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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条橙-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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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新囚犯躺在地上,鲜血淋漓,伤痕累累,依然昏迷不醒。我这才想起昨晚的事情,禁不住笑了笑。

我下了铺位,赤脚踢蹬他时,却有一种冷冰冰硬邦邦的感觉,于是我走到“大夫”的铺位摇醒他,他在早上总是醒得很晚。可他这次迅速下床来了,其他人也闻风而动,只有“城墙”还睡得死死的。“真不幸,”“大夫”说。“心脏病发作,肯定没错的。”然后他环视我们一圈说:“你们真的不该那样狠打的,十分失策的。”乔约翰说:

“得了得了,大夫,你对他偷拳也是不甘落后的呀。”犹太大个逼住我说:

“亚历克死,你太性急了。那最后一脚实在太厉害了。”我开始为此忐忑不安,说:

“谁挑起的呢?我只是最后进来的嘛,是不是?”我指着乔约翰说:“是你的主意。”“城墙”的鼾声响起来,我就说:“把那个臭杂种叫醒吧,犹大大个摁住他靠栏杆的时候,是他不断揍他嘴巴的。”“大夫”说:

“谁也不要否认轻度攻击过此人,就算是教训他吧,但是很显然,好孩子,年轻力壮,可以说不知天高地厚吧,是你把他置于死地的。真可惜。”

“叛徒,”我说。“叛徒加骗子,”可以预料,两年前的事情又要重演了:所谓的哥们把我撇下,使我落人条子的毒手。从我的眼里看,弟兄们哪,世上哪里都没有信任感可言的。乔约翰去把“城墙”叫醒,“城墙”忙不迭地赌咒,鄙人是真正凶狠毒辣的施暴者。警卫来了,警卫队长也来了,接着典狱长到了,牢房内的哥们一齐响亮地编造着,我为了杀死地上这个血肉模糊的酒囊饭袋、一钱不值的性狂,究竟是如何大打出手的。

那是十分怪异的一天,弟兄们哪。死尸抬走了,全监的囚徒被迫锁闭在牢房里待命,也没有分发食物,连一杯热茶都没有。我们大家只是坐在那儿,看守或警卫在来回巡逻,不时高喊“闭嘴”、“封上屁眼”,哪怕只是听到任何牢房有一点点的耳语声。大约早晨十一点钟光景,透过来一阵僵挺和激动的气氛,就像恐惧的气息从监外弥漫进来,随后我们看见典狱长和警卫队长,跟随着几个不可一世的大个子快捷地走过,拼命讲话。他们似乎一直跑到了过道尽头,接着只听到他们又往回走,这次比较慢,金头发的胖典狱长浑身是汗,可以听到他在说着“可是,长官”、“唉,有什么办法呢,长官?”之类的话。一拨人在我们牢房前站住,警卫队长打开牢门。谁是真正的要员,一眼可以认出的,个子高大,眼睛碧蓝,布拉提真考究,是我所见过的最最可爱的西服,绝对时髦的。他的目光扫过我们这些可怜的囚徒,以极有教养的漂亮嗓音说:“政府再也不能墨守过时的监狱管理学理论不放了。把罪犯都圈在一起,然后坐观其变;你们就开始集中犯罪,在刑罚中犯罪。不久,我们可能要把所有的监狱腾空给政治犯了,”我根本听不懂这些内容,但毕竟这不是在对我训话,他接着说:“普通的罪犯,像这批讨厌的人(这不仅指我,而且指其他人,他们是真正的罪人,十分危险)最好以纯粹的治病救人法来处理。扼杀掉犯罪反射就可以啦。一年后全面铺开,刑罚对他们毫无意义,这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喜欢所谓的刑罚,并开始自相残杀了。”他那严肃的蓝眼睛转向我。我壮起胆说:

“恕我冒昧,长官,我强烈反对你刚才说的话。我可不是普通的罪犯哪,先生,我并不令人讨厌。别人可能令人讨厌,我可不令人讨厌。”警卫队长脸色发紫,大喊:

“闭上断命的臭嘴。难道不认识这位大人是谁?”

