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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微微一愣的李适,转过身来愕然看了对面的道人一眼,不知他是真个没有听懂自己的话,还是故意如此。
李泌避过他的目光,低头端起身侧茶盏,惬意呷了一口后道:“陛下着人送过的奏章臣已全数看过,虽稍有不适处,然则此子之建言实在是现时兴我大唐之良方,设若陛下能存精去弊,大行天下。不出十年,我大唐必定又是一番新气象。”言至此处,李真人微微一顿后,续又接道:“大唐今日之形势,可谓是内忧外患,想要中兴又谈何容易?陛下即有太宗之志,也当有太宗容人之量才是,否则,也不过是一场梦幻罢了!”
“真人过虑了,朝中大臣虽多,然多是守成惜身之辈。观崔破近日所为,能不避嫌疑,戮力为国,正是朕欲用之人,朕也有用他推行新政之意,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李泌依然是淡淡的语气跟上问道。
“现在朕虽已不疑他之忠心,奈何此子在朝中背景太深,他这年纪又是如此哎!朕已年过四旬,肩负这百年基业,不能不为后世儿孙打算哪!”缓缓而言的李适话语之中满是矛盾之意。
闻听皇帝这番言语,李泌并不说话,只是手持茶盏莞尔一笑,惹得郁闷中的皇帝诧异问道:“真人因何发笑?”
“我笑陛下因噎废食。”李泌笑意未除的答话之后,见李适犹是不解,乃细细解释道:“此子所上奏章中,言说撤消地方各道节度使、由文官、武将分掌钱粮之建言,正是强朝廷、抑地方之举,此策若得推行天下,异日地方官吏再想起兵谋逆实在是难比登天,他若真有不臣之心,此举岂非是自缚手脚?再则,此子若想成得大气候,以他这般年纪,没有个十余年之功断无可能。如此时间足以使陛下将朝中重臣全数更换数次,又有何可惧?只要陛下不放他长期任职地方,便是异日此子坐得首辅之位,也不过一纸诏书便可将其诛灭,又有何好担心的?先皇朝中奸相元载,以言官入相,把持朝政几近二十年,当其时也,可谓是权势熏天,然则大行皇帝不过费一元舅吴凑之力,便使其帖然就戮,毫无变端,而况一小子崔破乎!再则,陛下便是大用于他,朝中还有常相及张侍郎等人可为牵制,也容不得他肆意而为,陛下只需居中平衡便是,又那里就至于担心到如此模样?”
卷三 龙战四野
第六十二章
自当日门下侍郎张镒与礼部尚书杨炎在含元殿大打出手后的第四日,传诏中官抵达正被勒令“闭门思过”的二人府邸,以严厉的措辞切责二人目无君上、尽失大臣之体的悖逆行为,但大大出人意料的是,皇帝陛下对二人的处分全不如诸衙官员猜测的那般严厉。始作俑者的张镒也不过是被罚俸一年,仍掌门下省事;而礼部尚书杨炎更是仅只罚俸半年,照旧主理部务。但是与对待二人的宽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作场舞弊案涉案人犯们的处罚极其无情,没有再召见任何官员共商,李适悍然下令将此案全部涉及的三百七十八人一并斩首示众,也正是这样一道血淋淋的诏书使习惯了先皇宽仁为政的各部官员及长安城百姓们,直观的感觉到大唐江山易主的震撼。随着三百余颗血淋淋的脑袋被砍下,长安皇城各部衙门理事风气为之大变,去除了许多悠闲懒散风气的皇城看起来更有了几分一国中枢的模样。在经历了这样的刺激后,皇帝陛下依照工部司员外郎崔破建言而下的第三道关于撤并少府、将作两监的诏书反而没有引起太大的波动。两监合并以后仍采“将作”旧名,但其实际管辖权却被皇帝明令划拨于同平章事、中书令崔佑甫门下,而其辖下七十六家作场的直管权也顺理成章的落到了被皇帝切旨慰留的工部司员外郎崔破身上,官仅六品,却执掌京中数十万工匠生死,朝廷的这一道任命使许多人又羡又妒,然则有被贬往郎州的殿中侍御史虞准可为前车,面对正当红的状元郎,他们也只能强压下心头的不平,接受了这一现实。
一时间,工部司员外郎崔破的行情猛然看涨,从而引发了一阵前往崔府探病的热潮。所幸有皇帝陛下亲下手诏调拨的一队禁军于崔府护卫,否则只怕是仍旧躺在榻上的崔破想要安生休养也难。
安静而隐有花香流动地卧室内,因失血而变得嗜睡的崔破自睡梦中缓缓醒来,抬头看了看房内四处安放的金黄菊花,嘴角扯出一丝浅笑的他,于脑海中蓦然闪现的是娜佳金花那灿烂清澈明净的笑容。
“公子,你醒了。”一声惊叫自素来不轻易开言的枇杷口中发出,随即她便上前轻轻柔柔的将崔破搀扶着靠起。她地动作细腻而温柔,直让人舒爽无比。
“枇杷妹妹,将来谁娶了你可真是好福气!怎么样?有没有中意的心上人,待我身子好些后,前去禀明母亲大人,一定要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这样于你也是一个好的归宿,于母亲也是了了一桩心愿。只是石榴这丫头可就让人为难了!哈哈。”身上伤口渐渐愈合的崔破心情大好,是以开口向娇弱娴静的枇杷出言调笑道。
“那于公子你呢?”枇杷呢喃着轻轻说了一句,不待未能听的清楚的崔破再行发问,却听门外传来一句:“公子你坏死了。刚刚才醒就不说好话!”的嗔语,却是石榴及菁若三人奉着老夫人往崔破房中探病而来。
“你这死丫头,越来越没个规矩,死呀死字的是能随便说地吗?”见儿子身体大有好转。崔卢氏心头轻松不少,转身向出言无忌的石榴训斥道。
“阿若,母亲大人身子不好,此次又吃了惊吓,正该在房中安心调养才是,你怎么”见母亲到来,欲起乏力的崔破向手捧补汤的菁若说道。只是不容他将话说完,早为崔卢氏接话道:“我这三个媳妇儿可都是孝顺地紧,这次是为娘自己要来的,阿若也劝了许久的。可不许你让她们吃了委屈!”
