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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龄身体僵直,一动不动,良久,心里忽地冷笑。真狼狈啊,无论何时,他总能让她失去放抗与思考的能力,哪怕此刻他看来那么无害,她居然还是乖乖的束手就擒。
她腾的站起来,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恼怒,几乎想转身离开,但下一秒,她还是没有忘了她是来做什么的,静默了片刻,淬不及防的喊:“邵九!”
他抬起头,她眯起眼:“你根本没有失忆对不对?你是装的!”
否则,他怎么会对这个名字反应那么快?
他看着她,笑容不变:“昨天第一次见你时,你便是这么叫我的。”
她微微一怔,半晌,有些疲倦的吐了口气:“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那么,我来告诉你,你叫邵九,是青莲会的少帮主”
她用最简洁的语言将她所知道的他的过往说了一遍,当然,她说的是众所周知的事,对于他的另一重身份,还有一些比较复杂的细节,她并没有说。毕竟,那些事,她并没有最后确认。
邵九仿佛听的很认真,黑色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半晌,若有所思的道:“原来——我是这样一个人。”
还不知呢。宝龄心中恨恨的想。她站起来,却听他说:“那么,你叫什么?”
宝龄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叫我阿零吧。”
贰佰贰拾肆、一场梦
“阿零,再这样下去,在小黑洗干净之后,恐怕你也需要去洗个澡。”少年一袭白色斗篷,坐在青石上,风吹起他的衣袂,柔软的紫貂皮毛在阳光下微微泛着浅金色,他眼眸如黑曜石般清澈柔软,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成了陪衬。
宝龄一时有些失神,突然,脚边的小黑又晃了晃身子,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它那黑得发亮的毛发,巨大的水珠泼散开来,她的裙摆便更湿了几分。她有些狼狈的怒视小黑,看到小黑无辜的眼神时,又顿时泄气:“那要怎么办?”
“我来。”邵九微微一笑,从一旁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将小黑包裹起来,擦干它身上的水,动作如行云流水,神态悠闲。
宝龄有些嫉妒的看着他,都这样了,他却还是那般悠闲自得,仿佛对任何事都无所谓一般。那天两人说过话之后,又这么过了两天,这两天里,自从她告诉他叫她“阿零”之后,他便叫的极为顺口,仿佛曾经叫过许多遍一样。
白天大把大把的时间,她与他在一起,直到晚上才回到自己的屋里去。她想尽一切办法帮他恢复记忆,可是他依旧什么都想不去来。她凝视他,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神情,甚至,原先深邃的眼神,自醒来以后,也愈发清澈,那流转的波光里,如一枚毫无杂质的玉石,透亮晶莹,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去。
可是不能再这样下去,这并不是她待在他身边的初衷。宝龄咬着唇,直到那浅粉色的唇上被咬出一道细细的白痕,她才从怀里拿出一摞纸。
她将纸递到他跟前:“对了,这些东西,好像与你有关。你看看,想不想的起来。”
那是那个神秘人写的手札,阮素臣给她看过之后,便一直留在她身边。关于那个人,宝龄根本不清楚,甚至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他或她应该是曾经住在顾府的人,否则无法帮邵九留意顾府的一举一动。但——是谁呢?从厨房的小三子,到顾府里她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就连招娣,她也曾怀疑过,可是,没有任何证据,她实在想不出来。
此刻,好像没有别的办法,除了这份手札,或许还能让邵九动容。虽然在邵九在醒过来的时候,阮素臣曾对他说过,他的身份已被揭穿了。但,毕竟只是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如同邵九那样的人,哪怕听到,心中有所起伏,脸上亦不会显露出来。
但这份手札却不一样。
倘若邵九并非真的失去了记忆,而有另外的目的,那么,看到这份手札,无疑是告诉他,他的已经被人怀疑了,这样的情况下,她也许能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而若他真的失忆了,那么这份手札所写的东西,曾经对他来说那么重要,或许能帮他想起什么来。
宝龄屏住呼吸,死死的盯着邵九,注视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哪怕一丁点细微的变化,她都不想放过。
然而,叫她失望的是,他垂下眼睑,细密浓黑的睫毛在眼窝投下阴影,极好的挡住了脸上任何的神情,然后,当他抬起头来时,眸光清澈如缀满许多鹅软石的小溪水,朝她勾了勾唇:“看起来——好像是一本手札。”
“不止是手札,还等同于密信,是用来传递消息的。”宝龄缓缓的道。
“哦。”
邵九没有任何情绪的应了一声,接着,仿佛颇有兴趣的又看了一遍,“这户人家姓顾,应当是有人藏身在顾府里,将顾家的大小事宜都向另一个人禀报。”
“的确如此。”宝龄只觉得心要跳出胸膛。
邵九眨眨眼:“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宝龄冷冷的看着他,一字字的道:“有些事证明,你可能——就是那个被禀报的人。”
眉头微微上扬,他错愕:“阿零是说,是我安排那个人进顾府,然后,要他将顾府的诸事向我汇报?”
