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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络没说话,只是低下头,从胸腔震出了一股含带着深沈悲哀与凄凉的笑声。
那声音居然让姚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忽视爬上背脊的那股凉意。「嘿,我开玩笑的,你别在意。」
「我没在意。」只是他的眼神变得恍若宇宙中的黑洞,没有一丝光线。「而且事情全被妳说中了,住在丁家里的人……哪怕是一个煮饭的老妈子,也是随时随地害怕小命不保。」包括他也是,可尽管知道自己身边充满了危险,但灵魂里那渴望自由的天性还是让他在某些地方做出绝不妥协的动作。
比如,他从不动用自己家里的车,哪怕它们都是特别订制,超强钢板、防弹玻璃,但一想到那无所不在的窃听器和追踪器,他还是宁可坐计程车。
「没这么夸张吧?你家的保全如此严谨,还保护不了丁家人的生命安全?」
「问题是,威胁不仅来自外面,内部也是很多的。」就好比丁络的爷爷,那个被称为东南亚黑道老祖宗的人想将丁家整个由黑漂白,为什么不在他手中就开始执行,非得从他计划、丁兆辅助,到孙子丁络这一辈再来施为?
那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公啊!
丁家混黑道大概有百年历史了吧,一开始只是某位祖宗因为生活实在太艰难了,就加入了某个小帮派,变成一个专收保护费的小混混。
然后生活改善了,一个又一个丁家人投进黑道,大概经过三十年的时间,他们成为帮派中的大老,开始享受起权力和富贵带来的乐趣。
又过了几十年,丁家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帮派,影响层面所及,可以说他跺一下脚,整个东南亚可以震上三霞,那真是无比地威风啊!
直到丁络的爷爷发现一件事──打从丁家人开始混黑道后,再也没有一个丁家人是天寿而终了。他们要嘛是在街头拚杀而死、要嘛被暗杀、毒杀……还有几次是自己争权夺利互相砍死的。
真正流着丁家血液的人就剩下丁兆这一脉了,其他族人……那也只是过继来传个香火,都没有血缘关系。
丁络的爷爷呆住了。这是丁家百年来杀人放火、谋权夺利,上天给的报应吗?
丁家的血脉就要被灭绝了!这位被称为东南亚黑道老祖宗的老人蓦然得了这么一个结论。他当然不希望丁家人不得善终的传统永无止尽地流传下去,于是他做了一个计划,将帮派分割开来,给各系族人继承,本家就留下台湾这一块小小的地盘。
他分产的时候很公平,给儿子丁兆的东西最少,所以其他的族人都很服气地各自寻求发展。
但也因为如此,丁兆得费更大的精力来保全他手中仅有的一些财势,并且为丁络积累足够的资本,让姓丁的本家彻底由黑转白。
其实老祖宗还有一大套计划,让丁兆缓慢地实行这个漂白过程,不过也许真的是报应吧,他也没逃脱那个不得善终的诅咒,在某个黑夜,被一场人为的车祸意外夺去了性命。
老祖宗的死等于放出了丁兆心头的那只猛虎。自己老爸就这么被干掉了,亏得老祖宗还一门心思想做好人呢!结果……哼,他干脆又重新接起子那些黑道买卖。只是基于尊敬亡父的心态,很多太过火的事,比如杀人放火,他还是不干的,他顶多就玩几手诈骗手法或者走私之类的。
既然接下来丁络要彻底漂白成有为企业家,那么丁兆也不能把自家名声搞得太臭。只是他天性里的独占欲实在太强了,一旦看上眼的东西,就非得完全拥有不可。他骗人也是这样,连根毛都不会留给人家,依然为自己结下无数怨仇。
丁兆自知仇家甚多,又有前面几代祖先不得善终的例子,对自己的小命可就益发重视起来。
他每年投在自家保全、保镖的资金几乎是总收益的一半,自然而然就把丁宅变成了一处戒备度堪比白宫的变态私人堡垒。
像姚瑶这样的正常人去丁家,别说住了,晃个一小时她都要发疯。
而丁络却已经在里头生活了好多年,久到他几乎要忘记「隐私」两个字该怎么写了。
姚瑶被他的话弄得彻底呆住两分钟,然后,叹了此生最长的一口气。「天哪,你们到底有多少仇人?外头、内部都有。」
「我不知道。」丁家人混黑道都上百年了,谁晓得他们得罪过多少人?那些死心眼的,可是会子子孙孙不停报复,大概只有老天算得清丁家人到底积欠了多少道德债吧!
