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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骚小昙花-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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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她问。

“拿着。”他塞给她一支毫笔。“画过图吗?”

“没有,爷爷不许我碰。”她甚至连笔要怎么握都不清楚,干脆五根指头包住笔竹杆。

他一根根扳开她的指,再重新让她正确握牢笔,右手执住她的,毫笔被两人同时握住,他领着她,将笔尖轻轻滑过她方才辛苦磨出来的墨池里。

“我教你画。你想学什么?”笔尖上多余的墨在砚边轻刷,让毫笔的墨量适中。

她想了下。“花。”

果然是女娃儿,挑的尽是这类玩意儿。

“行,就花。”他才说着,笔已经在纸上勾勒渲染开来,一朵墨色牡丹在纸上绽放。

“好难……”

“不难。你瞧,这花瓣就这样画,由最靠近蕊心的那瓣画起。”

“好难……”

“我教着你画,瞧着,眼睛不要看我,看着笔纸。”他脸上又没有牡丹,光瞧他就能瞧会吗?!

“好难……我不喜欢画这种花,你挑简单些的。”她一点努力的毅力也没有,马上就放弃。

也是,他一开始就挑牡丹,确实太过度期待她的慧根。

“那绘莲花。来,这样一画,再这样染开,另一片莲瓣就这样——”

“好难……”又抱怨了。

“不然,兰花,我们来画兰。”

“好难……”她有话说,虽然总是这一句。

“月季——”

“好难……”她连什么叫月季都不知道。

“菊——”

“好难……”这比月季更复杂吧?

最后,她的第一件大作,是只有米粒大小的一朵小花,桂花,而且还是缺枝少叶的一朵桂花。

“这是我画的,第一次画的花!”她的小脸绽亮起来,拿着那小小桂花在炫耀。

他第一次学画的花就是牡丹,而且画得生动美丽,宛如真正的牡丹在纸间重生,如果那颗白米似的桂花是出自他手,他老早就撕烂它了。

“你下回再教我画更难些的花!”她挨在他手臂边,像是画兴大发地要求。她这么说时,没瞧见他脸上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没有下回了。”他冷道。

“为什么?你不教我了吗?”

“对。”他回得肯定,连花片刻的时间去思考也没有。

“你嫌我笨,是不?”亮彩的小脸暗淡下来,唇儿微噘。

“我没有时间教你。”

“可是你看起来不忙。”

“我所谓没有时间,不是指忙或不忙,而是指有没有命教。”他沉了声,最终那句话小到近乎低语。忽尔,他自嘲地笑,“不过也许到那最后还有你陪着我,我也不算太可悲。”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她不喜欢看到他这种神情。

他又拿出了那罐她很不爱闻的臭墨,她拧着鼻,不说话地瞅着他。

他画的仍是人像,只是这一回,他画的是他自己。

她用着嘴小口吸气,出口的声音有些扭曲,但听得出她在笑。“你在画你耶!”好好看喔!而且好像,跟他好像好像!仿佛那张纸是铜镜似的,将他的脸孔完完整整映照出来。“你等等也画我,好不好?”她就要乖乖坐挺身,让他也替她画一张——“不好!”

又被他不留情地狠狠拒绝,她垂下嘴角,要哭了。

“不许哭!”他喝住那颗悬在她眼角,要掉不掉的泪珠子。“……明天我再帮你画,你记得过来磨墨。”

“你不用臭墨替我画?”要她自个儿磨好墨?

“嗯。”

“那你也不要用臭墨画你自己好不好?”

“……当然不好。”

“为什么不好?”

“你不要老是问为什么。”他根本没办法答。

“为什么不要问为什么?”

“你绕口令吗?”他瞪她一眼。

“不能问喔……可是用臭墨画,臭臭的……”以后就不能拿着他的画像看了,因为她怕自己会让臭墨给薰呕。

“画完这张,我就不再用臭墨画图了。”

“你终于决定倒掉它了?还是你终于也闻到它的怪味儿?我就在猜,你是不是鼻子不好,不知道墨发臭了……”又被瞪了,只好噤声。

斐知画绘完了图,问她,“画得像吗?”