宝龄点点头,目光一直凝视他,没有丝毫放松。
日光透过树影投注在他的瞳仁里,如一小簇一小簇的星子,片刻,他笑了起来:“阿零,你莫要骗我,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你也不该骗我。”
“我没有骗她。邵九,有很多蛛丝马迹证明,你应该就是那个人。”
他不以为然的道:“你告诉我,我是青莲会的少帮主,我虽不记得青莲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但也知道应该是帮会之类的,既然如此,我就算敛财、扩张势力,也不该有什么闲心去留意什么顾家的事,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关于这一点,宝龄也曾想过,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从前并非怀疑顾府发生的事与他有关。
邵九那样的身份,那样的城府,倘若想要往上爬,有很多途径,很多方法,巴结顾老爷是一条,但却也不是最直接,最好的。他大可以直接接近阮克,只要他想,她相信,没有什么他做不到的。
但这一点,是在宝龄不知道邵九身份的前提之下。
顾老爷与阮克之间深藏多年的心结,宝龄也是到了后来才知道,这件事,本没有多少人知道,所以抓住这一点,从中挑拨,利用顾老爷的死获得阮克的信任,进一步瓦解华夏皇朝,便成了空谈。
但此刻,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其实早就知道那一切,甚至是亲自参与了那一切。
他之所以那样迂回曲折的进行那件事,不是因为这样更为妥善,而是——顾老爷本也属于他的目标之一。
他知道阮家与顾家之间的微妙联系。阮顾两家,曾经是盟友,阮克利用顾万山窃取北军的战略机密,而顾万山则靠着阮克飞黄腾达,但那样的关系,在一切稳定下来,在北地尹家消失之后,却变得越来越脆弱,甚至如同一根游丝,只要在要害处轻轻一用力,便会分崩离析。
他们是曾经的盟友,却又是互相知道秘密的人。那个秘密,让两人都寝食难安。顾万山对阮克靠着他才有今日的江山有所不甘,而阮克却对顾万山的存在,对他所知的那个秘密有所忌惮。
而中间,又有一个阮氏。当初阮克将阮氏许配给顾老爷,除了阮氏有意,恐怕,他还存着用来掣肘顾家的心,而倘若阮氏要安分守己,那根游丝,恐怕还不会断裂的那么快,但阮氏之后所作的一切,已让顾老爷无法再忍受下去,所以,一切都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而处在黑暗中的那个人,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先替阮克除掉顾家,顺利成为阮克的盟友,接着便是一步步的瓦解阮家,弄得阮家人心向背、四分五裂。
那个人是谁,宝龄纵然心里有多少不愿意相信,却也无法找出更好的人选。
倘若他此刻是清醒的,那么这一场局,恐怕远还没有结束吧?她知道,他想要的——是整个天下。
只是,突发的状况打乱了这盘棋局,这是她不曾想到的,或者,他也未曾想到。
山崖上的那一幕又浮现在脑海,当时情况混乱,她并未考虑太多,然而静下心来,她却很是迷惑:倘若邵九真的是她猜测中的那个人,那么,当时双方的对持已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个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该抛下所有的一切,来卿华山。
他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在她跌落山崖的时候,那样不顾身上的伤口拉住她?
他不会在意筱桂仙,筱桂仙对他来说,只是一枚棋子,他是下棋的那个人,又怎会被一颗棋子所掣肘?而她她与筱桂仙,又有什么不一样?
同样的,对于邵九来说,她或许早已是一颗废弃的妻子,不值得看一眼。
况且,心中晴明如他,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到了油灯枯竭的地步?若他真是怀着那样的信念,一步步支撑自己走过来的,那么,有什么事比完成那件事更重要,更值得他去做?又怎会为了一些根本不重要的事,让自己陷入困境,处于被动?
仿佛有一个藏在深处的理由在她心头闪过,但那个不可捉摸的深暗处,是她不能相信,也绝对无法相信的。
良久,她暗自一笑:怎么可能?
宝龄想不到那个理由,想不到邵九那一日为何要上卿华山,她不可能想到,因为,那个理由,连邵九自己亦无法解释。
邵九望着面前陷入沉思、眉头微蹙的少女,眸光轻轻流转,刹那,眼底便如洗涤过的天空般清澄:“阿零在想什么?”
宝龄抬起头,看着他,他含着笑,亦是回望他,一会会之后,宝龄败下阵来,有些沮丧的道:“没什么。既然你不记得,没关系,慢慢来。”
其实她也知道,没有多少时间了。
但——不知为何,心里却又有另一种想法:或许,这样对他来说,是好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仇恨、信念、想做的事,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如同一部系统重装的电脑一般,抹去了痕迹。这样,会不会好些?
至少,那盘局或许便成了残局。
纵然知道那么多年,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布置,他所布置下的人脉还在一天,便不见得会安稳。但,失去那只稳固操控一切的手,那盘棋局会成为什么摸样?
没有了落子的人,棋局便只是一盘棋局,纵然那些棋子想要寻找自己的出路,恐怕也是有心而无力。
他才是那核心的力量,操控生死、掀起惊涛骇浪的那只手。
这样很好,不是么?
只是,对她来说呢?当得知邵九身份的瞬间,她心底曾有过震惊、愤怒、仇恨,还有各种无可名状的情绪。但有一点,她很清楚,报仇——这件事对她来说,是无稽之谈。
倘若,顾家所发生的一切,顾老爷的死真的与他有关,她既然继承了顾宝龄的身份,自然会想到要报仇。
只可惜,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于用私刑报仇,没有多少概念。况且,就算她想,便真的能做到吗?她所面对的这个人,纵然撇开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