“好啦好啦,”大人物说。他转向典狱长:“可以让他当试点的嘛。他年轻、胆大、罪大恶极。明天由布罗兹基来处理他,你可以旁听的,很灵验的,不必担心。这个刻薄的小流氓准保会被改造得面目全非。”

这凶巴巴的话就像我获得自由的序幕。

3

当天傍晚,我被残酷、喜欢推推搡搡的警卫轻缓地拖下去,到典狱长神圣之至的办公室见他。他疲倦地看看我说:“我想,今天早晨那人是谁你不知道吧,六六五五三二一号?”还没等我回答称是,他就说:“此人的来头绝不亚于内政部长的,他就是新任内政部长,他们说三把火烧得正旺呢,呃,这种稀奇古怪的新想法终于开始实行了,命令总归是命令,虽然我私下里实话对你说,我是不赞成的。我坚决不赞成。要以眼还眼的嘛。有人打你,你就要还击,对不对?那么,国家遭到你们这些残酷成性的流氓的重创,为什么就不该也加以还击呢?但新的观点是说不,要我们化恶为善,这一切我看是太不公平啦。呣?”我装作毕恭毕敬、十分迎合他说:

“长官。”魁梧的警卫队长站在典狱长的椅子后面,他立即脸色通红地大喊:

“闭上脏屁眼,社会渣滓。”

“好了,好了,”精疲力竭的典狱长说,“六六五五三二一号,你要接受改造。明天你去找这个布罗兹基,他们认为,你只消两个礼拜多一点就可脱离国家关押了。两个礼拜多一点之后,你就可以出去了,再次回到自由大世界中去,不再是一个号码,我想。”他说到这里哼了一下,“这个前景你满意的吧?”我没有说话,警卫队长大喊:

“回答呀,小脏猪,是典狱长间你话呢。”我说:

“是的,长官,非常感谢,长官,我在这里尽力而为了,真的。我对全体有关人员都感激不尽。”

“不必啦,”典狱长叹气道。“这又不是立功受奖。远远不是立功受奖。拿去,这个表格要签名画押,说明你愿意把剩下的刑期减短,同时参加所谓的矫正疗法,真是荒谬的名称。你愿意签字吗?”

“当然愿意签字的,”我说,“长官,非常非常感谢。”我拿到一支墨水铅笔,写下很飘逸的签名。典狱长说:

“好的。我想就这样吧。”警卫队长说:

“教诲师想找他谈谈,长官。”我被押出去,穿过过道,向羽翼教堂走去。一名警卫一路上推搡着我的格利佛和背脊,但他懒洋洋的,哈欠连天。我被押解着穿过教堂,到了教诲师小室后,被推了进去。教诲师坐在办公桌边,浓烈而清晰地散发出高价烟和苏格兰酒的神粮般的气味。他说:

“啊,小六六五五三二一号,请坐。”对警卫说:“在外面等好吗?”他们出去了,然后,他真挚地对我说:“孩子,有一件事我要你领会,就是这一切和我无关。如果是权宜之计,我会提出抗议,但这绝不是权宜之计呀,事关本人事业的问题,事关面对政府中某些高官的嗓门,我的声音微不足道的问题。我把事情说清楚了吗?”不清楚哇,弟兄们,但我还是点头称是。“这牵涉到非常困难的道德问题呀,”他接着说。“你要被改造成好孩子啦,你再也不会有从事暴力行为的欲望了,也无论如何不会扰乱国家的治安了。希望你能心领神会,希望你对此要心中有数。”我说:

“哦,向善做好人是美妙的,先生。”可是我在心里对此哈哈大笑,弟兄们。他说:

