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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生活 -海岩 著-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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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退的会议,就在这间公寓的客厅召开。那一阵公司每次来人,优优都要自动回避,也说不上是什么心理作怪,总之她现在最怕见的,就是信诚公司的那些同事。她过去在公司里位置那么低,现在摇身一变成了老板的未婚妻,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自卑心,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那些熟悉的面孔,和那些面孔突然换上的谗媚的笑容。
    凌信诚向公司的头头们宣布退出的时候优优照例躲到了楼上,她知道楼下的会议对每个人来说,都非同寻常,为此她情不自禁地站在楼梯半腰向下张望,那张望其实仅仅是一种倾听。她听到凌信诚细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在简单省略地讲述了他的身体状况,以及对经商的无趣和无能之后,便说出了他的决定。在他说出决定后楼下陷人一片寂静,这寂静让优优心悬在喉,这时,她突然听到身后发出一声巨响,那一瞬她狂跳的心几乎从口中蹦出!
    她转回头去,整个二楼却一下变得静静无声,看不出那声巨响来自何处,她转身一步步拾级而上,渐渐看到二楼过道上的一只花架,不知何故倒在地上,一盆她最喜爱的蝴蝶兰连盆带花,全部摔得粉身碎骨,碎瓷四处散落,一地落英缤纷。
    优优满腹狐疑,继续向楼上走去,在最后几节台阶却忽然放慢脚步,因为她看到了这场“事故”的肇事者,原来是不知从哪间屋里自己爬出来的那个小孩!
    乖乖似乎也受了这声巨响的惊吓,一动不动地趴在碎瓷残花当中,一双惊惶恐惧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优优。优优惊魂稍定,想喊保姆,但又不愿让自己的喊声让楼下听见。她又怕花盆的碎瓷划伤孩子,犹豫片刻她向孩子走去。
    孩子依然一动不动,仰着恐惧的目光,看着优优沿楼梯自下而上,他的面部不由微微抖动,小嘴也已张开,但没有哭出声音。优优怀着一丝侥幸,继续走上楼梯,当她抱起孩子时她可以感觉到孩子的全身都在抽搐,她极尽温和地抱着他,刚想再说两句温和的话,还没开口就听到孩子胸腔里的一股热气,冲破痉挛不止的喉咙,以井喷似的气量,喷薄而出,紧接着优优的耳鼓被一种令人呕吐的尖叫冲撞攻击,那尖叫声比刚才花盆打碎的声音还要突然,甚至惊惊百倍!
    楼下的人也都听到了花盆倒地的声音,少时又都听到了楼梯上孩子的尖叫。那尖叫声延绵不断地持续,让每个人的神经都变得不堪一击!凌信诚最先熬不住了,离席向二楼冲去,他看见他的儿子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正在优优手里拼命挣扎,他的叫声已经完全嘶哑,只剩下阵阵干嚎和垂死的悸动。而优优站在一地碎瓷当中,进退无据,好像已被孩子吓傻。
    有几位与会者也跟上来了,其中有总经理和李秘书。凌信诚可能觉得他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一把夺过哭嚎不止的儿子,同时冲优优吼叫一声:“他不让你抱你为什么非抱,你非让他哭出病来是吗!”
    这是优优第一次,看到凌信诚如此气急败坏的脸色;第一次,被他如此粗暴的训斥,而且是当着众人。这些人优优全都认识,此时全都面无表情,冷眼旁观。那些眼神一下刺中优优那根最不敢碰的神经,让她立即明白自己无论享受了多少衣食富贵,接受了多少阿谀奉承,但在众人眼里,她仍然是个下等之人,是被摆在大理石台面上的一只花瓶,是供人看的,看腻了完全可以随手一摔!
    优优觉得自己受了屈辱,屈辱使她的自尊心反而强过百倍。她推开挤在楼梯口的那堵无动于衷的人墙,挤出一条逃路跑下楼梯。她没有顾及客厅长桌边上投来的那些诧异的目光,拉开屋门冲了出去。她冲出屋门的那一刻心里大声地叩问自己,她为什么要整天陪着这个恶魔似的小孩子!她为什么非要承受这份罪!
