学校报到。走出家门时,天阴沉沉的。校园里杂草丛生冷冷清清,到处是残破陈旧的迹像。这校园对我来说应该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我在幼儿园(其实是这学校的一个幼儿班)呆了一年。在那一年里老师也没教我们几个字,纯粹是放羊式管理。两个女老师轮流坐在前面织线衣,她们穿针引线的手指在我们面前灵巧地晃动了大半年。闲暇时才看着我们做老鹰捉小鸡和丢手绢等游戏。校园里拢共有两排整齐的瓦房。前面一排是看上去很新的红砖瓦房,被一条走廊一分为二。西边是校长家、
体育器材室、图书室和办公室,东边依次是四五年级。后面一排是灰不溜秋的青砖瓦房,幼儿班就在这排房子的最西边。向东依次是一二三年级。各年级仅一个班。由此可知,李庄村不过是一个很小的生产队。校园占地二十余亩,青砖瓦房后面是一片几位老师合伙管理的菜园,里面还稀稀落落地栽了几棵苹果树。菜园中央是巴掌大的一口池塘,听说里面养了好些鱼。另外有处挺重要的位置我差点给忘了。我们的学校大门是面朝南的,在校大门东侧坐落着一间小瓦房,里面药味弥漫。它的主人是位满头华发的老头儿,整天笑盈盈一张脸,四年级的班主任,就是在三年后常喊我软皮蛋,还笑我给舅舅写信时把称呼写成“舅舅同志”的那个挺可爱的老头儿。他负责看校,也可能是因为离家太远来去不方便吧。
这时,有些家长已领着他们的孩子来学校报到了。他们围着办公桌交头接耳有说有笑。看着别人的孩子都有家长陪着,脸上漾着幸福的颜色,心里酸溜溜的。终于盼到一个机会,我泥鳅似的身体从一处偶然闪开的空隙里钻了进去。右手抓着书包,眼睛紧盯着面前这位女老师看上去很和蔼的脸。其实我是认识她的。她姓曹,住在我家后面。按村里的辈分我该喊她大娘,若按我母亲那边(我母亲跟她是同村,我母亲就是她介绍过来的,扯起来还沾了点亲戚的边,母亲喊她姑姑,我模模糊糊记得每逢年关母亲都要给她送节礼。现在,我们两家的关系突然淡化了,谁也不理谁。后来才知道她来我家借犁,爷爷说这犁是我们跟二老爷两家合伙买的,他自己不能做主惟恐两家伤了和气。顺便提一下,爷爷跟二老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样算来,我得喊她什么姑奶奶还是什么姑外婆,我是搞不清了。平时很少去她那儿玩,这些自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了。后来,我还听说她小学还没毕业就来教我们,从课堂上她经常念错字这一点就可见一斑。
我说,老师,我想报个名。我欲把身子再向前凑凑,发觉怎么也动弹不了。周围的人把我挤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很显然,那语气不冷不热。我说我叫李渔。她说,我知道你叫李渔,我在问你大名叫什么?她的语气急速降温。我心想,她这是怎么啦?怎么说变就变?我又没招惹她?可我的大名叫什么来着,叫李、李什么?糟糕,我想不起来了,临来时爸爸啥也没交代,平时也没提过。她又问道,你的户口本呢?干嘛不让你爸爸带你来?我咬紧了嘴唇默不做声。她厉声道,你哑巴了?然后把手一挥,不耐烦地喝道,先站到后面去,别耽误人家。
我噙着满眼委屈的泪水,乖乖地退了出去。泪痕被风干后,我开始打量这间明亮的办公室。虽说不上很大,但对这样一所小学校来说已是绰绰有余。所有的老师都在办公,屋子中央摆了架绿色的乒乓球台,木制的,比我们班级门前的水泥球台宽多了。
不知站了多久,腿也麻了,脖子也酸了。就在我没注意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我面前蹲了下来。那人问道,喂,小朋友,你是来报到的吗?那声音瓷一样脆,风一样软,蜜一样甜。我顺从地点了点头。她又问道,你还没报名吧?我照旧点了点头。她把我领到她的办公桌前(她的办公桌就在曹老师对面)。我感到她的手很温暖,就像我母亲的手。我想,她的年龄应该跟我母亲差不多。她也和母亲一样漂亮,看上去和蔼可亲。后来我才知道她姓胡,教我们数学。她还有一个女儿叫宋晶晶,在五年级读书。她的儿子叫宋棵,小我一岁,和我同班。她丈夫就是我们学校的校长,一家人就住在校园内。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还是告诉她我叫李渔,八岁,姓李。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她微笑着说,那你就叫李渔,好不好?我欣然应允,并把那皱巴巴的五块钱学费交给了她。然后心想:她的笑容真美!
她帮我领了一摞课本。在我临走时还帮我整了整衣衫。走出办公室,雨开始一滴两滴在下。学校离家很近,有两条路可走,或者也可以这么说,算得上有三条路可走。东西面的是两条平坦的大道,可我偏偏就喜欢抄近路回家:穿过学校后面的那片庄稼地。学校西面是一个露天的小型水泥厂,四周也没有院墙。那些人的日子倒也过得很清闲。那一排灰不溜秋的青砖瓦房早已千疮百孔破旧不堪,刺一样摆在那儿,很扎眼。
我回到家时还早。桌上老掉牙的闹钟还在滴滴嗒嗒地响着,好像一个没了牙的老人,用牙龈不停地咀嚼些生硬的食物,却怎么也嚼不碎。我想起我的奶奶,她吃东西时也很吃力。姑姑送给她的糖果她总留给我们吃,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留给我吃。我的四岁的妹妹却不解馋,常老鼠似的在背地里偷奶奶的糖果吃。
叔叔趁我爸妈不在家又来找我了。他把我拉到门西侧的死胡同里,模样鬼鬼祟祟。这时,雨像个根本就没眼泪的小女孩,为了骗取别人手中的糖果,而故意眨巴着水莹莹的一双大眼睛,一不留神就挤落了一滴两滴眼泪。叔叔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我艳羡已久的手枪,然后毫不吝啬地塞到我手里。我有些忘乎所以,手指在枪身上反复摩挲着。叔叔诡秘地说,没纸花就不能打响,你想不想买几张纸花?我乖乖地点头。他又说,那你得给我钱,我帮你买。我说,可我没有钱啊。他佯装生气的样子说,没钱就偷啊,笨蛋。我说,可我不敢
啊。他说,趁你爸妈不在,偷一些他们也不会发现的,怕什么。我心想,说起来倒很容易,可万一被我老爸抓到了,他不打死我才怪呢。他见我犹豫不决,终于甩出他最后的一招杀手锏,你要是不听我的话,那你就得把枪还给我。这下我傻眼了:我怎么也舍不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