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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臣,公子之族伯崔相公是不是忠臣,可是今又安在?公子莫非也忘了数日前的仓皇东奔及浴血搏杀?再说以这王清堂这等忠法,今日公子放他归去,又与放虎归山何异?反倒是这般结局,此人固然是成就‘名臣’之愿,与我等更可得无穷益处,岂非两全其美之举!”
李伯元这一番话直与崔破自小接受的教育熏陶大为悖逆,一时间那里能听的进去?只是事以至此,他也不能因此事就与身前这人断然翻脸,也便只能寒着脸的一言不发
含元殿上,拜伏于地的李小毛直花了近三柱香的时光,方才将整个战事经过讲解完毕,他用粗鄙的语言完美的诠释了一场惨烈绝伦的突袭战,语言中除了不绝于耳的“托陛下洪福”外,便是对崔破神勇无敌、身先士卒的赞美,在说道晋州军坚守节帅府吸引汴宋军主力,以为高崇文偷袭城外节帅别业创造机会时,更是忍不住的再次号啕大哭出声,惹得满心唏嘘的李适也是忍不住对他温言劝勉。
一时讲解完毕,确定汴州确实已被平定、而长安之危已解的李适,在命人将李小毛领下殿看赏之后,冷眼看看身前那道夺命的“罪己诏”,沉声开言道:“传诏,即刻开释崔佑甫及杨炎诸人,一并官复原职,准假十日,再行入衙理事!另,着长安、万年两县速速将汴州大捷张榜广布,以安京师民心;再则,礼部宜早做准备,待异日晋州军回京叙功之时,朕要御驾郊迎!”
李适这前两道诏令本在众臣子意中,但是这第三道饬令一出,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了些,直引得满殿官员群相耸动,那御史大夫杜佑更是一个抢步出列道:“自我大唐开国,非有开疆扩土之功者不可受此大礼,为皇家威仪及保全崔破计,俯请陛下收回御驾郊迎之礼!”
他这一言奏毕,有了领头羊的众臣子们当即附议如潮,李适右手轻轻叩击着身前御案上的“罪己诏”,略带讥诮的眼神将殿中拜伏的臣子们扫视一遍后,方才开言缓缓道:“即如此,朕这郊迎也便罢了,只是晋州军回京之时,在京五品以上官吏,无论王亲贵胄皆须出城十里相迎。”言至此处,当今天子又注目于那道刺目的诏书片刻后,唇角扯出一丝冷笑道:“此事,不得告假,至于有突发病疾的,抬也要给朕抬了去”
卷三 龙战四野
第八十五章
汴州大捷的消息经官府广而布之,长安两市的盐、粮价格应声暴跌近四成,这个消息也使自安史乱起以来,两遭破城的长安百姓们心底放松了对战争的担忧与恐惧,压抑几达半月之久的黄金之城,在盐粮漕船抵达的当日,由码头处观望的人群开始,一场盛大的民间欢庆活动在短短数个时辰之间便已席卷全城,而随着漕船的到达,两市物价也全线回落到前时水平,心中大石彻底落地的百姓们,自发的点燃爆竹,开始了对这一辉煌战役的庆祝。
三千对四万,状元公奋勇杀敌,巨大的兵力反差、身份特殊的主帅人选。
这一切都给了长安百姓以无穷想象的空间,其中更有数十万对崔破大怀感激之情的作场工匠及其家属们推波助澜,一时间,整个长安都在口口称颂这个文曲、武威双星下凡的前“祸国小人”。
京中私家歌妓聚集的平康坊,开始大力传唱状元公的首首词曲,尤其是那“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及“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两首,更是在短短时日之内,成为长安城中家喻户晓的名句;而那一等反应快的茶楼、酒肆,当即一变日常的娱宾形式,聘请了诸位说书艺人,前台开讲“美蕃女倾情投怀,状元郎扬威异域”在这边口沫横飞之际,后面厢房中却有鬓发微霜的落魄士子们正自奋笔疾书“崔翰林月夜袭汴州,贼叛将闻风自授首”的新说书本子。
“哎呀!夫人,了不得了,了不得了!”长安崔府,小丫头石榴惶急的大呼小叫,惹来正于老妇人房中陪坐的菁若嗔怪的责问:“你这个死妮子,又有什么事值当的如此!”
