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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言,此举必将大大鼓舞民心士气,更能向天下藩镇显示民心所向,实在是利莫大焉!”熟知太子习性的常衮没有半分犹豫的出言赞同。
“常相所言甚是,此事即如此办理”胸中已有定见的太子随口说道,接着又是一阵沉默,那扣击奏章的手也越来越急,只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又开口问道:“河西道所奏安西节度留后郭唏擅开边防,准黑衣大食借道攻伐吐蕃之事,常相以为当如何处理?”
一说起此事,常衮心中实是怒火大炽,眼见崔家后进的崔破入仕不过半载,便尽展锋芒,其行事之果断狠绝,只让人悚然动容,假以时日,必然远比他那个方正君子的伯父更难对付,所以此次他一力坚持让崔破出使吐蕃,若是能借刀杀人固然更好;即使不能如此,借这西地蛮人挫其锋锐倒也不坏,只是万万想不到此子竟然能反手为云,不仅扬威异域,更能立下如此奇功,而这一切的关键都在安西四镇节度留后郭唏的借道大食身上,他焉能不恨,只是这郭唏身为郭老令公亲子,到底不同于小小年纪的孙婿崔破,本已与郭府关系紧张的他,也不能不有所顾虑,这话也就实在是难以说出口。沉默半晌,方才字斟句酌的开言道:“于黑衣大食借道一事,影响深远,老臣所虑者只怕是引虎容易,驱虎难,也正是缘于此,中书省当日拒绝了大食使团的提议。”先是一句撇清了自己的关系,看了看太子殿下毫无表情的脸,常衮续又说道:“此事演变至此,虽我朝暂时取利,然最终后果如何,殊难预料?擅开边防兹事体大,以老臣所见,此事虽然是郭大人所为,但根源却是在崔镇将身上,且待他回京叙职召对之后,再做区处为好!”言至此处,已是避开郭唏,隐隐间将此大罪稳稳的落在了千里之外的和蕃使大人身上,只因不知太子的于此事的倾向,常衮话中,也就预留了几分退步。
太子静静听完,却是不置可否,看似无意之间的随口说道:“常相为官多年,更曾两度主司吏部,于这观人之术上,想来定有独到之处,依常相所见,这崔破究竟如何?”
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听在常衮耳中,却是声如霹雳一般,以他对太子之了解,自然知道这平静的外表下实在是隐藏着一个疑虑不安的心,心头不由一喜,强自压抑住了,端起身侧几上的茶盏呷了一口,也是用淡淡然口气随意说道:“看崔镇将年来入仕所为,整州军、灭豪强、借饷于佛寺;此番会盟吐蕃,更是翻手为云,引大食攻吐蕃,调动神策八镇及剑南州军,巧为造势,立下奇功。小小年纪已是如此不凡,假以时日,更是难以限量,这种种不拘礼法规戒的行事,狠辣果决的作风,竟使老臣想起一个人来”
扣击奏折的手缓了一缓,太子方才依然平静的问道:“噢!常相却是想起了谁?”