「你……」姚瑶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有一点心软。「如果那个家真的待得不开心,你可以争取搬家的。」就好像她死命要赖在学校宿舍里一样,其中有部分理由也是因为受不了在家里连吃个晚餐都要盛装打扮那种莫名其妙的古怪规矩。
「对了!」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我可以接受假结婚,但我可不住到你家去,那么变态的地方,你休想让我再去一次。」
「放心,我会争取结婚后来一场蜜月旅行的。在这期间,我们就把妳家那个公司移转到我名下,并由我私人归还出全部金额,而我们……的婚姻也可以作废了。」想到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他的心是一阵阵地烧、一阵阵地疼。
她沈默了。其实,对于这场权宜性婚姻,如果她父母有一些些理智,这婚是可以不用结的。
既然丁络愿意私下将钱还给姚家,财到怨了,还有什么纠缠不清的呢?
偏偏姚家父母就是……姚瑶几乎想直接骂他们一句「笨蛋」了,一看到丁兆就巴不得变成两块牛皮膏药紧紧巴着不放,想让他们离丁兆远一点都不行。
他们死活认定了钱就是要交给丁兆管、公司让丁兆去经营,他们便可以坐在家中等着花花绿绿的钞票由天而降。
姚瑶说服不了父母,只好依了丁络的办法,也算是从了父母的愿望与丁家联姻。
她本来对于跟丁络结婚是没有欢喜的,倒是还带了一点点戒备,不过因为丁络最近表现良好,她已经不那么讨厌他……不,或许应该说,她心底其实已经对他有了怜悯和同情,没有办法再坦然面对他那双始终热情如火望她的眼神。
她的心底升起一股怪异的灼热感,有一种她从来不曾经历过的东西正在心里累积、发酵,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既不舍对他落井下石,又想不出安慰之辞,只好装缩头乌龟了。
就在两人的沈默中,姚瑶住的宿舍到了。她下车,对着丁络随便摆两下手,爽快地走了。
丁络依然只能注视着她的背影,看她越走越远,直到完全消失,他体内某些知觉也跟着不见了。
自己这样想尽办法、不惜一切地去追求她、呵护她,真的能得到一个善果吗?想起她对他始终的冷淡,他心凉;忆起她那年的救命大恩、去年的相亲、近日的相处,她那彷佛闪耀着大地光辉的神采,他心头滚烫。
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对他笑一笑,那必是朝阳般的纯净,可以洗尽他一身的脏污与疲惫。
只是……想让她对他生情,难如登上青天。
但他没有注意到,这回她离去的脚步变得很慢,期间还停顿了好几次。如果他喊她,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回头,可他始终没出声,她只好闷着一颗被搅和得乱糟糟的心独自走了。
第五章
金钱虽然不是万能,但某些时候,它真的可以解决很多事情。
比如,算命师给丁络和姚瑶看的好日子,那是近了一点,只给他们四天的时间做准备,换成一般人,能不能订到足够大的宴会厅、合乎大家满意的喜饼、寄出所有喜帖……这期间还要试婚纱、拍结婚照……总之杂事一堆啊!
