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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茶葛瑞格·摩顿森-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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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处的布劳渡河岸上,哈吉·阿里一如往常,像雕像般站在悬崖的最高处,左右分别站着塔瓦哈和嘉涵,哈吉·阿里用热烈的拥抱欢迎他的美国儿子回来,亲切地问候他从大城市带来的客人。
摩顿森看到他的老朋友穆札佛害羞地站在哈吉·阿里身旁,非常开心。两人热情拥抱,仔细打量着对方的面容,穆札佛尊敬地将摩顿森的手拉到自己的心口。
“永青那右?”摩顿森说着传统的巴尔蒂问候语,意思是“你好吗?”脸上满溢着关心。
“我那天其实还好,感谢安拉。 ”十年后回想当时的情景时,穆札佛已是即将失聪的老人,他温柔地说,“只是有点累。 ”
那天晚上在哈吉·阿里家吃晚饭时,摩顿森才知道穆札佛刚完成一趟历经十八天的艰苦行程。从斯卡都到科尔飞唯一的路又一次因山崩而中断,穆札佛刚陪同日本登山队往返巴托罗冰川,马上又带着一小队挑夫,每人背上四十公斤重的水泥,徒步二十五公里山路运往科尔飞。个子瘦小的穆札佛那时已经六十多岁,前后扛了二十趟水泥上科尔飞,日夜赶路,甚至顾不上吃饭,只盼着能在摩顿森到达之前把水泥准时送到。
“我第一次在巴托罗冰川遇到葛瑞格·摩顿森先生的时候,他是个非常和善的年轻人。 ”穆札佛回忆,“很幽默,喜欢开玩笑,也很愿意和我们这些穷协作分享东西。当我找不到他,担心他可能在冰川上丧生的时候,我整个晚上都没睡,一直在向安拉
祈祷,让我有机会救他。后来我找到他,我答应要用我所有的力量保护他。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在帮助巴尔蒂人。我很穷,只能贡献我的祈祷,还有我的力气,我很高兴能给予这些,帮助他盖学校。后来,我搬完那些水泥回到自己的村子里,我太太看着我的瘦脸说:‘怎么回事 ?你被关进牢里了吗 ?”’说完穆札佛大笑。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摩顿森就在哈吉 ·阿里家的屋顶上踱起了步子。他现在是一个组织的会长,肩负更重的责任,不光是盖好这个偏远村庄的学校而已。霍尔尼对他的信任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宽肩膀上,他决定了,不能再参加没完没了的会议和庆宴,必须尽快将学校盖好。所有村民在工地集合后,摩顿森带着铅垂线、水平仪、账簿跟他们会面。 “盖学校,就像是指挥交响乐团一样。”摩顿森说, “我们先用炸药把巨石炸成较小的石头,然后几十个人在混乱中左弯右绕,把一篓篓石头搬给泥水匠。玛克玛像变魔术一样,用铲子铲两下就把石头理成整齐的石砖。妇女们则从河里挑水过来,倒在大坑
里搅和水泥,然后泥水匠把混好的水泥抹在石砖上,一排一排把砖慢慢砌起来。孩子们趁水泥没干赶紧冲过来,用小石头把石砖间的空隙填满。
“我们非常兴奋,特别想帮忙。 ”学校老师侯赛因的女儿泰希拉说,当时她只有 10岁。“父亲跟我说学校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可我不知道学校是什么,所以跑到工地想看看大家为什么这么兴奋。家里每个人都去帮忙了。 ”
“葛瑞格医生从他的家乡带了些书来。”哈吉·阿里的孙女,当时 9岁的嘉涵说,“里头有些学校的照片,所以我大概知道我们要盖的是什么了。葛瑞格医生穿着干净衣服很高贵,照片上的孩子看起来也都很干净。我当时在想,如果我去上学,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得很高贵。 ”后来她和泰希拉成为了科尔飞学校第一届的毕业生。
