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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不喜欢这个,不想要那个,你是知道怎么办的,小兄弟。”乔治说,尖刻得令我侧目:
“好吧,我们不要起头嘛。”
“那完全要看丁姆啦,”我说。“丁姆不能一辈子做小孩子的。”我逼视着乔治。丁姆说,流血已经趋缓了:
“他凭什么天然权利,认为他可以指哪打哪,随意打我?去他的卵袋吧,一眨眼链子就可以把他眼睛掏出来。”
“看看,”我尽量放低声音说;我们当时处在音响满墙满天花板乱撞,丁姆身后入幻境者越来越响亮地念叨“近点闪光,超优者”的嘈杂环境中。“看看哪,丁姆啊,如果你还想活下去。”
“卵袋,”丁姆冷笑着说,“去你的大卵袋包。你打人,有什么权利!我可以随时用链子、刀子、剃刀会会你的,不吃你无缘无故打我,理所当然我不吃你这一套。”
“刀子对挑吗?好!随你定个时间,”我厉声回答。彼得说:
“好啦,别这样,你们两个。我们不是哥们吗?哥们这样做是不对的。看,那边有嚼舌头的家伙在嘲笑咱呢,或许是别有用心的吧。我们不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啊。”
我说,“丁姆得懂得自己所处的地位。对不?”
“等等,”乔治说,“这地位是什么意思?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人们要懂得地位。”
彼得说:“如果事实没搞错的话,亚历克斯,你不该没来由打丁姆一下的。我只讲一遍。听我直说,假使我吃了你的拳头,你得交代清楚的。我不说了。”他把面孔埋到奶杯里去了。
我感到内心很烦乱,但还想加以掩饰,便平静地说:“总得有人领导吧。纪律是不能少的。对不?”他们都不说话,连头也不点。我内心更加烦乱了,外表也更加平静,说,“我已经牵头很久了。我们都是哥们,但总得有人牵头的。对不?对不?”他们都点点头,小心翼翼的,丁姆正在把最后一点血迹擦去。现在是丁姆说话了:
“对,对。杜比杜布。也许有点累,大家都是。最好不要说了。”我一惊,听到丁姆说话这么明智,就是有点害怕,丁姆说:“现在睡觉是上策,我们最好回家。对不?”我非常吃惊,另外两个点点头说,对对对。我说:
“你对嘴巴上挨的那拳要理解,丁姆。是音乐造成的,知道吧。好像是有人干扰小妞唱歌的时候我发怒了。就那样。”
“最好我们回家,睡一会,”丁姆说,“对于长身体的孩子,晚上玩得够久了。对不?”对对,另外两个点头。我说:
“我想最好回家吧。丁姆的主意大棒了。如果我们白天碰不到,弟兄们哪,好吧——明天老时间老地方?”
“好的,”乔治说。“我想可以那样安排的。”
丁姆说,“我可能会稍微晚到一步,当然明天是老地方,差不多老时间吧。”他还在拼命擦嘴唇,但现在已经不流血了。“还有,希望这里不要再有小姐唱歌了。”然后,他发出丁姆式傻笑,小丑般大笑,哈哈哈——哈哈,似乎他愚笨得无法大受伤害。
