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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惩罚。同学们,尤其是那些女生,个个被眼前的场面吓得噤若寒蝉。我稚嫩的手臂哪里经得起她这般敲打。我被迫垂下手臂,头皮像要炸了似的痛不堪言。我的泪水像两条汩汩流淌的河流,没有一丝声响。
可能是敲累了,也可能是她已解了心头之恨,她终于停了下来。这时,那教杆的头梢已四分五裂。我的手臂也布满一道道通红的血痕,很快就肿得像个馒头。她又问我那两个人是谁。我对她已恨得咬牙切齿,眼睛盯着李想孙洋他们却不动声色。她甭想从我牙缝里再抠出半个字,就像从我业已毫无知觉的伤口里怎么也抠不出疼与痛!
她对我无计可施,只好再使诈:还有谁,再不站出来我可要回办公室把那人叫过来认了。到那时,你们可别怪我不客气了。她的话锋利得像把刀子,一下子把李想孙洋他们虚弱的心给切开了。他们几乎是同时站起来的。曹老师放下手中的教杆,伸手去指李想的额头,一下子把他推出老远。孙洋继而被她推了一下,不过他没站稳,打了个趔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号啕大哭。
曹老师对他们的惩罚就这么简单,纯粹是掩耳盗铃。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她故意偏袒李想孙洋他们,问题是没人敢说。我用袖口擦干眼泪,乖乖地回到座位上,在心里一遍遍诅咒这个该死的婆娘。都是她害得我在课堂上做作业时握不了笔。当胡老师喊我到黑板上去做数学题时我犹豫了半天,但最终还是走了过去。我的手红肿得像个馒头,拿讲桌上的粉笔时毫无知觉,我捏了半天也没把一支粉笔拿到手。我急得直想哭,好像有很多目光在看着我。
胡老师在我面前蹲下来,她一只手软软地抚着我红肿的双手,一只手无限怜爱地摩挲着我的头。我觉得她很像我母亲。她问这手是你爸给打的吗?我感到十分委屈,不觉鼻子一酸,眼泪就哗哗流了下来。她的手背上被我的泪水打湿了一大片。我哽咽着说不是,是曹老师。她说那你先回到座位上去吧。
下课后她把我领到她的家里。我在一个旧沙发上坐下,然后开始打量这装饰简单朴素而干净的房间,有些受宠若惊。幸好有胡老师在我身旁,我并不感到十分别扭。我发现眼前木制的茶几上几乎纤尘不染,上面摆着把塑料手枪,黑黑的。我的目光痒痒地在上面扫了一遍又一遍,老想把手伸过去摸摸它。可我的手刚碰着它就碎了似的,痛得钻心。到这时我感觉到了疼与痛,仿佛是撒在伤口上的盐在发挥它的效应。
胡老师从里屋端着杯热水拿了些颜色各异的药丸走出来时,我的目光还像牙齿一样死死地咬着那把枪不放。她把热水和药丸递到我面前,我乖乖地把它吃了下去。一股暖流水草一样由浅入深。我又留恋地看了看那把枪。胡老师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顺手拿起那把枪,问道:喜欢吗,喜欢就拿去吧。我还是有些犹豫不定。结果还是胡老师把那把枪挂到我的脖子上,想必她也知晓我的手指动弹不了,拿不住什么东西。
我走进教室时全班人都在看我,就像看一只稀有动物。跟宋棵惊异的目光撞在一起时,我有些心慌意乱,当然也有些不知所措。我硬着头皮回到座位上刚坐下,宋棵就怒冲冲地站在了我面前。他嘴巴噘得老高,腮帮子鼓鼓的,满脸的不高兴。他说你干嘛拿我的枪,快把枪还给我。同学们开始交头接耳一窝蜂议论开来,他们纷纷指责我的不是,那一刻我的头胀得比脸盆还大。我极力为自己辩护说,这是你妈妈给我的。他说那也不行,快还给我。他伸出手来抢我胸前这把枪,我就护着枪不放。他终因个头比我矮打不过我,结果急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我生怕再闯出什么漏子,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把挂在脖子上的枪还给了他。他呆呆地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中午我没有回家。生怕爸妈看到我红肿的手会揪出我偷人家鸡蛋的事,再打我一顿。我只好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发呆。临走时我让萍姐告诉我爸爸,就说我去大姑母家了。我当然是想骗住我爸爸。大姑母家到这学校的距离跟我家到这学校的距离大抵相当,差也差不了多少。大姑母住在小林庄,在小秦庄的南面,两块巴掌大的村庄亲兄弟一样紧挨着。
放学时雨开始三三两两地下着。萍姐跟霞姑肩并肩撑同一把伞走出教室时,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闪过几许忧伤和犹豫。此刻,我孤单得像一株海棠,被谁狠狠地插在秋风的中央。我想把我稚嫩的叶片拍得更响,可就是没人侧耳倾听或举目张望。我和我的孤独坐在一起,这是一个孩子的孤独。尽管他张口说不出孤独闭口也遮不住孤独!