“嗯嗯,好像,简直一模一样。”她猛点头。

是的,一模一样。

斐知画却要动手将画撕掉。她一瞧见,小小身子立刻扑过去攀紧他的手腕,不让他将那幅还没干透的画撕破。

“你做什么?!”

“你怎么老爱什么什么的问?烦!走开,让我撕了它!”

“不要撕!不要撕!这张画得很好呀!为什么要撕它?!”

她用尽力量要救画,最后甚至张嘴咬疼他的手,逼他松手夺画。

“你——好痛!”他的手背被咬出一整排红色齿印,最前头的门牙还缺了一颗。“你咬我?!”

“谁、谁教你要撕画!”她虽然有些心虚,可是手里抱着画,眼神很坚定。

“我自己画出来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撕?!”他大声吼她。

“不要问为什么。”她拿他的话堵他。

“将画还给我!”

“不要!”她跑给他追,钻进画桌底下。“你一拿到画就是要撕,我不要还你!”

小身子像条烂泥里滑溜的鳝,东躲西藏,眼看就要捉到她,偏偏她就能从他手里逃掉。斐知画愤而捉来桌上毫笔,在手掌上画下墨咒,在她正准备从他胯下钻逃之际,五指一摊,没干的墨咒就迎面拍上她的脸——“定!”墨咒烙上她脸蛋同时,他大声一喝,原本拔腿在跑的她突然无法操制自己的手脚,它们像是全让人架住,害她不能再逃,甚至身子一倾,直直倒在冷硬地板上,用着一种正在逃窜的难看姿势……“呜……你不可以拿这幅画去撕!你听到没有?你要是把这幅画撕掉,我就再也不来找你!再也不跟你说话!再也不理你!再也不同你好!再也、再也不陪你画画——”看见他动手要取走她手里的画,她抢先哇哇大叫,说出每一句威胁。

“我一点也不在乎你来不来找我,跟不跟我说话,理不理我,同不同我好,陪不陪我画画。”她的威胁一项项被他打回,他拿走那幅画,她想收紧十指却无能为力,只能大声大声哭起来。

“你不要那张画,给我嘛……我要呀……呜……不要撕掉……那张画里是你——是你耶……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这么保护……你竟然说不稀罕我来不来找你……也不在乎我跟不跟你说话……呜……”她哭得打嗝,淌流的眼泪弄花了几笔烙在脸上的墨咒,“我要……我要那张画……”

“撕了它不正好?反正它什么都没了,爹、娘、两个弟弟,全都没有了,只有它留着,何必呢?让它跟着亲人一块做伴不是很好?它活着,就是为了替亲人报仇,现在,那些仇人一张一张全被撕成了碎片,它达成了心愿,你没听见吗?它在求我撕了它,求我不要让它孤孤单单留在这里!”斐知画边说边笑,无法克制狰狞的意念扯扬了嘴角,让稚龄的她分不清楚在说话的人究竟是他,还是那幅画里的人。

“我也没了爹和娘呀……呜……我也什么都没了呀……我也孤孤单单的呀……它要是孤独,你就帮它在旁边画上我,我也没有人陪着……我可以跟它做伴,你用臭墨画也没关系,画在一块就不孤单了嘛……”流过她脸颊的眼泪鼻涕全变成黑色的,将那张花颜染得难看,可是那双眼,反而更显纯净。

缚身咒的墨符被她的泪水给弄糊得快要失效,她渐渐能动着手指,而头一件事便是吃力勾握住他的衣摆,央求他不要撕掉画……“你真要陪着它一块入画?”

