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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溜小跑去打小报告。结果,饭没吃成,尿罐被砸了个稀巴烂,那几十斤粮食也全被没收。
正想着奶奶,奶奶果真迈着三寸小步走过来了。她可能是听到这边有什么动静所以过来看个究竟。她那骨瘦如柴的身体在秋风中摇摇晃晃。为此,我一直惴惴不安,生怕奶奶会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给吹倒,甚至给吹走。那我就再也见不到奶奶,也见不着那些甘之若饴的糖果了。奶奶忙跟李慧她妈打招呼,出了啥事啊,大妹子?李慧她妈很尴尬地笑了笑,那笑容像是从牙膏皮里硬挤出来的。她忙说没事没事啊,嫂子。奶奶刚跟李慧她妈答过话见我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就指着爷爷的鼻梁破口大骂,你个死老头子,发什么疯让孩子跪在地上?李渔,快起来,起来。就是就是啊,起来吧,李渔。李慧她妈附和了两句之后,话锋一转,老嫂子啊,没什么事,俺走啦。奶奶忙说慢走啊,以后有空常来坐坐。李慧显得很不服气,临走时还回头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嘴巴撅得老高,直能挂两个油瓶。我调皮地向她笑了笑。
接下来,邻里几家忙着给兰花姑看病。先是到李医生家,李医生对此束手无策。紧接着到大队卫生院,情形同样如此,然后到周边各乡镇卫生院,这样跑来跑去七八天,全靠大家用平车拉着,二奶奶就坐在车前头,哭得鼻一把泪一把,兰花姑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最后,大家把希望全压在江河医院上。但兰花姑的病情急剧恶化,开始她还能无意识地吃点零碎的食物,可现在只能喝点白开水,食物已经难以下咽。大家乱了阵脚。加之在江河医院这样的大医院的医疗费已经难以为继,兰花姑只好又被送回家。一家人整天呆在家里嚎啕大哭,饭也吃得没滋没味。
听说姑姑独个儿躺在西墙边的茅草屋里,开始几天村里来看她的人络绎不绝。大家私下里都说是看在这可怜兮兮的孩子的份上才来的。他们都说这孩子,真可怜哪。可一听说兰花姑得了这种怪病,便很少有人再来了,好像这房屋突然患有瘟疫似的。那个光线黑暗的茅草屋里挤满了特别亲近的几家大人。我跟二奶奶的孙子取儿趁人不注意偷偷跑了去看。透过大人相互间闪开的缝隙,我见了兰花姑最后一面: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两根粗黑而颀长的发辫平铺在胸前,呼吸时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大家都说是有口痰在喉咙里。兰花姑的手在胸口上不停地抚摸,谁也不知道她想摸什么。大奶说可能是胸口闷了慌,要不就是想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桂花姑端着特意为兰花姑准备的小花碗给她水喝,刚递上两汤匙白开水,水就又从她嘴角溢了出来。就这样,兰花姑连水都喝不下去了。桂花姑急得连眼泪都抹到小花碗里去了。奶奶跟二奶奶老泪纵横地挨在一起。我和取儿一听说以后可能再也见不着兰花姑了,就傻乎乎地挨在一起抱头大哭。我们几乎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结果却被大人们赶鸭子似的赶了出去。我们委屈得要命,呆在大门外继续哭。兰花姑的那双手好像还在我面前不停地抚摸。
当天夜里,兰花姑就咽了气。大伙儿七手八脚把她用席子裹上,三更半夜把她给偷埋了。为此,二奶奶一家人死气沉沉了好几天。
第二天中午放学回家,我顾不得吃饭就跑去找取儿玩。我们跪在地上滚琉璃球。地上是早已挖好了的东西南北中五个窝。当然,若有四个人玩这种游戏会更有意思,但我们对此还不太熟练,那些年龄大我们一些的人常呆在一起玩,根本不允许我们加入。我们就只好自个儿毫无顾忌地去玩,那些所谓的规矩之于我们而言,有没有都是一个样。