我们分头离开了,我喝过冰可乐,正在呃得呃得地打嗝。我检查了藏匿的长柄剃刀,以防比利仔一伙有人在公寓楼附近等候,或者偶尔发生混战的什么团伙、帮派、战斗队从天而降。我和爹妈住在市政公寓十八A幢,在金斯利大道和威尔逊路之间,我没费事就来到大门口,就是路上经过一个小家伙,在排水沟里爬动,嗥叫呻吟着,身上砍得一刀一刀的,还在路灯下看见东一摊血迹,西一汪血水,弟兄们哪,活像当晚胡耍后留下的签名。就在十八A幢边上,我看见一条姑娘的内裤,无疑是在激烈的场面中硬扯下来的。进去吧。在走廊的墙上,贴有高尚的公益画——男女青年体格健全,表情严肃,发育良好的躯体一丝不挂,在作业台和机器旁工作着,体现了劳动的尊严,当然啦,本幢某些好事青年不免要用随身携带的铅笔、圆珠笔,在大画上修饰加工一番,添上毛发、肉棒,让裸体男女有格调的嘴巴放出气球轮廓,里面写满淫辞滥调。我走到电梯跟前,根本不需要摁按钮来判定它是否在运行,因为今晚电梯显然被像模像样地踹过了,金属门瘪掉了,真是少有的大力士的干活,所以得爬十层楼梯了。我一路骂骂咧咧,气喘吁吁,就算精不那么疲,力总是尽了,今晚我十分渴望听音乐,奶吧里姑娘的高唱也许点化了我,弟兄们哪,在梦乡的边界把护照盖印,木栏升起接纳我之前,我还要饱餐一顿音乐宴席呢。
我用小钥匙打开十一八号的门,我们的小家内一片静寂,P和M①都已深入梦乡。妈妈在桌上留了一点点晚饭——几片罐头海绵布丁,一两片涂黄油的面包,一杯冰冷的牛奶。嗬嗬嗬,冷奶没有搀过刀、合成九、漫色之类的迷幻药。弟兄们哪,无辜的牛奶现在对我来说永远是多么邪恶啊,不过,我嘟哝着吃了喝了,肚子比起初预想的还要饿,另外从食品架上拿了水果馅饼,扒下几大块填进馋嘴,然后我洁齿,啧啧地用舌头把嘴巴弄干净,接着进了我的小房间,宽衣脱衫。这里有我的床铺和音响,是人生的骄傲,唱片放在橱子里,墙上贴着各种旗帜,都是我从十一岁以后进教养学校生涯的纪念,亮闪闪的,印有名称或数字:“南四”、“城市科斯可蓝旗处”、“优等男孩”。
①P和M,指父母。
音响的小喇叭遍布房间各处,天花板上、墙上。地板上都有,所以躺在床上听音乐,就像身处乐队之网的网点上。今晚我首先喜欢听的是这首新的小提琴协奏曲,作曲者是美国人杰弗里…普劳特斯,演奏者是奥德修…乔里洛斯,由佐治亚州梅肯爱乐乐队伴奏。我从整齐的唱片架上取下它,打开开关静候。
弟兄们哪,来啦,啊,快感,幸福,天堂。我赤条条地躺着,也没盖被子,格利佛枕着手靠在枕头上,双目微闭,嘴巴幸福地张大,倾听着清音雅乐的涌流。啊,分明是美仑美矣精灵的肉身显现。床下有长号赤金般清脆地吹响,脑后有小号吐出三声道银焰,门边是鼓声隆隆震透着五脏六腑,复又跑出,像糖霹雳一样清脆。啊,真是奇迹中的奇迹。此刻,小提琴独奏声仿佛珍稀金属丝织就的天堂鸟,或者驾宇宙飞船流动的银白色葡萄酒,地心引力已经不在话下,压倒了所有其他的弦乐器,琴声如丝织的鸟笼笼罩了我的床铺,接着,长笛和双簧管好似铂金质蠕虫钻人了厚厚的金银乳脂糖。弟兄们,我是如闻天籁,飘飘欲仙呀,隔壁卧室的P和M已经经过启蒙,不会敲击墙体抗议“噪音”震耳欲聋了,是我替他们开蒙的。他们会吃安眠药的。他们知道我对夜乐乐此不疲,也许已经吃过药了。听着听着,我的眼睛紧紧闭牢,以锁定胜过合成丸上帝的那种痛快,那种可爱的图景我是熟悉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躺在地上,尖叫着乞求开恩,而我开怀大笑,提靴踩踏他们的面孔。还有脱光的姑娘,尖叫着贴墙而站,我的肉棒猛烈冲刺着。音乐只有一个乐章,当它升到最高大塔的塔顶的时候,双目紧闭、格利佛枕双手而卧的我,切切实实地爆发喷射了,同时登仙似的高喊“啊——”,美妙的音乐就这样滑向光辉的休止。
