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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了,而那女孩是他的同胞。
“笑什么?”
恋文蓦地回过神,关敬研究似的望着她。
“我笑了吗?”
“笑得不自觉,内容更精彩。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
“本来一句温馨可爱的话,给人随时随地的用来用去,倒成了陈腔滥调了。”
他叹息。“不愿意告诉我你想什么就算了,何必骂人呢?”
恋文笑。“谁骂你啦,你比常人多一颗心吗?”
“你讥讽我没创意,还不是骂人吗?”
“你这位大名鼎鼎、鼎鼎大名的建筑师,怎地感情如此脆弱,这么容易受伤?”
“干我们的感情何事?受伤的是我自尊。”
“喂,等一等,什么‘我们的感情’?”恋文抗议。
“我们有感情,你才伤得了我,否则任你满口三字经,我也不痛不痒,不是吗?”
这个人真是的。
“我从没读过三字经。”她故意装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他顺着她的口气。“你知道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吗?”
当她是白痴吗?
“愿闻其详。”她做出谦虚样子。
“意即上帝在造人之初,性,本来是件纯美的好事。到后来,欲望横流,男人女人之间只要有性,兴趣相差八万里远也不在乎。”
恋文瞠然,终于大笑。“你读的是厚黑学吧?”
“这是个秘密,你可别宣扬出去。”他小声地说。“厚黑学实际上是我写的。”
她心里已笑得东倒西歪,脸上却满面的严肃。“哇,失敬,失敬。你拿这一套哄过多少女人开心?”
他微笑。“就跟你一个这么瞎诌而已,也没见你有多开心呀?”
她想他知道她很开心的。
“你这个人很危险。”
“从何说起?”他十分惊讶。
“你对于应付、取悦异性很老练,是匹老马。”
“首先,对不喜欢的对象才要应付,对方若是聪敏,自然感觉得到那是应付,便会知趣而退。”
“若不知道?”
“那就太笨了,也是应付一次就够了。至于取悦,朋友之间也可以互相取悦嘛,那是种礼貌。关心、喜欢的人快乐,自己也欢喜。取悦的对象若是心中所爱,更是理所当然了,因为有爱,这种取悦又别具意义。”
恋文半晌无言。像关敬这样知性、感性更兼理性的男人,是她生平仅见,加上他又相貌英俊,事业有成,集合这一切优点和特质,他比真正的花花公子还要危险。
“又想什么想得出神了?”
“想将来做你妻子的女人,得具备十八般武艺,和有愚公的恒心和耐心才行。”
“换言之,我的老婆最好是个愚婆。”
“差不多。”
“这是褒还是贬?”
“你的条件太好,你的人几乎没缺点——”
“哗!”
“别打岔嘛。”
“对不起。”
“总之,女人见了你全无抗拒力,做你情妇、小老婆也会心甘情愿。当你的太太,得要容忍天下所有其他追着你不放的女人,除非她够笨够愚,不然累死了。”
“照你这么说,想要快快乐乐做我的妻子,最后还是又聋又瞎。”
“那你要累死了。”
他笑得十分开怀。“你又错了,恋文,我必定深爱我的妻子,才会愿意娶她为妻。我把她搁在家,出去拈花惹草,瞒着她,骗来说去,那才叫累。明目张胆,我还算人吗?我爱她、敬她、尊重她、尊重我们的婚姻,就算有其他女人不在乎我是已婚男人,我自己在乎。我妻子若信任我,知道还有女人盯着我、追着我,她会和我把这种事当笑话,而不是紧张兮兮,庸人自扰。”
说得真好。“唉,世上多一个你这样的男人多好。”她脱口而出。
他莞尔。“一个还不够好吗?”
“假如你字字句句由衷,言行如一,便只有一个女人可以拥有你啦。”
“咦,刚刚还说我像毒蛇般那么危险,转眼间我又成了稀世奇珍啦?”