我们玩得正起劲,取儿却突然呆住了,好像有谁喊了他一声似的,他呆呆地盯着我屁股后面的槐树看,槐树南面是一片枯水沟,枯水沟边长着棵粗大的桑树。槐树浑身上下光溜溜的,啥也没有。我很纳闷:他在看什么呢?他站起身向那棵槐树走去,看上去似乎着了魂了似的。我喊了他几声都没能使他回头。
在离那棵槐树两三米远处,他突然跑了起来,伸出双手抱紧了那棵槐树,就像抱着自己久别重逢的亲人,把头深深地埋到亲人的胸前。由于他的额头急遽撞到那棵坚硬的槐树上,他痛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被他一连串的稀奇举动搞得莫名其妙,尤其是他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吓得我背脊直冒冷汗。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婶婶和二奶奶闻声都赶了过来,急切地问我道,李渔,你们这是怎么啦?不,我不知道啊,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二奶奶过去拉他他却死命地抱紧了那棵槐树。二奶奶看拿他没法子,忙招呼婶婶,婶婶看哄劝都没用,只好死拉硬拽才把取儿从那棵槐树上拉开。可满脸泪痕的取儿仍回头姑姑姑姑地喊个不停。婶婶问他,你姑姑在哪?他说就在那,在那啊。然后又姑姑姑姑地喊。
以后几天,取儿都乖乖地呆在那棵槐树下,说是要等他的姑姑,像一个守株待兔的娃娃。每次都是婶婶死拉硬拽才把他拉回家。二奶奶一家人都为此发愁。最后也不知是谁提出来把那棵槐树砍了算了。小叔就拎着斧头和锯子三下五去二把那棵槐树给解决了,只留白花花一块树桩,像块醒目的胎记。这下取儿傻眼了。在树桩前呆坐了一整天之后,他大病一场。直把二奶奶一家人吓得面如土色,又是烧香磕头又是献酒,左一声菩萨右一声佛爷,只差没给他们写信送红包。
冬天很快就来了,这个冬天格外寒冷,太阳大抵是这个季节里最暖的色彩了,有阳光的日子总让人觉着温馨。尽管如此,校门口两侧天天都有摆小摊的,东面的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儿,大概害了气管炎,天天咳嗽个不停。他的家就在学校东隔壁,有时他老伴也会来帮他照看摊位。他想必老眼昏花,摊位上的东西,尤其是糖果和小人书,常无缘无故就没了,害得他自个儿破口大骂:这些龟孙子,真是吊死鬼搽粉死不要脸。他刚骂上几句就上气不接下气脸也憋得通红。有些调皮捣蛋的家伙(像我们班的孙洋就是)可能也是吃饱了撑得闲着没事干,偏偏就常来戏弄他,跟他斗嘴。老头儿气得那两撮白花花的胡子翘得老高,浑身直打哆嗦。后来,他也学着走街串巷的不停地摇拨浪鼓的货郎,弄了架用铁丝网裹起来的箩筐,把东西一古脑儿摆进去,丢东西的事自然也就很少再发生了。可校门西侧的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却不,那样子很吓人,像是我们大伙儿的父亲,满脸严肃,学校里没人敢惹他。他一如既往地把摊位摆在地面上,谁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我们一般都在他那儿买糖果啊,小人书啊,还有气球啊什么的。那糖果有屋檐六色的麦芽糖,嚼在嘴里黏牙,此外还有小钢珠般的糖豆,看上去像药丸。其他还有些糖果我连名字都说不出来。还有那些小人书,有黑白的连环画,类似于看黑白电视,当然也有些彩色的小人书,想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像大拇指,像小红帽,还有卖火柴的小女孩。至于那些气球都是些没充过气的,白色的软软的卷在一起,五分钱一个。我们老和尚打鼓似的通通在那儿抢着买气泡吹。待到我们长大后才知道那其实是些避孕套,他拿来当气泡卖,专哄我们这些小孩子。
