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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奄奄一息地说,我不要钱了。
他说,好,还你身份证。
。。。。。。我在车站找到了春儿,她还在那里等着。我抱住她就哭了。她也和我一起哭。
我们在车站附近逛了三天。找不到工。我又想到了死。我这人就是这样,跟别人不一样,所以磨难也特别多。我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带着妹妹跳楼,这可能会很难看。或者吃老鼠药算了,这种死法很便宜。但是我看过吃农药的人,躺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往海里去。我去过一回,可是被推回来了。我想,这是老天爷不让我死。可是他既然不让我死,就得养活我啊。我现在的生活很悲惨,养活不了自己。我饿得发晕。我把弄来的东西都给春儿吃了。我觉得这种日子不过也罢。你知道吗?农村有这样一种人,就像我一样的人,心气儿很高,头脑也聪明,就是命不好。这种人成天想着自己的未来,想得很好,可是现实却差得很远。想久了心理就变态。我可能就是这样一类的人。我有自己的道德感,我从不多拿人家的东西。我也有爱心,如果我有很多钱,我一定不会独享,我会分给别人。可是我心中充满仇恨,因为那些有很多钱的人,他们连一块钱也不想分给我,可是那么多钱对他们有什么用?如果他们能分一点钱给我,我就不用去想自杀的事,我会帮他们干活。但我要得到跟我干的活平等的报酬,对,只要公正,我不想多拿一分钱。可是现在,我得不到公平。
春儿帮车站的快餐店洗碗,暂时为我们挣到一碗盒饭。但我很绝望。觉得没有前途。我说过我小时候有一个梦想,想当作家。因为我爱看书,我看了很多小说,就躺在河边望着天,想小说里的事情。我想,人是可以像小说里那样生活的。后来发生了母亲的事,我的理想受挫。在母亲死后我曾问过父亲,为什么会发生母亲那样的事情。父亲叹气说,为了活命呗。
我对这句话感到无比愤怒。这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认为活命比尊严更重要。或者说,活着就是人生,活着是最大的任务,无论你用什么方式活着。很多中国人就这样想的,只是不说出口。这群人里面包括我的母亲,这是无论如何不能让我容忍的。有一次,我骂母亲,叫她去死,被她打了一巴掌,说我不孝顺她。我记得很清楚。可是我跟他们不同,我不认为死有什么了不起,我不想活了就去死。
我真的来到海边。这时我看到了一个海边悬崖上的高台。我知道这是一个玩蹦极的地方,下面就是汹涌的海水。我想,从那个地方跳下来必死无疑,而且可以看看风景。
我慢慢爬上了高台。有几个人在那里玩。 一个男人跳了下去,在空中大喊大叫,很恐惧的样子。我往下看了一眼,身体晃了一下。我的心抽紧了。
继续的一个女孩不想跳,在旁边吓哭了。朋友鼓励她,她就是不跳。我突然说,这有什么可怕的。
那女孩的朋友说,你是谁?你敢跳吗?
我说,没绳子我都敢跳。
他们哄堂大笑起来。
女孩说,那你跳,你不用付钱,我付钱,我不跳了,我那一份让你跳。
我说,我不要绳子,你能给我多少钱?
女孩的朋友说,真的吗?你小子别胡说,我给你一千万,你从这里跳下去。
我说,可以。
他们望着我,不说话了。
我说,你们没有钱。你们才是胡说。
女孩说,别说无聊的了,我让给你跳,你不出钱,真的。
我想了想,说,好吧。
我想试一试死亡。就是这样。
我套上绳子。安全人员说,你要是害怕,你可以闭眼。
我说,不,我要睁着眼。
他要推我,我说你不要推我,我会下去。
我跳下去了。我的头好像被人撞了一下,海水扑面而来。我身体中所有的东西一下子全部涌到嘴里,好像马上要从这里喷出去。我的心仿佛在瞬间有了一个巨大的虚空,恐惧裹挟着黑暗铺天盖地而来。我大喊一声,妈妈!我想,我死了。
落到小船上的时候,我像死了一样。船上的人以为我心脏病发,给我往嘴里塞速效救心丸。实际上我不是被高度吓到。我看到了什么是死亡。
我知道了,如果有想自杀的人,让他在自杀前蹦一次极,他就再也不会自杀了。
我不自杀了。
上一次我不自杀,是因为在海边吃到半根香蕉。这一次我不自杀,是因为我从悬崖上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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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香蕉。我想,我能得到那根香蕉。不是一半的,是一整根儿的。
我开始打零工。本来打算卖水果,但没有本钱,于是我开始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给人擦油烟机。
但没有好久,春儿出事了。她因为老是呕吐,被人怀疑有肝炎,不让在快餐店帮工了。有一天同乡小红来找她,后来一连好几天见不着她们。听说小红帮她找到了一个工作。五天后我才见到春儿,我问她到哪里去了。她说她在桑拿帮忙,我说你怎么能到那种地方去呢。她说她没做什么,她就是端茶。
春儿骗了我。同乡老六告诉我,桑拿里边是有端茶的活儿,可不可能让刚去的人干,你妹妹肯定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不告诉你。我撂下挑子就往那家桑拿里冲。里面的人以为我要洗澡。我楞往里冲,要找春儿。领班的说没这个人。我指着墙上的照片说,就是这个。他说,这是燕子,她在六号房上钟,你要能等你就等,等不了我给你喊别的小姐。
我什么都明白了。我冲到六号包厢,撞开门,看见了春儿。我看到了让我最恶心和悲哀的一幕:我亲爱的妹妹,正用一条毛巾给一个男人手淫。
春儿看见我的时候,呆在那里不会动了。我狠狠地揍了她一个耳光,把她扛在肩上冲出了大门。
我狠狠地打了她一顿。春儿不说话,一直哭。我心里真悲哀,母亲那一幕浮现。有其母必有其女。我是这么想的,她们全都一样。春儿说,不是她想干的,是他们逼的。我不相信。她又哭着说,我不想回工厂去了,我累死了,我死也不回去。
我突然间产生一种强烈的自卑。我没有尽到责任。我是哥哥,却没有办法让她找到一个好工作。我说,春儿,你听着,哥哥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要答应我,如果你以后再进那种地方,我就杀了你,扔到海里去。
春儿说,我当保姆去。
我说,对啊,这不是好工作吗?我们好好的靠双手挣钱,不好吗。
我们来到保姆市场。场内要花一块钱,我们就在场外找东家。问的人倒挺多,但没有一个人真正相中春儿的。我们去了三天,都没有结果。
一个老妇女悄悄对我们说,你们还瞎等什么呢?她没有人要的。
我问为什么呀?