“珍不珍,你自己最清楚喽。”
恋文转向车窗外。下班时,她的老爷车不知怎地无论如何都开不动,哼吟了几声,就一片沉寂,她只好坐他的吉普车。李云和阿元正好看见,朝她猛做鬼脸,以为他是她的男朋友。
他虽然总是在开玩笑,有时胡说八道,恋文觉得他其实不若外表看起来那么满不在乎。一个本性没有责任感的人,工作态度或多或少也会表现出散漫。
关敬风趣而不轻浮,自知长相迷人但不卖帅,工作认真。今日和他一番谈话,又显出他的稳重、成熟。
真的,假如有两个他,她便不必在这若有所失了。
庸人自扰,他说。
她失笑。是啊,他又没要追求她,她却故作大方,想着要把他让给庄琪。
“你好自私。”
她诧然转向他。“什么呀?”
“好笑的事自己偷偷想,偷偷笑,也不说来让我也笑一笑。”
“说你比常人多一个心嘛,这么爱多心。我想到些蠢事,自己笑自己,原谅自己,说给你听,让你也来笑我吗?”
“噢,我笑笑也会原谅你呀。”
“谁要你的原谅啊?我又不是你老婆。”
“又错了,恋文,你该说你现在还不是我老婆。”
他笑迷迷的,她在一旁气结,才认为他十分可取难得呢,他就油嘴滑舌起来。
她又把脸转开,却不知不觉浮起一朵笑靥,那笑,甜滋滋的。
第五章
关敬说他在餐厅吃饭会感到别扭。
“你介不介意我们买回去吃?”
有什么好介意的?
于是他们买了一客牛肉烩饭,一客什锦烩饭,屋子里他放着灯的木箱充作餐桌,两人坐在铺了防水布的地上吃饭盒。她怎么看关敬,都觉得他随和得不像个大建筑师。
“你觉得我像个做粗活的工人?”他一语点破她。
“我纳闷是不是每一位建筑师都跟你一样。”恋文说。
“这么说吧。我不是每次都亲自动工,其实你是第一个。”
“你若要让我感到受宠若惊,你做到了。”她说的是真话。“但是,”她环视四周,“你该不会所有工作都要一个人做吧?”
“有何不可?一气呵成。再说呢,你给我的预算这么低,算来算去,你也只请得起我这么一位工人。”
给他说得她挺不好意思。“你一个人太辛苦了吧?我的本意是整个设计装修包给你,需要多少工人,你核计着就好,你这样让我很过意不去。”
他哈哈笑。“跟你说着玩的,你的幽默感怎么不见了?”
“这事怎好开玩笑?你还是找几位工人来吧,我是当省则省,该花的还是要花的。”
“放轻松好吗?我自愿接下你的工作,记得吗?你既然全权委托给我,细节问题你就别操心了。”
她吃了两口饭,忍不住还是要问出那个问题,否则如鲠在喉。
“你为什么愿意免费做这件事?”
他又是那副似笑非笑。“你怀疑我另有目的,居心叵测?”
“总有原因。”
“不能单纯为了这件工作具挑战性?你做每件设计都先想到能赚到多少吗?”
“你做的不止是设计,你还兼水泥工、油漆工、木工等等。”
“你总算注意到我的十项全能。”
他是想令她对他的印象深刻,博得她的好感?不会吧?
“别想啦,钻牛角尖不是你的个性。”
“你又了解我了。”她是很爱胡思乱想,但是的确不会把自己弄得不可自拔。她不和自己过不去。
“我知道你心思细密、敏锐,心地善良,凡事先为别人设身处地想着,为了朋友,可以不惜牺牲自己的利益。”
“我没那么伟大。”
他柔柔微笑。“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脸红的样子?”