    她一直冲到大街上,才觉得胸口透出了气。可那孩子的尖叫声,似乎还留在耳朵里。仿佛那声音是从耳朵里面往外叫她不知道自己该躲到哪里去,躲到哪里才听不见这声音。
    她麻木不仁地朝前走去,不知不觉走上了一条熟悉的路途。这条路激活了她心中即将磨灭的印象,让她隐隐听到了灵魂的暗示,让她鬼差神使地,走到了那座梦中的大门。
    那座门是她梦中永远的风景,那座门和梦中的样子极其相似。门口有个小屋,里边有个老头,那老头神态依然没变,依然在屋里慢慢悠悠地分着报纸。
    优优走进了那间小屋,那个老头随即抬头开口:“找谁呀?哎,你来过吧,我见过你,你上次是找谁来着?”
    “我找周月。”
    “周月?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周月的老乡!”
    那老头热情起来,还给优优让座,在他拨打电话为她寻找周月的时候,一辆汽车恰从门前开过。优优记得她第一次找到这里,也是有辆汽车正要出门,那辆车后来拉着她一起到公安医院去看周月此情此景,恍然如旧,就像电影中一段黑白梦境的慢速回放。
    汽车绝尘而去,老头电话打完,他的声音唤醒了沉于幻觉的优优:“周月在呢,他马上出来。”
    优优彻底醒过来了,心中自问究竟来此做甚,是来寻找梦中的爱情,还是自愿请缨要当那个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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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优优从浙东天童山回到北京之后,再没给我打过电话,所以我一直认为,她与信诚一切都好,两人正沉醉于甜蜜的爱情生活。那时我正在设计小说的结尾,那结尾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写出这样团圆美满的结尾对我来说,早就心仪已久,在此之前我的多部小说皆因结尾不让读者舒心痛快而屡遭诟病。无论《一场风花雪月的事》还是《永不瞑目》,还是《死于青春》,主人公均在缠绵相爱之后,死于非命。
而《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和《玉观音》之类,虽然人物苟活在世,也是有情男女,天各一方。最好的结局要算《你的生命如此多情》和《便衣警察》了,但男女主人公虽然破镜重圆,心里也是各怀恩怨情仇,读者大多也能看出,那种美满似难持久。所以我一直憋着要写一部真正的团圆喜剧,以免读者对我盖棺论定。优优与信诚的故事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能在祝福他们的同时,也写下他们的幸福供读者分享。我甚至想象万一那位电视剧投资商被“海岩”二字冲昏头脑,冒险拍下此片,那结尾一定是优优和信诚带着他们的孩子乖乖,倘祥嬉戏于蓝天碧水的海边,而此片最后光明的结尾,就定格于他们脸上灿烂无忧的笑容。
    但在这个结尾尚未完成之前,我半夜三更接到了凌信诚的电话。他在电话里的声音非常焦急,焦急中还带了些少见的愤怒,愤怒中又包含了情不自禁的沮丧他沮丧地告诉我优优跑了,时至深夜还未回家。他详细地说了优优离家出走的过程,自我辩解的同时又夹杂了对优优的批评。他说他没想到优优的个性如此之强,脾气如此之大,一言不合,摔门就走,这日子长了可怎么过呢。凌信诚的这个电话,再次把我对爱情能够持久的幻想,无情打破,让我深感男女之间性格冲撞,日久生厌,甚至柴米油盐,经济纠纷,这些才更加真实,更加永恒。
    凌信诚诉说完了,抱怨完了,还是希望我能帮他找到优优,劝她回来。我说优优并没打电话给我,我也不知她的下落,她会不会去医院她大姐那里了?会不会去她姐夫那里了?她姐夫不是开了一个店吗。凌信诚说这些地方他都找过,也打电话问过,他们都说没有见到优优。
    于是我一边答应他明天尽量去找,一边站在优优的立场,做些缓解矛盾的工作。