她说,姑娘太俊了,太俊了反而没人要,不是嫌她不会干活,就是女主人不同意,男人哪敢往家带?哪家的女人会让丈夫带回这么漂亮的一个保姆呀。
想不到会是这样。春儿长得跟母亲一样。命运也一样。可能连性情也一样。想到这个我很烦恼。
春儿看着我,不吭声。后来蹲在地上哭了。
她说哥哥是不是看不起我?我说现在你还有心思哭。她说我跟妈妈不是一样的,你不要看不起我。
我说我也没有看不起妈妈啊。
她说你就是看不起她。我跟她不一样,我不想去的,是他们逼我的。他们让我在桑拿住了几天,就说我欠住宿费,逼我上钟。
我说,你别说了,好不好?
她坐在地上不起来。一直哭。她说她不想给哥哥丢脸。我叹气。我想,母亲也是一样的,没有几个女人天生要这样做,母亲太漂亮,别人就打她的主意,逼她,她就屈服了。就是这样。春儿肯定也是这样。可是我不能容忍,我认为女人到了这时候,应该去死,也不能屈服。我要是女人,我就去死。母亲没有死,她选择活了下来,用另一个男人的钱交我的学费,可是我没学到任何东西。除了仇恨。
春儿说,我想多挣些钱,给你做本钱。
我的眼泪流下来。
春儿没有读过书,我知道她找不到工作。可是为什么我们读不到书呢?我们没有这样的权利吗?是的,我们没有这样的权利。在我们家乡,女孩是很少读书的,现在还是一样。没有知识,她们只有一张最后的王牌:身体。
但我摇晃着春儿的肩膀,说,告诉你,无论如何,你不能再去那种地方,死也不能去!如果你活不下去,就去死!怎么死都行,知道吗?
她被吓坏了,连连点头说,我不去,不去!
我怕她再出事,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找工作。我们住在城北的简易屋里。我靠洗油烟机可以让我们吃上饭。但我发誓要挣大钱,我想我会实现的。我尝过香蕉的滋味。
可是命运比我更坚强。一天傍晚我回到城北,看见了一幅让我震惊的画面:城管队员正在清理简易屋,到处烟尘滚滚,他们把一些拆下来的东西点火燃烧,黑烟敝日。
我找不到春儿。居民楼那边的好心人悄悄对我说,你还不快走?那些人都被收容了。
我赶紧闯进小巷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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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站我遇见了老六。他也是跑出来的。我问他有没有看到春儿,他说他看到她上车的,她被收容了。我要去收容所找她。老六说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他读到高中,好像比我有知识。我说我要去。老六说,那我跟你去,你不要捅漏子。
收容所的门关着,我们进不去。我就往里瞧,还是看不见。我爬到围墙外的一棵柿子树上,看见里面没有多少人。我没有看到春儿。
老六说你别再看,要不把你也收容了。你要是也进去了,春儿就更出不来了。你要去挣点钱,听说塞钱可以放人的。你也可以去买张暂住证。
我没有暂住证。我不是这个城市的人。
第四章 心脏
一连五天我都找不到春儿,我不敢到收容所问,总爬到树上去看,收容所里没有动静。第六天,老六花了钱把他表弟张德彪弄出来,我才得到春儿的消息。
张德彪说,他也是听女宿舍那边出来的人说的,女人被收容后,出了事。她们出去得早,大家都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后来有人在春早桑拿城看到她们中的几个人,才知道她们去卖淫了。
我说,她们怎么会去卖淫呢?
张德彪说,你咋那么傻呢?逼的呗。谁还自己送上去卖淫不成?
我说,她们不是被收容了吗?收容所应该管饭哪。
张德彪双手一摊,是管饭哪,但得干活啊,世界上有白吃的大饼吗?我们号里的人去扛大活,水泥,知道吗?男人干体力活,女人没力气, 你说,她们除了卖肉,还能干嘛?
我推了他一下,你说了半天,都说些什么啊?直说了吧。
老六也嚷,直说呗,操。
张德彪小声说,这一次狠了,收容所批发女人,往按摩院去,年轻的都去了,听说去了二十多个呢。
老六张着嘴,啊?收容所干这事儿,我不相信。
张德彪摆手,我也是听说的,不是我说的,啊,我什么也没说。
说完他要走。我拉住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