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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
“我现在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了,我是颗坏种子。”
“小芸!”
“现在我还是一样的坏。我一直不肯告诉你真相,我情愿你把所有的责任推到后母身上去,我又加油加醋的说後母不好,引起你的同情,阿国,我很坏,难道你没有发觉吗?我不是一个好孩子。”
“过去的算了,小芸,现在你的後母待你的确不公平。她一直还是把你当贼,把你弄得心神不安,这是她的不对了,也不能怪你。你知错就不要再犯了。”
“你会原谅我吗?”她问。
“会的。”
“但是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无论如何是不一样了。”
我怔了一会儿,我会从此对她改观吗?我不能作答。
“伯母要是知道,也一辈子不要见我了。”她苦笑。
我心?有太多的意外,沉重得不得了。
我终於说:“小芸,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你以後也不要再来看我了!”小芸忽然说。
“为什么?”
“你可以找到很多的好朋友。我对你坦白,阿国,也是这个意思,我觉得骗你也是一种罪名。”
我呆了半晌,然後离开了会客室,离开了学校。
在车子上,我的脑子乱成一片,精神无法集中起来。
这真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像小芸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子,居然有这样的一段过去,怎么会想像得到呢?现在又该怎么处置?
我从来没有想像过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复杂的事。
但是小芸那天真烂漫的样子,说什么也不像坏女孩子。
然而只照她所说的几句话,我也可以猜想到当年她做过一些什么事了。带毒,十五岁的女孩子把鸦片白面藏在身上到处走。住公寓,一大堆飞仔飞女胡混。
这些事情都叫人齿冷的,给妈妈知道不得了!
她会把小芸整个人当毒药看待,不准她教妹妹功课?
还会让我找她?还会让我与她来往?妈妈会昏过去!
虽然这都是过去的事,然而外人的想法又自不一样。
我实在的难过起来。
小芸,小芸实在太不像那种女孩子,太可惜。
如果她没有这一段过去,又是多么好的事情呢?
这样子看来,小芸不但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女孩子,她倒是很坏的一个人,或者她以前是很坏的一个女孩子。
而且我的确很是计较她过去那些不名誉的事情。
我又不是超人,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罢了。
人总是人,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自然不免大为震惊。
到了家?,我的睑色不太好看了,妈妈很奇怪。
“见到小芸了吗?”她问。
“见到了。”我说。
“她好?”
“还是老样子,我们谈了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她不可以从学校?出来吗?”妈妈问:“你才去不久。”
“是的……很久没见面,忽然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啊。”妈妈奇怪的看我一眼,“但是你不高兴呢。”
“是的。”我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背住了妈妈。
妈妈是很好的。
她缓缓的替我掩上了门,就走出了,留我一个人在房?。
我背着一幢墙,用手指在墙壁上画着,心?想哭。
我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想哭。我是十八岁的人了。
但是这个时候,我还是恨不得痛哭一场,解解闷。
我实在是太天真的一个人,看一张脸,就信以为真。
一张脸可以相信吗?但是我相信了小芸,这是我的错。
就是因为我过份相信她,所以她才有意无意的蒙骗我。
她把责任推在後母身上,父亲身上,甚至是弟妹身上。
然後她良心发现,把真相告诉我,我已径太受刺激了。
我埋头在枕头?。
世界上竟会有这样复杂的事,我一次又一次的想。
我在小芸身上放下了这么多的感情,如今却一无所获。
或者我真的应该象她说的那样,永远不去找她。
但是我对小芸来说,是一个机会,是一个希望;
至少她目前己经改过了,大家都应该原谅—个改过的人。
她父母没有饶恕她,如果我也是这样,她会觉得改过是不值得的,不如一直沉沦下去。
想到这里,我觉得我责任重大,心里负担像块大石头。
我又想到刚才小芸悲伤的面孔,流下来的眼泪。
她是的确需要朋友的,不然的话,她不会重视我。
我大概是她一辈子里唯一的朋友了,小芸不是无可救药的。
至少她诚实,我记起她说过,骗我也是一种罪名。
这样讲来,她是很值得原谅的了,我不能置她不理。
这个时候妹妹走进来。“哥哥,你怎么了?”
我连忙拉住她的手,“没有什么。”我觉得妹妹很好。
她忙坐在我的床沿,“妈说你—回来就不高兴。”
“没有,我只是累了,我累了的时候样子很讨厌。”
妹妹笑了。她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但是我一直忽视了她。
我对我妹妹够好了吗?我们之间很有一点隔膜。
她说我对她凶,并下是夸张,我实在没有好好的跟她玩过。
忽然之间,我觉得我对妹妹也不对了。
在这两个月之前,我心里有无限大的抱负志向。
到今天,我只希望我可以对家人好一点,那就够了。
这是代表成熟,我的确长大了不少,也学会了不少。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这徒然使我更痛苦罢了。
我低下了头,不出声,不说话,妹妹觉得太奇怪了。
她也变得温柔起来,声音小小的,“哥哥,你没不舒服?”