她僵硬地逼自己点动螓首,她的毅力让她克服了缚身咒的残缚,再笃定不过。“要。”

“画在一块,就没办法分开了。”

“不分开。”

他蹲低身子,双眸眨也不眨地瞅着她,用手掌将那张小脸上的泪呀墨的全部擦拭,虽然无法完全抹干净,却已将墨咒给消去。

“那么,你坐过来。”他已起身,迳自坐在画桌前,手里的墨绘重新摊开,他拍拍自己的膝盖,一边开始润笔。

她从地上爬起,动动手脚,不敢相信方才为什么它们一动也无法动。她走近他,任他将自己抱坐在膝头上。

“握着笔。”

她听话照做。

“将你自己画上去。”他声音有些沉、有些小,在她耳边道。

“可我不知道怎么画,你带着我画,好不好?”她回过头,无法瞧清他此时覆盖在披散长发间的脸孔,却彷佛听见他从喉间溢出浅浅的笑与哭。

他的长指,缓缓包裹住她的。

笔尖落于纸上,在孤单的人像旁,绘下巧笑倩兮的稚气娃儿,如同小油烛将两人拉长的身影投射于墙间,在画里、在墙上,都是成双对影。

第七章

月下在柜子最下层摸出厚厚三大叠的泛黄画纸,里头的画技生涩幼稚,画着像猫的虎、像鸡的鸟、像废纸团的牡丹花、像筷子的湘竹,那是她自小学习的画作,她盘腿坐地,花了好几个时辰在大叠的纸间寻到那张当年斐知画绘的他与她。

“还以为弄丢了哩。”她捧着画,坐回画桌,仔细将这幅画再瞧清楚。“好稚拙的两个人噢,他那年十岁了没?小毛头一颗。”她的手指滑过画里的他,他那时都不笑,绷着脸,活似大家都欠了他二五八万的,现在则不一样……不,从她的画像添在他身边开始,他就对她很好很好,好到对她百般放纵,说起话来总是轻轻软软,多说一句重话也不曾,不再不理她,也不再对她视若无睹。

结果反而是成天被爷爷数落着没用、差劲、配不上他的她开始远离他,并且将所有不快转嫁在他身上。

“我们都长大了,这幅画也该长大才是。”呵。

方才执笔发愣许久的她,知道自己要画什么了。

一个现在的斐知画和一个现在的月下。

“以后再画三十岁的斐知画和二十七岁半的月下;再过十年,画四十岁的斐知画和三十七岁半的月下:再十年,五十岁的斐知画,胡子都斑白了吧?笑起来眼角也有纹路了,四十七岁半的月下……还是年轻美丽,最多只有一两根白头发;然后六十岁的斐知画……”

从年少画到年老,每跨过一个年岁,就让画里的人跟着他们一块长大,这感觉也挺不差的。

不过她只开心了片刻,又突地收起笑。

“……不对,过几年,他身边就有了媳妇儿,没有位置填我,三十岁的斐知画旁边是另一个二十七岁的姑娘——”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一块变老的人,都不是她。

这个认知,让月下心里有些不畅快,握笔的手紧了紧。

“还有什么好画的,以后让他跟他的媳妇儿一块画好了!”她愤嗔地丢开毫笔,强迫自己离开画桌,将身子摔向一旁的软榻,脸蛋埋在枕间。

反正以后画的另一边,不会是她……

为什么她会这么讨厌这个念头?讨厌到光去揣想,就泛起头疼……“如果我叫他不许娶,他应该会听我的话吧?”她五指揪着枕巾,傻傻看着指节自言自语,“他一定会。了不起在他面前流几滴泪,他就心软了……他说过喜欢我的,还作不作数?”

可是她总是跟他说讨厌他,再有耐心的人也会被磨光磨透吧……“斐知画,不准你娶别人。”她伸直指,用力戳着枕面,将它当成斐知画的胸口,恶霸又任性地命令。“为什么——他一定会这样问。我就回他——因为……因为我不喜欢你娶,你就不许娶!因为……那画里另一半的位置,是我的。”

她抿抿嘴,觉得自己的行径很愚蠢。自己跟自己在对什么话呀?!像个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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