他挪到一边的灯忽然倒下。
又来了!她几乎把“他”忘了。
关敬扶起灯,一点也不觉得没人碰撞,它自己倾倒有何奇怪。
倒是这个“意外”解了恋文的难为情,她藉此转移话题。
“你整天在这工作,女朋友怎么办?”他的女朋友只怕有一卡车。
“我很难交得到女朋友。”他耸耸肩,盖上吃完的饭盒。
“你?交不到女朋友?是哦,我相信。”
“你看,我成天穿得邋邋遢遢的,谁愿意跟我出去?我身上的油漆味都盖过小姐们的香水味。我不会跳舞,几百年没看电影了,也懒得去戏院人挤人,又不爱上餐馆。”
“只怕是太多人认识你吧?”她一猜就中。
“你还吃不吃饭?”他指指她剩一半的烩饭。
她一摇头,他立刻不客气地拿过去就吃起来。
“别人认得我是无妨,”他边吃边说。“反正我不认识他们。但碰到熟人就麻烦了,他们多半曾是我的客户,一声不吭就把我的帐付了,很讨厌。再遇上叫侍应生送来一瓶香槟或葡萄美酒,推辞退回,太不礼貌,可是我是滴酒不沾的。”
恋文自己也碰过几次相同情形,了解那份尴尬。
“你怎么办?”
“把酒转送给和我同桌的人,然后学聪明了,再也不上高级餐厅。大家都知道我忙,也晓得我这人性格古怪,回绝吃饭的邀请,他们不会感到被冒犯。”
“也是不必请不成翻脸,得罪你关大建筑师吧?”
“名气还是有它的好处,是不是?”
他们一起笑着。
“做这一行是你自己的选择吗?”她问。
“有点家学渊源吧。我父亲是由建筑工人出身,记得小时候,常常跟着他去工地,看他挑着石头或砖,在鹰架上走空空似的。”他举手比画。“那时我只觉得好玩,像表演特技,父亲在我眼中,是个身怀绝技的高人。”
听起来,他幼年时家境是清苦的。他淡淡的叙述口气,仿佛说着件童年趣事,她却笑不出来。
“后来父亲跌伤了,不能再挑砖头,改做油漆工,我还是跟前跟后,偶尔工头不在一旁盯着,父亲让我拿油漆刷子刷几下,我便开心得跟现在的孩子得到遥控车一样。那时父亲问我将来要做什么,我说要当盖房子的油漆工,可以整天拿刷子在墙上画画。”
恋文脸上微微笑着,心底好酸。
“令尊现在何处?”
“哦,享福去了,”他指指上面。“去了更高的地方。他走得很平静,是在睡梦中去的。不晓得他在那里从事哪一行?我猜八成当总监工。”
“为什么?”
“每次我拿刷子刷墙时,总听到他的声音由上面吼下来:‘小子,用点心,你那叫油漆吗?想当毕加索得换把刷子。’他一吼,油漆就全泼到我身上了。”
眼泪不知几时溢出了她眼眶,微笑仍挂在她唇边。“你常常想念他吧?”
“我从来不觉得他离开了。”他说。“我母亲还经常和他说话哩。”
换了从前,恋文大概会以为他母亲精神异常,现在,她听了却精神一振。
“你母亲看得见他吗?”她急急问。
“谁知道?”他又耸肩。
“你呢?”
他但笑不语,收起两个饭盒,放进袋子。
“关敬——”她还想追问,却听到外面有声音。
“关敬,你猜我带什么来了?”
庄琪。恋文站起来,关敬已经走了出去。
他一走,“他”就现身了,还是满脸的不悦。
“没半点安宁。”一开口就是抱怨。
又换了衣服。粉红、浅紫条纹衬衫,深紫色吊带拉着象牙色长裤,十分潇洒出众。
“你很会穿衣服。”她不由得赞道。
他脸色好看了些。“你喜欢?”
“我喜欢你配色的方式,独树一帜。”
他腼腆地笑了。
“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
“你说。”他一副巴结她的口气。
“你偷听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