“没有,你出去吧,我躺一会儿就会好的。”我说。
第二天起来,我装得像没事人一样的去上学。
放了学,找就到了小芸的祖父母家去弯了一弯。
他们看见我很欢迎,陪我说话,与我讲笑,又说我长高了。
年纪大的人老喜欢说孩子长高了,但是我问起了小芸。
我把我们在学校?的对白说了一遍,然後看着他们。
老先生马上沉下了睑,借故走开了,老太大结结巴巴。
小芸说的,很明显是事实,清楚得不得了,我看得出。
但是我觉得老太太很是护短,她一直怪小芸的後母。
老太太显然根本上对那个後母就是不开心,然後把罪名加在她的身上。
说不定小芸的误入歧途,也是他们两老纵容出来的。
所以在真相末明之前,很难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他们两老锺爱孙女也是有的,但是却没有想到後果。
小芸的祖母终於说:“这件事情的确是有的。”她承认了。
“但是——”
“那时候小芸的年纪实在很小,”老太太说:“不能怪她。”
就是因为年纪小,才显得那种罪行与放肆特别可怕。
但是他们却一直以“年纪小”来掩护小芸,处处维护她。
我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应该怪谁呢?我都被弄得糊里糊涂了。
“这社会的风气不好,孩子们容易交上坏朋友。”
是的,近墨者黑,但是物必自腐,然後虫生啊。
“她家?环境又不好,得不到什么温暖。”她又说。
但是哪一家的父母不管教孩子呢?也是为了孩子好。
“小芸已改过了,她现在多么的好。”老太大又说。
“是的,她已经改过,这我也看得出来。”我说。
“她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运气真不好。”老太太说。
现在我发觉,小芸的话,一半是从她祖母处学来的。
以前她一直期艾她的命运,那种口吻,就与老太大相似。
“我不相信命运。小芸要是好好的下去,一样很好。”
“但是她得不到信任,得不到朋友。”老太大说。
“不会的。”
“全世界的人都不原谅她。错过一次,以後都输了。”
“不会的,老太大,你相信我,你不该这样消极。”
她不响。
“最不好的就是,你也把这种消极带给小芸。”
“否则怎样呢?我一直劝她小心做人。”她说。
“她应该忘记过去,你不该去提醒她。”我说。
“你看见她後母怎样对她了?那态度多可怕?”
我不出声。人做错了一次,真的大家永远不会忘记吗?
太可怕了。我决定原谅小芸,使小芸真正的忘记。
忘记与逃避不同,我要使小芸知道,她并没有丧失一切。
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她一定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样子小芸才可以恢复正常,不必冒充百分之百纯洁。
她应该接受事实,我会帮助她做到这一点,尽我所能。
“不过你是唯一对小芸好的人。”老太太忽然说。
“不,老太太,对小芸好的人很多,即使是她後母,也想对小芸做一些事情,只是不得其法而已。”
“我不相信。”她真是一个固执的老太太,太难了。
“你必须相信,也要令小芸相信。”我老实的告诉她。
“不会吧?”老太太说,“小芸的後母一直与她作对。”
“在你的眼睛看起来是作对,但是我不觉得。”
“你以後还会与小芸做朋友吗?”她问非听答的。
“会。”
“你不介意?”老太大的脸上有不置信的表情。
“不,老太太,我跟小芸依然是朋友,我请你把她交给我,我会使她开心起来,问题是你肯不肯?”
“我肯,我看得出你真正的关心小芸,我知道。”
“那就行了,小芸受你的影响太深,一脑子灰色。”
老太太抬起了头,不以为然的看着我,很不服气。
我笑了,“对不起,但是你确实如此,恕我直言。”
老太大沉默了一会儿,然後说:“我也有错。”
我松了一口气,有谁肯自认错误的呢?她肯就行了。
“让我们想办法补救吧,相信我,是有法子的。”
“阿国,一切都靠你了。”老太大忽然哭了起来。
她的确是爱小芸的,但是也爱得不得其法,太可惜了。
他们一家人,简直就是个大悲剧,叫我看了心疼。
但是我得想法子补救他们才行,这真是个大难题。
在事情解决之前,我不想告诉妈吗,她是一个敏感的人。
这样年纪的人,总是很固执的,她不会轻易原谅小芸。
但是这也不能怪妈妈,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近来我也算得是相当忙,上学与补习占了不少时间。
但是我终於抽空到小芸的家里去了一次,看她的家人。
我这样去是很冒昧的,他们未必会欢迎我的探访。
不过我觉得自己不算是一个太讨厌的人,或者会有收获。
我去的时候是下午。
小芸的继母替我开门,的确是惊异得不得了。
我微笑,“伯母,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芸的朋友。”
“是,我记得,你请进来。”她北想像中和蔼。
但是现在我对她比较了解了,以前的恶感已经消除。
每个人都有真实的一面,没有看清楚之前,最好什么也下要说。
有一种人,外表看上去很是好看,几乎,十全十美。
但是这种人的内心却未必就这么好。“人不可以貌相。”
但是小芸是那一种呢?我也弄不清楚,我坐了下来。
小芸的继母,把家?收拾得十分乾净,一尘不染。
有两个小孩子很文静的在做功课,他们看着我。
小芸的继母笑说:“上次的误会,真是对不起。”
“没有关系。”
“唉,一个朋友告诉我小芸与一个年纪轻的男人在一起,我就以为是那种人,我太过虑了,对不起。”
“我明白,伯母。”现在我当然是十分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