我说据我观察,优优对你有很深的感情,但你也要为她想想,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守着一个一见她就发神经的孩子,她究竟有多少耐性,究竟能承受多长时间,总不能对她要求过高。另外,你们两人相处,你是强势,她是弱势,她经济上要依赖于你,你又是男的,她在你面前惟一剩下的,惟一敏感的,只有自尊。她因为自尊受伤而离家出走,你应当理解,应当宽容。我的劝说让凌信诚在电话里沉默下来,没再为自己辩解理论,在结束通话前他向我表示,优优回家以后,他可以向她赔礼道歉。
    第二天我是通过阿菊找到优优的。阿菊已经不在医院陪护优优的大姐,因为优优大姐已经出院,住到优优姐夫开的店里去了。优优姐夫拿了凌信诚给的二十万元投资,本来雄心勃勃,要重演志富火锅尚未实现的神话,但自从他倒了几次手机,间或还做了几次“倒卖人口”的“脏活儿”——为一个在北京开酒吧的仙泉老乡从仙泉招了几名坐台小姐,赚了几笔“不赚白不赚”的小钱之后,已经彻底蜕变成一个典型的“机会主义分子”了。我对优优说到“机会主义”这个词时优优居然没有听懂,这是老词,已经多年不用,源自毛泽东在井冈山打游击时期的著作。毛主席说:机会主义就是这里有利就到这里去,那里有利就到那里去,无一定原则,无一定方向。我对优优说,你的姐夫就是这样的“机会主义”分子。他看到北京的网吧生意很火,便立即放弃了他的火锅理想,在酒仙桥那边开了一家网吧,做起了少年儿童的生意。那网吧也起名叫志富网吧,刚刚营业,生意挺火。钱志富就住在网吧后面的一间平房里,优优大姐出院后也住在那里。凌信诚还把公司里一辆八成新的奥拓汽车,让姐夫开着,又单给了大姐三万块钱,让大姐把个家安得像模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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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姐出了院,阿菊却没失业。优优本来想再求凌信诚也帮阿菊找份工作的,但阿菊自己有本事,在医院就地取材找了个挺美的差事。这差事并不是留在医院,而是到一家装修公司去当秘书。装修公司的老板是个工头出身的江苏人,那一阵割阑尾住在大姐隔壁,和阿菊互相对眼交了朋友,没出三天便亲口许愿,并且一出院就说话算话地将阿菊带走。
    我先在那间“志富网吧”里找到了优优的大姐,从她那里得到了阿菊的电话。
我就在那间网吧里和阿菊通了电话,阿菊没听我说完就打断我说:“对,她是在我这里,你要不要和她说话?”
    于是我和优优就说上话了,不是在电话里,而是见了面。见面的地点就在阿菊住的地方,离“志富网吧”很近很近,就在大山子附近的一幢居民楼里,两房一厅的一个单元,家具灯具都是新的。阿菊新交的那位开装修公司的男朋友名叫老六,平时业务很忙,时常不能回家,他不回家时阿菊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她那个公司秘书的头衔只是虚设。
    看来阿菊对她的新生活感到相当满意,我赶到阿菊家时优优刚刚睡醒,正在卫生间里匆匆洗漱,阿菊便带我看了她的这套房子,不无自豪地—一细数这房子的种种好处:三气齐全,全新家具,连空调都是新的,还是松下原装的机子一直数到她的老六。对老六阿菊也挺得意,说老六对她很好,真心实意想要娶她,只是现在公司里业务太忙,顾不上这等家庭俗事,再加上德子倒霉不久,她马上披红挂彩也显得有些不义。总之就先这么过着,看看再说,反正总比优优强吧。见我略露疑惑,她看看卫生间那边,悄声解释:“凌信诚漂亮是漂亮,可那方面的事特别不行,优优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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