整个六月,学校的墙慢慢筑高,但是每个工作日都有一半的工人跑去照顾庄稼或是牲畜,建筑进度比摩顿森预期的落后很多。
“我努力扮演严格公正的工头角色。 ”摩顿森说,
“我整天待在工地,从日出到日落,用水平仪确定墙砌得够平,用铅垂线量它们够不够直。我手里一直拿着笔记本,眼睛盯着每个人看,焦虑地计算每一块卢比。我不想让霍尔尼失望,所以我逼大家逼得很紧。 ”
8月初一个晴朗的午后,哈吉·阿里在工地拍了拍摩顿森的肩头,邀他一起去散个步。老人带着摩顿森往上走了一个小时,脚劲好得让比他年轻几十岁的美国人自叹弗如,但摩顿森也觉得时间正在一点一滴地浪费。当哈吉·阿里终于在狭窄的岩架上停下来时,摩顿森已经气喘吁吁。
哈吉·阿里等到摩顿森喘过气来,让他看看眼前的景色。空气是高山上特有的清新,远在乔戈里峰之外,喀喇昆仑山脉内层的冰峰直刺蓝天。千米之下的科尔飞,逐渐成熟的麦田一片翠绿,但看起来那么渺小脆弱,仿佛漂浮在岩石海洋中的生命之舟。
哈吉·阿里伸手放在摩顿森的肩上。“这些山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他说,“我们也一样。 ”说着他拿
出象征村长权威的棕色羊毛“托比帽”,戴在银白的发梢。“你不能决定山该做什么。”他语调中的严肃把摩顿森震慑住了,一如眼前的景色。“你必须学会聆听它们。所以我也请你听我说,因为全能安拉的慈悲,你为我的村民做了很多,我们很感激。但是现在你得再为我做一件事。 ”
“我愿意做任何事。”摩顿森说。
“坐下,不要说话。”哈吉·阿里说,“你把大家都快逼疯了。 ”
“然后他伸手把我的铅垂线、水平仪、账簿全都拿走了,快步走回科尔飞。”摩顿森回忆道,“我跟着他走回屋里,不知道他要到底做什么。他脖子上一直戴着一个皮串,上头穿了一把钥匙。他用钥匙打开一个褪色的木雕柜子,把我的东西锁在里头。里面放的都是重要的东西,有腌山羊肉、他的祷告珠,还有他那把旧式英国滑膛枪。然后他要莎奇娜备茶。 ”
在莎奇娜煮“白玉茶”的半个小时里,摩顿森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哈吉·阿里则用手翻着他最宝
贝的《古兰经》,专心沉浸在内心世界里,默念着祷词。装着滚烫酥奶茶的瓷碗在他们手中冒着热气,哈吉·阿里终于开了口。
“如果你想在巴基斯坦成功,你就得尊重我们的方式。 ”哈吉·阿里边说边吹着他的碗,“当你第一次跟巴尔蒂人喝茶的时候,你是个陌生人;第二次,你就是我们的贵客;第三次你再和我们一起喝茶,就已经是我们的家人了,而为了我们的家人,我们会无怨无悔地做任何事,甚至是死。”他把温暖的手搭在摩顿森的手上。“葛瑞格医生,你必须花时间去喝这三杯茶。我们虽然没受过教育,但是我们并不笨,我们已经在这里生存居住了很久。 ”
“那一天,哈吉·阿里教了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一堂课。”摩顿森说,“我们美国人认为必须尽快把事情做完,我们是个三十分钟解决午餐、两分钟完成橄榄球训练的国家,我们的领导人认为靠‘震撼教育’式的宣传活动,就能在攻进伊拉克之前赢得战争。哈吉·阿里教我要花时间喝上三杯茶,把速度放慢,像重视盖学校一样,重视和工人之间的关
系。他给我上了宝贵的一课,让我知道从跟我一起工作的人身上,我还有太多东西要学,而不应该自以为是,总想着教给他们些什么。 ”
三个星期后,当摩顿森从工头降级为群众时,学校的墙已经砌得比他的头还高,只差把屋顶盖上去。常嘎吉偷掉的屋梁再也找不回来了,所以摩顿森又回到斯卡都,跟帕尔维一起监督新梁的采购和制作,确保它们足够强韧,能顶得住科尔飞严冬时的大雪。
意料之中的一场山崩,让前往科尔飞的路再度中断。运送木料的吉普车被拦在了二十五公里外的山下。帕尔维正和我讨论该怎么办时,