胡老师发现教室的门没锁,就急匆匆赶到教室。胡老师提着把花雨伞,雨水沿着雨伞隆起的伞箍向下滴。我怯生生地站起来,喊了声胡老师。她说你怎么不回家?这时我就想哭。我说我怕爸爸再打我。她说走吧,到我家吃饭去。然后不由我分说,拉着我就往外走。我的手被她握得很痛,可我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们一家人正围在一张圆桌上吃午饭。见我来了忙给我腾出一处空位。我用筷子夹菜时显得很笨拙,当然不是因为我不会使用竹筷,而是我的手还隐隐作痛。胡老师忙又为我换了把勺子。饭后,宋棵把那把枪递到我面前,轻声说道这枪送给你吧。我说不要真的我不要。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他说你拿着吧,我妈还会给我买的。他固执地把那把枪往我怀里塞。直到胡老师在一旁向我笑着点了点头,我才谨慎地把枪收下。雨啪啪地打着窗玻璃。我趴在桌子上看宋棵画画。胡老师在专心致志地织毛衣。宋校长和女儿呆在卧室里看那台14寸的黑白电视。
下午。雨还在哗哗地下着。我们的室外体育课泡汤了。体育老师就在教室里教我们做传递黑板擦这种简单的游戏。体育老师姓杨,个头不高,身材略胖,年龄约莫三十岁上下。他还教我们唱歌和画画。在我们的唱歌课上他老喜欢讲故事给我们听,可他这人跟我叔叔差不多,讲故事从来都是有头无尾,这节课没讲完的故事说好到下节课接着讲的,可到了下节课他又讲新故事给我们听。害得我们一学期下来没能听上一个完整的故事。
现在,他面向黑板背对我们站着。他说:开始。话音刚落,黑板擦就在我们手中飞快地传递开来。看样子谁也不想被抓着。随着杨老师一声停字,黑板擦正好落在李慧手上。这下好了,杨老师事先就交代清楚了:谁输了谁就要为大家献一个节目。只要你高兴,随你唱歌也罢,跳舞也罢,讲个笑话也罢,说个谜语也罢,通通都行。
李慧生得落落大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上去楚楚动人。她站在座位上为我们唱了首歌,那首歌的歌词好像叫什么小呀么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风雨狂的。她的声音很清脆,像一串铃铛,连我们的老师也听得如痴如醉。他带头为她鼓掌,我们继而跟着响应。
游戏继续进行,雨还在下。我的手还很痛。黑板擦落到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忙用手背把它蹭到孙洋的桌面上。孙洋还没把黑板擦传出去杨老师就喊停。他在桌子下气得直跺我的脚,怕被老师抓着,我敢怒不敢言。他站起来老是出洋相:一会儿搔搔头皮,一会儿摸摸屁股,猴子似的。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表演什么节目,只好咧开嘴巴傻笑。他那滑稽的模样逗得大家忍俊不禁。杨老师看他实在是黔驴技穷,干脆让他坐下了。游戏照常进行。孙洋算是蒙混过关。
下午放学后,我是搭萍姐的雨伞回家的。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可回到家我刚把书包丢下,就发觉一家人都在神色狐疑地看着我,像是大白天撞了贼。我被盯得浑身不舒服。爸爸开门见山道:李渔,你有没有偷家里面的钱?我心想到底是纸里包不住火,到哪里也找不到不漏风的墙。看来我终于引起了爸爸的注意和怀疑。可我还是想装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我说没有啊,我没没偷。其实我早已乱了阵脚。爸爸说什么,没有?我看我是不揍你个龟羔子,你能把咱家给掏空。我见状不妙,害怕屁股再遭殃,到时恐怕连做板凳都做不成,立即撒