小脸通红的石榴疾步入得房来,对众人匆匆福了一礼后,急急言道:“夫人。了不得了!咱家府门外现在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眼见着连坊间道路也要堵住了,这可怎生是好!”
她这一言刚毕,还不等菁若开言,就听得府门外突然响起“乒乒乓乓”的连片爆竹声,这爆竹声初始开始清脆地单音,及至到了后来,越来越多的爆竹同步鸣响下。单音汇流成一片嘈杂的混响,只使整个崔府内外显的热闹不堪。
因着这似乎永无止息的爆竹声声,随后而入的老郭头简直无法开口解说其中原委,情急之下,急智陡生的他,乃转身出房寻来笔墨,用歪歪斜斜的笔迹简明写道:“百姓来贺公子汴州大捷,还要请见三夫人。”
菁若接来看过后,抿嘴一笑,随即将手中纸卷递给上首安坐的崔卢氏。老夫人看后也是忍不住的一笑。顺手向下传递,不一时这份纸卷便传递到了当事人手中,好在这几个字并不生僻。而娜佳金花随理蕃院小吏习大唐官话文字已久,倒也勉强能将之辨识的周全,只是看完后的她,那大瞪双眼,举手诧异指向自己的模样,当真是可爱无比,又惹得房内众人一阵掩唇而笑。
又过了两柱香的功夫,崔府紧闭的大门悄然滑开,在一干家人仆役的护卫下,崔卢氏带领着三位儿媳出门谢客。
随着这四人出府而来。鸣响的爆竹在延续了片刻之后,渐归于静默无声,崔卢氏先是带领四女对聚集而来的百姓福身三礼后,方才振声开言道:“犬子上凭天子鸿福,下借将士用命,方才得于汴州稍建功勋,实实当不得众位善邻如此厚爱,老身在此诚致谢意了!”一言即毕,四人又是三福为礼。
唐朝时候。风气极为开放,男女关禁并不谨严,大唐律令中甚至有夫妇双方可协议解除婚约之条例,是以这积聚地百姓方才有要见“美蕃女”之提议,但是虽则他们口中如此纷说,但毕竟也知地位有别,也并不曾真个指望堂堂翰林承旨的夫人,会出来见他们这等布衣白身百姓。
及至崔卢氏四人出府谢礼,众人一惊的同时,心下更是有无穷受用,再加之刻入骨髓中的尊卑观念作祟,众百姓也是忙不迭地躬身还礼不已,整个崔府门前这一刻的景象当真是怪异已极。
直到四人谢礼完毕,重回府门,一众前来凑热闹的百姓才开始唧唧喳喳的议论出声:“你看看崔家老夫人那容养风范,啧啧!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身,难怪能生出崔状元这等文武全才的状元郎来!”
“哎!知道吗?崔老夫人后面正中的那个!人家可是当朝尚父郭老令公的孙女,要不咋说郭老爷子能立下这么大的功勋,不说别的,就看这眼力价儿!那也是当朝无人可比了。”
“漂亮!真个是漂亮!没想到吐蕃这荒凉异地,还能生出这样花一般的女人来!不过这倒是也应了一句老话,那可真是‘美女爱英雄呀!”