相比之下,那老头儿的生意就冷清多了。平时几乎没人光顾他的摊位,好像是怕被他剧烈的哮喘病传染上身。如果说有的话也只是可怜巴巴的几个小女孩要么是西面的摊位晚来或早走或没来,要么就是看中了那铁丝网里的美丽发卡,像白雪公主头上戴的发卡那样漂亮。
就是因为这个老头儿的锈迹斑斑的铁丝网里摆了本我梦寐以求的小人书:《卖火柴的小女孩》,我才闯了大祸。要知道,对得到这些小人书比得到可口的糖果还要让我垂涎三尺。我每天经过那个铁丝网的时候都要眼巴巴地看上一会,然后才恋恋不舍地走开。很长一段时间我像是着了魔似的,老想着再去偷家里人的钱。可挂在墙上的那个本用来装钱的铁盒子早被爸爸藏起来了。于是,我把注意力转移到我爷爷的腰包上。他的棉袄里有个塑料包,那里面装了很多钱。因为我和爷爷睡在同一张床上,待到灯熄后爷爷已鼾声四起,我还是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觉。直到三更半夜,我偷偷下床,从爷爷盖在被子上的夹层棉袄里掏出那个钱包,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块两块或三毛五毛的零头,情急之下我索性抽了张十块钱的钞票。要知道这十块钱可以买很多很多的东西,总之要是在平时我连想都不敢想,整天巴不得口袋里能有他个一毛两毛,有时有个三毛五毛都是富裕的,再有个一块两块就觉得简直不得了了。
第二天我跑到那老头儿的摊位前,看那本我心仪已久的小人书还在,简直欣喜若狂。可当我把那十块钱递过去的时候,那老头儿吓了一大跳,手像是被通红的烙铁给烫了一下。他捉贼似的看了我老半天才说,这钱是家里人给你的吗?我忙说是啊是啊。他将信将疑地把钱收下,然后把那本小人书以及一大把零钞一股脑递给我。然后我又花去几毛钱买了一些糖果和一把琉璃球。
我本以为这次可能够把它隐藏得滴水不漏了。谁知爷爷很快找到学校来。爷爷来的时候我正在津津有味地看那本小人书。不过,爷爷并没直接找我算帐,而是找到办公室。校长亲自审问我。不用说,这件事引起了他们的重视。开始无论他们怎么问我都死不承认,谁知这时胡老师偏偏也在场,我想如果不是胡老师我是决不会向他们承认错误的,起码我不会心服口服一一供认。胡老师轻轻抚摸着我的头说,小孩子可不许撒谎啊,老师可不喜欢爱撒谎的孩子,不管你偷没偷钱,只要你说的是实话,老师就喜欢。跟老师说,你到底偷没偷你爷爷的钱?这时我突然有点后悔,不知为什么,在别人面前我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而且从不脸红,可在她面前却不能。她摸着我的偷的时候我又种很强烈的冲动,我想喊她一声妈妈。我知道如果我把这个想法说给人家听,人家准会说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可在她面前我就像个傻瓜。我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钱是我偷的。她问那钱呢?都花光了吗?我说,没有。我把剩下来的钱全掏了出来,放在办公桌上。这时我发现钱好像少了很多,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钱给弄丢了。她问我你身上还有吗?我说没了,全在这儿。她点了点后说道,这里才四块五毛钱哪,你都买了些什么,怎么花了那么多钱?我说我买了本小人书花去三毛,买了点糖果和琉璃球花去两毛。她说那应该剩九块五毛钱才对啊,那五块钱呢?你是不是弄丢了?我说,我也不知道。她说那你以后可千万别再偷家里人的钱了,知道吗?我拼命地点了点头。
墙上的挂钟响了,声音有点闷。我数了数,拢共敲了九下。在一旁跟校长谈话的爷爷走过来拉着我就往外走。胡老师忙走上来说,大爷,孩子还小,不懂事,回去您可别打他啊!爷爷说,不会的不会的。可爷爷到底还是强迫我把那本心爱的小人书给退了。看来那老头儿跟我爷爷很熟,他们坐在一起长吁短叹了半天,爷爷吧唧吧唧地吸着旱烟袋,他面前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