想在四天内将它们一一完成,很难、很难。
但因为盯姚两家拥有足够的金钱,所以这中间很多事情都请了专人办理,仅仅四天的时间,一场豪华婚宴轰动了上流社会。
婚后,姚瑶第一次带着她的新婚老公丁络──当然,在她心里,她不承认这桩婚姻,一切只是场戏──他们一起拜访了姚家父母。
姚瑶不停地向丁络使眼色,让他别再跟一对老人家说笑了,他就算哄得他们再高兴又如何?她与他终究不是真夫妻,他们也成不了他的岳父、岳母,现在相处太融洽不过是为以后的分离增添麻烦,还不如公事公办得好。
但丁络硬是没理会她,又跟姚家父母东拉西扯了大半个小时,他以着认真又诚恳的声音说:「爸、妈,我跟小瑶商量过,那个……我们已经有孩子了,这第一个孩子,我父亲是指定了要他当继承人,但老二……我是说,如果我们有了第二个孩子,我们想让他姓姚,你们觉得如何?」
姚家父母愣了片刻,两个人、四行泪就这么滑了下来。
他们感动啊!他们没有儿子,虽然有四个女儿,而且女儿们也还算孝顺,对两位老人家很关心,就算是姚瑶,一天到晚给他们搞怪,但心里总是惦记着父母,他们也是清楚的。
他们对四个女儿很满意,但内心深处……那传统的传宗接代观念仍令他们感到一丝遗憾,他们没有儿子传承香火。
但丁络却提出这个要求。其实应该是他们求他才是,拜托他过继一个孩子来承继姚家香火。
可他们不敢。他们心里也清楚,他们虽一心想往上流社会挤,也顺利让四个女儿都嫁入豪门,但在那些名流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好运的暴发户,不值得恭敬对待的。
他们另外三个女婿也只在外人面前虚喊一声岳父、岳母,至于私底下,那些女婿们是看不起他们的。
只有丁络,他那么亲密地喊他们爸、妈。他甚至不是施恩也似地说愿意赏赐他们一个孩子来传宗接代。
丁络恭敬地询问他们的意见,完全就是做晚辈对长辈的姿态。
姚家老爸擦着泪,哽着声说:「好、好、好……」他连着几声好,用力拍了一下丁络的肩膀。「阿络,好孩子,我们……真是幸运啊!从今以后,你不是我们的女婿,你就是我们的儿子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哪怕是要卖了我们两把老骨头,我们也会帮你的。」
姚家老妈哭得更厉害。「老公啊,不如咱们那家公司也一并交给阿络吧!我看他就是个做实事的人,公司交给他负责,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丁络摇摇头。「我自己家的产业已经够多了,再多的我也只是给孩子代管,将来,那还是姚家的,永远、永远都是。」他的话也没有说得很白,却清楚地点出,倘若他跟姚瑶能有第二个孩子,那必姓姚,成长之后,就让孩子继承姚家产业与香火了。
想象那个局面,姚家一对老夫妻当场就嚷着要叫律师来,签下让渡书,将他们与丁兆合伙的那家公司让给丁络。
姚瑶就在一旁瞪着一双眼珠子,看他们又哭、又笑、又闹,唏哩呼噜几下子,那扣在姚家父母头上,随时可能引爆灾难的空头公司便转移到丁络身上了。
有律师作证、还有完整的让渡书,姚家彻底摆脱被丁兆一口吞并的危险。
姚瑶看他们送走律师,又跟父母吃了一顿很难得气氛和谐、母慈子孝的晚餐,然后随丁络步出了姚家。
她两颗眼珠子还是瞪得笔直,就是搞不懂,任她对父母威胁利诱、说尽道理,他们还是宁愿选择相信丁兆,并让他骗去了一切。
怎么丁络几句笑谈,他们就爽快地撇下丁兆,向丁络靠拢了?
莫非丁家人都是魔鬼、天生具有诱惑人的本事?那她怎么不受影响?
姚瑶心头堵着一股疑惑,一直到丁络牵着她上了火车。他们准备坐火车环台一周,做为他们的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