借着放下手中茶盏的时机,低头避开太子那灼灼眼神,常衮语气毫无变化的淡淡说道:“便是当日汉末洛阳四骏之一,被许攸评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的曹操曹孟德了”
扣击奏章的手蓦然顿住,复又于几上重重一按,太子霍然起身,骇然的眼光紧紧瞪住常衮,良久之后,正欲说话,却见窗外电光一闪,阵阵惊雷连环响起,积蓄已久,长安春日里难得一见的暴雨已是倾盆而下。
在河西道首府鄯州修整三日后,和蕃会盟使团终于等来了朝廷的旨意,谕令其携此次先期归国的千人百姓同回长安,不出意外的是,谕令中对使团成员赞誉有加,尤其是对禁军官兵更是大加封赏。但出人意料的却是圣旨中对此次出使的首功之臣崔大人仅以“戮力王事”四字一笔带过,更无他话。
心下蓦然一沉的崔破面色不变的跪拜谢恩完毕,起身接过圣旨后,便吩咐一众随员收拾行囊,动身回京。
那千人即将前往长安拜阙叩谢天恩的唐蕃边境百姓恋恋不舍的脱下刚刚上身的鲜亮衣衫,将这些由河西道提供的华服装进随身的布囊后,依旧换过归国时所着褴褛袍服,在铠甲鲜亮、龙精虎猛的禁军前导下,浩浩荡荡东向长安开拔。
这一路行来极其缓慢,每至一州,必有当地主官率领合州官员出城远迎,进了城池,更有好奇之下的满城百姓夹道欢呼迎接,这些神态苍老、衣衫褴褛的百姓很好的贯彻了和蕃使崔大人的训话精神,在被各地官府百姓如此隆重欢迎的感动下,吃饱、喝足后的他们散布于城中各处开始痛诉被吐蕃所掳后的悲惨家史,本就是一部血泪史的异族牛马生活再加上想象力的发酵,往往一人哭化为千人哭,最后合唱为举城同哭,在满足了沿路各州百姓无穷的好奇心后,也让他们在看到更有如此多的人比自己的生活更加凄惨,从而获得了不少的精神安慰。
但是仅有苦难未免让人压抑,在这个解脱苦难重回乡国的欢乐日子里,出现一个带领大家脱离苦海的英雄是必要的,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然,还有什么人比和蕃使崔大人更适合充当这个英雄呢?世家出身、少年英俊,人物风流,而且他居然还战胜了那么多粗壮的吐蕃蛮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了赛马会的英雄,更将吐蕃族的第一美女纳入怀中,天哪!他居然还是本朝的新科状元,无数讲述中的归国百姓蓦然发现,他们眼前的这位总是将坐骑让给孩子,脸上带着和煦笑容的会盟使大人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英雄。在他的身上怎么样的发挥自己的想象力都是不过分的。
在经过数十次的重复讲述后而显的无比熟练的千人使团成员们,开始在他们悲惨遭遇的故事中加入了一缕浓墨重彩的亮色,在故事的结尾中出现的总是丰神如玉、白衫飘飘的会盟使大人,他胜似闲庭信步般的挥挥手,就让那些吐蕃只长肌肉的跳梁小丑们灰飞烟灭,而吐蕃族的第一美女则是两眼放光的主动投怀送抱;而后,英雄更是孤身而入数万大军护卫的赞普金帐,力斥敌酋,使其惊骇莫名、痛哭流涕的自承其罪,当即将历年来所掳的十七万唐人百姓礼送出境。但是,对待敌人大展神威的英雄在面对自己的百姓时,却有似水柔情,他会温言安慰每一个身遭不幸的唐人百姓;他从不肯骑马,而是将那匹龙王所生的神马留给最虚弱的孩子;他会将每一口美食让给最需要补养的老人;他也会将自己宽大的帐幕分给那些受不得风寒的衰弱病人。总之,他就是美貌与智慧、勇武并重,英雄与侠义的化身,你可以将每一个赞美的词语用在他的身上,而能找到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他确实拥有这样的品质与美德。依照惯例,在故事的结尾处,总要以这样的一个反问作结,泪眼朦胧的讲述者们面带幸福的笑容轻轻发问:“你们知道这位崔大人是谁吗?”随后便是或长或短卖关子的沉默,在将众人的好奇心撩拨到顶点的时候,他们才会轻轻的说上一句:“他便是本朝进士科新科状元崔破崔大人”而后,面带一个智者般的微笑,静静的听着那一声山崩海啸般的惊呼,看着那一张张极度震撼的面庞,至此,讲述者和听众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满足。