此后,我听了美妙的莫扎特《朱庇特交响曲》,并出现不同面孔遭到踩踏和喷射的新图景,这时我想,越过梦境前只听最后一张唱片了,我想听古典,强烈而很坚定的东西,所以就选了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只配了中低音弦乐器。听着听着,我产生了与以前不同的快感,并再次看到那晚撕破的纸上的这个书名,事情发生在一个名叫“家”的小屋,时间已经显得十分悠远,书名讲的是一只上了发条的甜橙。听着巴赫,我开始更深刻地理解个中意义;而心中则充盈着那位德国音乐大师带来的棕色的美感极致。我想到,我愿意更狠毒地推揉那夫妻俩,就在他们家的地板上,把他们撕成碎片。
4
第二天早上,我在八点整醒来,身体依然感到疲惫不堪,很烦恼,像遭到了沉重打击似的,睡眼惺忪,黏糊糊地睁不开,我想,不去上学算了,我思忖,可以在床上多睡一会儿,比如一两个小时,然后随随便便地穿戴好,也许还能在浴缸里泡一会儿,替自己烤面包,听听收音机、看看报纸,多么逍遥自在,午饭后,我如果愿意,就可以去学校,看看那个练习愚蠢而无用的学问的伟大场所,有什么把戏好玩,弟兄们噢。
我听见爸爸发着牢骚跑来跑去,然后去印染厂上班;接着妈妈以恭敬的口吻朝室内喊,因为她看到我长得又高又大了:
“八点了,儿子。你不要再迟到啊。”
我回答道:“格利佛有点疼。别管我,睡睡会好的,然后我会乖乖赶去上学的。”只听她叹息着说:
“那我把早饭放在炉灶里热着吧。我自己得马上走了。”这是真话;有这么一条法律,除了小孩、孕妇、病人,人人都得出去上班。我妈妈在人们叫做“国家商场”的地方工作,给货架摆满黄豆汤罐头之类的货品。我听见她在煤气炉里哐当放下一个碟子,穿上鞋子,从门背后取下外套,又叹息了一下,然后说,“我去了,儿子。”但我假装回到了梦乡,没有回答,一会儿真的睡着了,我做了一个奇怪而非常逼真的梦,不知怎的梦见了哥们乔治。梦中的他年纪变得大多了,非常尖酸严厉,在谈论纪律和服从的事情,说他手下所有的人必须招之即来,像在军队中一样举手敬礼,我跟其他人一起排在队伍里,齐声说“是,长官”,“不,长官”。我清楚地看见乔治的肩上扛着星星,活像一个将军。接着他把持军鞭的丁姆喊上来,丁姆老多了,脸色苍白,他看到我笑了笑,可以看见他掉了几颗牙齿,这时乔治哥们指着我说:“那士兵很脏,布拉提上全是粪便,”这是事实。我马上尖叫道:“别打我,求求弟兄们啦,”开始逃跑,我好像在绕圈跑,丁姆追着,笑个不停,军鞭甩得啪啪响,我每挨一下军鞭,就有电铃丁零零零,铃声大作,而且还激发出某种痛楚。
我迅速醒过来,心脏扑扑扑乱跳,当然真的有门铃声吱吱响着,是我们前门的门铃,我假装没人在家,但铃声吱吱响个不停,然后我听见有个声音在门外喊:“好啦,出来吧,我知道你在睡觉。”我立刻听出来了,是P。R。德尔托得的声音,一个真正的大傻瓜,据说是我的教养跟踪顾问。他工作负荷超载,本子上记着数百名学生的事儿,我装出痛苦的声音,高喊对对对,弟兄们哪。我下床披上好看的丝绸睡袍,上面绣着大城市的图案,脚上套好舒服的羊毛拖鞋,梳好虚荣的美发,准备伺候德尔托得。我开门,他一个踉跄跌了进来,面容疲惫,格利佛上顶着破礼帽,雨衣肮脏不堪。“啊,亚历克斯同学,”他对我说。“我遇到你母亲了,对吧。她说你好像哪里不舒服,所以没上学,对吧。”
“兄弟,哦先生,是头痛难忍,”我以绅士的声音说:“我想,到下午会好的。”
“或者到晚上一定好,对吧?”德尔托得说。“晚上是好时光,对不对?亚历克斯同学,坐下,坐下,坐下,”好像这是他的家,而我倒是客人,他在我爹经常躺的旧摇椅上坐下,开始前后摇动,似乎那就是他来此的全部目的,我说:
“来一杯热茶吗,先生。有茶叶。”
“没工夫,”他摇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