“第二天早上,看见一大团尘土往河谷方向移来。”摩顿森说,“哈吉·阿里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们面临的困境,连夜发动科尔飞的所有村民步行下山,他们抵达时还在拍手唱着歌,精神好得根本不像一夜没睡的人。最神奇的是,连谢尔·塔希都来了,还坚持要搬第一包货。 ”
“照理村里的宗教老师不应该做粗重的事情,
但他坚持要帮忙,领头带着我们这一行三十五个人走了二十五公里的山路,把屋梁搬回村里。谢尔·塔希幼年时得过小儿麻痹症,走路有点拐,走这段路对他来说非常辛苦,但他一路笑嘻嘻的,若无其事,带领我们走上布劳渡河谷。这位毛拉是想用这种方式表达他对教育科尔飞孩子的支持——甚至包括教育女孩子。 ”
但并非所有布劳渡河谷的人都和谢尔·塔希的看法一致。一个星期后,摩顿森和塔瓦哈站在一起,正赞叹玛克玛和他的工人们安放屋梁的纯熟技术,忽然听见一群孩子的喊叫声。孩子们通报说,有一帮陌生人刚刚过桥,正往村子里走来。
摩顿森跟着哈吉·阿里走到桥上方的制高点,看到有五名男子走过来,其中一名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后头四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手里拿着白杨树枝修整成的棍子,边走边用棍子敲着手心。领头的长者身材很瘦,看起来一脸病容,爬上科尔飞时还拄着拐杖。距离哈吉·阿里一百多米时,他停下脚步,傲慢地要科尔飞的村长走过去迎接他。
塔瓦哈挨近摩顿森,“糟糕,这个人是哈吉·麦迪。”他悄声说。
摩顿森早听说过这个人,他是艾斯科里的村长。摩顿森说:
“他像个黑手党老大一样控制着整个布劳渡河谷的经济。巴尔蒂人卖的每一只绵羊、山羊或是鸡,他都要抽成。他也盘剥登山者,用离谱的高价贩卖物资。如果有人卖给登山队一个鸡蛋,胆敢不让他抽成,哈吉·麦迪就会派打手用棍棒修理那些人。 ”
哈吉·阿里拥抱过麦迪后,他拒绝了喝茶的邀请。“我就在这儿说话,这样大家都听得到。”他对岩壁旁开始聚拢的人群说:
“我听说有个异教徒来到了这里,企图用他教的东西毒害穆斯林的孩子,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哈吉·麦迪嚷了起来。“安拉禁止女孩子受教育,我也禁止你们盖这所学校。 ”
“我们会把学校盖好的, ”哈吉·阿里平静地说,“不管你阻止还是同意。 ”
摩顿森往前走去,试图化解越来越浓的冲突气息,“我们何不先喝茶再讨论这件事 ?”
“我知道你是谁,‘卡飞尔’(拒绝信仰者 )。”麦迪使用了形容异教徒最恶劣的词汇,
“我跟你无话可说。 ”
“至于你,你不是穆斯林吗 ?”麦迪转身对着哈吉·阿里恐吓道,“真主只有一位。你是侍奉安拉,还是侍奉这个卡飞尔 ?”
哈吉·阿里拍着摩顿森的肩膀说:“从来没有人来到这里帮助过我的村民,我每年付给你钱,但你什么事也没帮我们做过。这个人比你好,他比你更当得起我的奉献。 ”
哈吉·麦迪的打手蠢蠢欲动,他举起手作势要他们先别动。“如果你坚持要留住你的‘卡飞尔’学校,你必须付出代价。 ”麦迪的眼睑开始往下垂。“我要十二只最大的山羊。 ”
“如你所愿。 ”哈吉·阿里将背转向麦迪,借以鄙视他自贬身份的索贿,“把邱可拉巴带过来。”哈吉·阿里吩咐道。
“要知道,在这些村子里,一只山羊就等于头胎小孩、珍贵的母牛、家里的宠物,统统加在一起
才及得上它的珍贵。”摩顿森解释道,“每户人家的长子最神圣的任务就是照顾山羊,哈吉·麦迪的要求对他们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 ”
哈吉·阿里一直背对着那个外人,直到十二个孩子拖着粗角厚蹄的山羊过来。他从孩子手中接过缰绳,把羊绑在一起。孩子们把他们最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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