腿就跑。爸爸在我屁股后面紧追不停。
我的衣服很快湿透了,叶片一样贴在身上。雨水顺着头皮向下流。我脚下的泥水四处飞溅。村里的路七拐八拐能拐上九九八十一个弯。我侥幸逃脱爸爸的追赶完全是借助拐弯的间隙,迅速躲进一个臭气熏天的厕所里。村里的厕所大都是露天的。我躲在里面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心如疾落的鼓点,怦怦狂跳。
天很快黑下来了。我的身体被夜色裹住,胆子才大了些。我在家门外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敢进去。我搂抱着自己,又冷又饿。透过门缝,我看见一家人正围在饭桌上准备吃饭。但没人动饭筷,这当然不包括我四岁的妹妹。桌面上的饭菜热气腾腾。一家人都好像忧心忡忡。爷爷在闷闷地抽旱烟袋。
家门口这台脱粒机好像比我还孤独,它总含着满口沉默,平时什么话也不说。只有在农忙时节才把长久积蓄在身体里的声音一股脑吐出来。爸爸不知跟妈妈说了句什么,就一起向外面走来。我情急之下躲到脱粒机下面。爸爸和妈妈在脱粒机前停下。他们你一声我一声喊着我的乳名,可我就是不敢应声。雨还在下。这是极少见的鬼天气,雨点落在脱粒机锈迹斑斑的皮肤上,发出啪啪的声音。那啪啪的声音水一样灌溉我空空的耳朵。
妈妈在低声啜泣。她说这可咋办呢。爸爸很耐人寻味地叹了口气。爸爸和妈妈没有打伞,也没有披雨衣,他们的衣服怕是要被这该死的雨水给淋湿了吧。我在想我要是再不应声,他们会不会到外面去找我呢。我瑟瑟发抖。我想喊爸爸妈妈。我还想让爸爸妈妈把我抱起来,那感觉真好。
果真不出我所料,爸爸要出去找我。他跟妈妈说你去把手电筒拿来,我出去看看。这回,我心软了,慢慢地把自己的身体从脱粒机下挪出来,胆怯地喊到爸,妈,我在这儿。我敢说他们肯定被我吓了一大跳,不过我在黑夜里看不甚清楚。妈妈牵着我的手就往屋子里走。我们住的还是茅草房,屋脊上又漏雨了,地面上摆了几只瓦罐用来接雨。谁料,堂屋的地面上还摆了块烧焦了的炉渣,不用说又是事先为我准备的了。我又想逃,但已逃不了。我知道爸爸不会放过我。跪炉渣是我每次犯错后的必修课。爸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跑得了猪跑不了圈,你早晚都得回来,我倒看看你个龟羔子到底改不改。
我知道现在求谁都没有用。换过衣服后,我照样光着膝盖乖乖地跪在炉渣上。这炉渣浑身是刺,像只刺猬扎在我的膝盖上,直痛得我龇牙咧嘴。其实我早已饥肠辘辘,看着一家人不慌不忙地围在一起吃饭,直把口水往肚里咽。妈妈几次回头看我,又看看爸爸,欲言又止。想必我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很逗人,不然妹妹怎么老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我。
吃过饭后爷爷睡觉去了。妈妈照着手电筒跟爸爸一起去喂猪,留下妹妹看着我,不准我吃饭。趁爸爸跟妈妈不在,妹妹忙要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