正在众人滔滔不绝地闲话之余,蓦然自府内传出悠扬的琵琶声声,轻拢慢捻之间自有不尽的欢喜邀约之意淌淌流出,其间早有熟悉曲调的看客叫出了此曲的名字《喜迎宾》,及至更有识得内情之人传出状元公二夫人本是琵琶国手后,不出意外的再次引来连片的啧啧赞叹声。
长安城外灞桥之侧十里长亭
这是一个仲春的早晨,昔日人来人往的灞桥虽然正是一片大好春光,然则却没有一对离情别绪地远行断肠人,有的只是一片冠冕流苏、朱紫蔽日。
长亭之内,数个年纪老大、须发皆白的龙袍王爷们边干咳连连,边静坐等候。而其他一干龙子龙孙们就没有了这么好的福分,也只能与众朝官们一般,壁立道旁等候。
这个迎接的队伍是如此的庞大,不仅是在京的五品以上实授官员尽数到达,便是那些散官、勋职之家也是一个不落。以至于硕长的队伍竟是排出了将近二里的距离。
“自大历八年平定安史叛乱,大行皇帝御驾亲迎郭老令公由朔方还朝以来,文武百官还没有象今天这般聚集的如此齐法儿,你看,连数年不曾出府的英王爷都来了!崔老弟这番可算是真个张脸了!!!”队列近尾部。瘦瘦地兵部主司黄郎中赞叹说道。
与他并排站立的,则是当日崔破极力笼络的库部司牛郎中,这个与崔破有“兄弟之称”的胖郎中闻言,习惯性的伸手拍了拍自己那碘起高高的肚子后,方才长叹一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千古不破之理,荣耀固然是荣耀,可是对崔老弟而言。却断然不是好事!你说他也就刚过二十,纵然是立下了老大的功勋,今日个儿这等阵仗他也消受不起呀!咱们这些小鱼小虾也便罢了,那些个混江‘龙’们心里还不腻味死!哎!也不知道陛下打的是什么心思?”
“嘿嘿,陛下打的是什么心思!这还用问?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现如今朝中可是明显的成了两派,陛下重用崔相公、杨尚书,还有这崔老弟等人是锐意要一革前朝‘姑息之风’;可也自然有人担心刀兵再起,再加上关乎乌纱的升降,偏就不愿意皇帝行这般激进之法。好家伙儿!前两天京师吃紧的时候。那十六王宅简直就跟炸了窝一样!也就两个时辰的功夫。哥哥我可就看到有七个王爷自皇城进了宫,听说他们最后连‘罪己诏,都给整出来了,你说说。陛下能受得了这气!现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还能给它放过了?这那里是在迎崔老弟!分明是陛下想要借这个机会,还那些人一个颜色,也出出前一段时间受的恶气。再说了,这怎么着也是咱贞元朝的第一次用兵完胜,统兵的人还是近来最得皇帝看重的崔老弟,偏偏胜地还是意图抗拒‘撤并地方节度之策’的汴州叛军,这可是真正给新朝、新皇张了一个大脸,陛下能不重视?你看着吧!随着崔老弟此次大胜回京。只怕是朝廷之中又有大变喽!”这黄郎中不愧是侍奉三朝的老兵部了,也不过是三言两语之间,便将内里的玄机给说地清清楚楚,只听得那牛郎中连连点头称是不已。
在等候的王亲贵胄及各位官员交头接耳之间,时光渐渐逝去,正在众人等的大感不耐,而一众王公们忍不住口中低骂不绝的当口,却见一铠甲鲜明的禁军小校策马自灞桥上奔驰而过,边行边口中长声道:“敕封赞皇县子、翰林承旨、晋州中镇将崔破大人车驾即到。王公亲贵并文武百官肃立迎候喽!”
随着他这连串呼喝响起的是八声清脆的静殿鞭响,待亭中几位老王爷也各回班次之后,随即便有四个殿中都御史排众出列,一则维持秩序,再则也为检查百官的朝服仪范,以为即将到来的郊迎大典做好准备。
又等了片刻,随着又一禁军小校策马而过,众乐工在大晟府正的亲自指挥下,同声开始奏响气势恢弘欢庆地《破阵迎归曲》,一时间,最是离怨情愁的灞桥两岸陡然庄严肃穆起来。
幡,十六支颀长雪白的招魂幡,这就是引颈以待的众人最先看到的物件儿,如此诡异的一幕顿时引起了郊迎队伍的一片哗然耸动,随即便被面寒如水的殿中都御史们强行压下,好奇之极的文武百官们愈发眼也不敢眨地向着对岸紧紧看去。
随着车马越行越近,在十六支招魂幡下,众官员们最先看到的是一尊四马车驾拖着的硕大棺椁,在这尊黑漆透亮的棺椁两侧各插着一支随风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