“向善做好人不一定是美妙的,小六六五五三二一号,向善做好人可能很糟糕的,我跟你说这个,当然意识到其中的自相矛盾,我知道,自己要为此度过许多不眠之夜。上帝想要什么呢?上帝是想要善呢,还是向善的选择呢?人选择了恶,在某个方面也许要比被迫接受善更美妙吧?深奥难解的问题呀。可是,我现在所要跟你讲的是,如果你在未来某时刻回顾这个时代,想起我这个上帝最最卑贱的奴仆,我祈祷,你心里请千万不要对我怀有恶意,认为我与即将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有什么瓜葛。说到祈祷,我悲哀地认识到,为你祈祷没什么意思。你即将进入超越祈祷力量的领域。事情想起来非常非常可怕。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选择被剥夺进行道德选择的能力,也就是已经变相选择了善。我喜欢这样想。愿上帝保佑,我喜欢这样想啊。”接着他哭了起来,而我却并没有十分留意,只是在心中暗暗一笑,因为弟兄们,你们可以看到,他一直在猛喝威士忌,现在又从办公桌的架子上取下一瓶,给油腻腻的酒杯倒满酒,好大的一杯哟。他一饮而尽,说:“一切可能会好的,谁知道呢?上帝的运作是神秘莫测的呀。”接着他以十分饱满响亮的声音唱起了赞美诗。门打开了,警卫们进来,把我押回臭牢房,而那教诲师还在大唱赞美诗。

嗬,第二天早上我就得告别国监啦!我略感悲哀,一个人要离开已经习惯的地方时,总是这样的。但我并不是远走高飞,弟兄们哪。我被拳打脚踢着押解到出操的院子外边的白色新楼,大楼非常新,散发着一种新的、阴冷的、涂料黏胶的气味,令人一阵颤栗。我站在可怕的、空荡荡的大厅里,竖起那敏感的鼻子猛一吸,闻到了新的气味。颇像医院的气味。同警卫办移交的那个人穿着白大褂,想必是医院的人,他帮我签字接收,押解我的凶狠警卫说:“你们要看住这家伙,先生,他是凶神恶煞,顽劣脾性不会改的,尽管他很会拍教诲师的马屁,还读《圣经》呢。”但这个新家伙的蓝眼睛真不错,说话的时候也像在微笑。他说:

“噢,我们并不预期任何麻烦。我们会成为朋友的,是不是?”他的眼睛和满口是闪光白牙的大嘴巴微笑着,我似乎立刻喜欢上了他。不管怎样,他把我转交给穿白大褂的一个下级;这位先生也很好,我被领到一间上好的白色干净卧室,装有窗帘和床头灯的,只有一张床铺,是专为鄙人准备的。我内心好好笑了笑,自忖真是交了好运。我奉命脱掉可怕的囚衣,并得到一套极漂亮的睡衣,弟兄们哪,纯绿色的,是当时的时髦式样。我还得到了暖和的晨衣,可爱的拖鞋,不必赤着脚走路了。我想:“嗨,亚历克斯仔,从前的小六六五五三二一号,你可是交大运了,一点没错,你确实会喜欢这里的。”

我领受了一杯上好的纯正咖啡,一边喝还一边看报看杂志,之后,这第一位白大褂进来了,就是为我签字的那人,他说:“啊哈,瞧你,”说话的内容真傻,但口气一点不傻,这人真不错的,“我叫布拉农大夫,”他说,“是布罗兹基大夫的助手。请允许我给你作简短的例行体检。”他从右边口袋里掏出听诊器。“我们得确保你身体健康,是不是啊?对了,要确保。”我脱掉睡衣上衣躺好,他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我说:

“先生,你们准备的疗法,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哦,”布拉农大夫说着把冰冷的听诊器顺着我的脊背送下去,“很简单,真的。我们光给你放电影。”

“电影?!”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弟兄们,你们可以理解的嘛。“你是说,”我问,“就像是去电影院?”

“是特殊的电影,”布拉农大夫说。“很特殊的电影。今天下午放第一场。对的,”说着,俯身检查的他挺起身,“你看上去是健康的,也许有点营养不良。一定是牢饭给闹的。把上衣穿好吧。每次饭后嘛,”他坐在床沿上说,“要给你的手臂打一针,一切会好起来的。”我对好心的布拉农大夫感激得很。我间:

“先生,是不是维他命?”

“差不多,”他十分善良友好地笑着。“饭后只要注射一次。”随后他走了。我躺在床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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