那些闭门苦读的士子们口中喃喃念诵着“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心怀身登金榜,鱼跃龙门的渴望走了;那些立志军旅、杀敌建功的豪勇汉子怀着扬威异域,畛灭群丑的的渴望走了;那些正值芳心年华,又正巧在入城时看到过和蕃使大人俊逸容颜的怀春少女们,怀着一个个五彩斑斓的亮丽泡泡,心中构思着无数个“假如”、心有不甘的走了,只留下一干意犹未尽的闲人们,展开了一场关于崔大人到底是文曲星还是武威星下凡的大讨论,由于正反两方都有充足的论据可用,这场讨论也就变的旷日持久,间接使当地茶舍的上座率提高了两成。直使一些茶舍老板一喜之下,请人画了和蕃使崔大人一手执书、一手提剑的宝像悬于门庭,与那茶圣陆羽并列,日日香烟供奉不绝。
更有一干文不成、武不就的落魄士子在其中敏感的发现了商机,细细构思润色之后,辞妻别子的往使团不曾停留的下属县乡,大肆开讲“美蕃女倾情投怀,状元郎扬威异域”的煽情故事,本朝人物,无穷卖点,自然也换回听者如潮,只赚的盆满钵满。
大唐自安史乱后交邻四蕃上少有的一次大胜,十七万被掳百姓的回归,使大唐百姓无比清晰的回忆起了开元盛世的荣光,在经过十来年的流离战乱之后,迫切需要英雄的他们,用自己的想象,用自己的语言、用自己对盛世的憧憬与渴望塑造出了他们心中属于自己的英雄。
使团队伍在每一州官员百姓隆重热烈的欢迎声中入城而来,又在合城百姓依依不舍的眷恋中出城离去,这一路的行程也就变的无比缓慢,只到又是一年桃化盛开的初夏时节,已被一路喧闹折腾的疲惫不堪的千余人队伍方才来到京畿道西京长安城外的新丰县。
在此休整三日之后,精力尽复的使团成员沐浴更衣,禁军军士和着油脂将本已是裎亮的盔甲、皮靴再细擦三遍,一干百姓也终于仍掉了褴褛的衣衫,无比光献的打扮起来后,于第四日晨早,在新丰县官员、百姓的热烈欢送下,雄赳赳、气昂昂的向长安进发。
卷三 龙战四野
第三十二章
灞陵河边草木青,黄云塞上是征人。归来若得长条赠,不惮风霜与苦辛。
一年之内,四见灞桥,按辔先行的崔破难免有感,只是今时今日却容不得他来细细抒发这番聚散离别的情怀,他这一行千余人的队伍,还在距离桥头里许之地,就听灞桥另一侧响起了雍容华贵却是喜意洋洋的群乐奏鸣声。内宫教坊乐部伎的伎艺果然不凡,只将这一曲融合了龟兹胡乐的《塞下迎归曲》中每一分的喜意与安闲都演绎的淋漓尽致,崔破等虽是有感,倒还可勉强忍耐。那后行的千人归国百姓,远远看着长安这黄金之城的依稀影象,耳边听着远迎游子归乡邦的乐曲,几年来无奈离家,在异域受尽欺凌的一幕幕景象又是鲜活无比的出现在眼前,先是有些女子开始轻轻啜泣,而后一传十、十传百的扩散开去,以至于行过半里距离,到达灞水桥头时,竟是声声呜咽、人人带泪。欢快的乐曲,悲戚的面颜,这场景看来真个是令人心酸。
昔日人流拥挤的灞桥岸侧,如今已是戒备森严,净土重铺的道路两侧,每隔三步远近便有一个神态威武、甲胄鲜明的禁军士兵担任礼仪护卫,而一大群身着各色官服的六部官员在宰辅的带领下于桥的另一侧肃立等候。
崔破一行刚刚走到桥头,正欲上桥而过时,却见对面十六个分立道路两侧的小黄门同时猛力抖动手中粗大的禁殿鞭,“啪”的一声暴响后,乐声骤停。随后,只见身着大朝会时正装礼服的礼部侍郎杨炎跨步上前,立于桥头,高声宣告:“国朝大历六年,殇于国难,大唐十七万百姓零落异邦,天子以下及举国百官、州牧夙夜难寐,深以无能解民之倒悬为愧恨”
他这边骈四郦六的念诵下来,一众归国百姓却多是听不懂,人群之前,归国千人中年龄最大的安喜春老人用手轻轻扯了扯崔破的衣角问道:“这都说得是些什么?”
听到座师杨侍郎这一番高声宣告,崔破也是心下诧异,适才那一句“天子以下及举国百官、州牧夙夜难寐,深以无能解民之倒悬为愧恨”分明是将当今皇帝陛下也给扫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