对着菁若微微一笑后,崔破谨声应“是”探问了病情后,几人便在房中榻旁随意闲聊开来。
崔破固然是强打起精神哄的母亲高兴,便是几女也是帮衬着尽拣一些热闹、吉利的话来说,中间有石榴这个活宝在插科打诨,更有娜佳金花时不时冒出一句发音怪异的官话出来,只惹的众人欢笑不断,老夫人也大大减少对儿子的担心,被几人哄的喜意连连。
这一番天伦之乐直延续了近半个时辰,老夫人在殷殷嘱咐枇杷小心照顾后,方才起身,在弱衣和娜佳金花的搀扶下回房而去。而菁若则留了下来给崔破喂食补药。
“阿若,这今日辛苦你了!待会儿你也赶紧回房好生歇着去。”见到近在咫尺地菁若那黑黑的眼圈,大感心疼的崔破柔声说道。
谁知他这句话又招来菁若串串晶莹的泪珠,崔破知她所想,心下大是愧疚之下,伸手掩住了她的口,复又顺势而下轻轻握住她捧碗的纤手,一时间,房中便升腾出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柔情蜜意。
对视着喝完补药,精神略有不济的崔破强劝菁若回房休憩之后,自己也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时分,呷了几口茶润过嘴唇之后,百无聊奈的崔公子让枇杷唤过涤诗前来。
“公子,您身子大好了吗?”满头大汗地涤诗惶惶急急的随着枇杷来到,低眉顺眼的说道。
近几日少见自己这书童的崔破心中本有几分温情,想要温言劝勉他几句,以示自己对他的关心,只是一看到他那滑头滑脑的模样,终究是忍不住的板起脸来,厉声说道:“你又跑到那里去厮混了,每日的课业可都做过了?看看你这模样,莫非我日日让你养气、静心的话都白说了不成!”
低肩塌腰的听公子训话完毕,面不变色心不跳的涤诗方才开言说道:“公子,我今日出府上街看朝廷杀人了,三百多人哪!一声令下都被砍了脑袋,长安半城人都去看了,他们都说”瞥了一眼崔破,涤诗变的期期艾艾起来。
听说朝廷一次明正典刑了如此之多的人,崔破已知必是京中作场涉案人员无疑。心下一颤的他闭目沉吟了良久,方才开言问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也不知道是那个天杀的把公子在晋州之事传扬的满城皆知,所以观刑的长安百姓都说公子即不是文曲星,也不是武危星下凡,而是一颗实实在在的杀星,只要您走到那里就必定血流成河。还说,这下京中作场里面的工匠们日子该不好过了。”涤诗越往后说声音越低,一边偷偷抬头打量崔破的脸色。
长安城内外作场七十六处,共有工匠近十万,再加上他们的家人亲眷,直接与作场相关的人员几占整个城中人口的五一之数,是以此次之事足以使整个京中震动,而始作俑者的崔破,在坊间的形象也由温文尔雅、风流俊秀的状元公一变成为心如铁石、杀人无算的杀星酷吏。
闻言泛起连串苦笑的崔破一愣问道:“什么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了?”
“陛下已经下诏将少府监和将作监拆并而成新的将作监衙门,归伯老爷管辖,而京中作场这一块可都是该公子直管了,这是前日的事情,伯老爷家的崔四书来通报过,是夫人接待的,因怕打扰了您的休养,所以就没跟您说。”涤诗见公子闻听那些个闲言碎语后并没有生气,一喜之下将这些事一并说出。
“那我的请辞折子呢?”闻言,见自己计划初见成效,心中大定的崔破随意问出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公子的请辞折子已被驳回了,皇上更下了旨意慰留公子,那宣旨的太监说话拽文的紧,我也没能听懂,不过张帐房说那些都是好话,如今圣旨还供奉在正堂香案上,等公子好了自己去看!陛下还派了一队禁军护卫着府邸,他们那铠甲可真是漂亮的很哪!”与有容焉的涤诗得意洋洋的说道。
“什么,一队禁军!”崔破闻言一愣,当即对涤诗吩咐道:“你快去夫人处,让她设宴好生款待那些禁军,再厚厚的打发了,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请了回去,这事刻不容缓,立即去办!”
“公子,那您的安全”涤诗犹豫着还要再说,但见公子正对他怒目而势,满脸急促之意,遂也不敢多说,施了一礼后,转身飞奔而出。
“我一个六品小官那能享受得起这等待遇?这不是授人以柄吗?阿若呀,阿若!”崔破苦笑摇头感叹了一句后,随即闭目开始再次琢磨七十六家作场整改之事,面对即将到来的一连串战事,作为最主要军器保障的京中作场实在是至关重要,而第一次能够有机会总体负责方面之事的崔破实在是不敢轻乎,于他而言,这走向盛世大唐的第一步是万万不能有半点差错的。
卷三 龙战四野
第六十三章
年过四旬的王华一大早起身后,心气就很是不顺,在打了婆娘,撵飞了两只鸡后,才稍稍感到舒服了一些。但是不合两个孩子吵闹着要吃街上叫卖的“胡饼”这一下使他本就焦躁的心愈发的火冒三丈,也无二话,当即脱下脚上的鞋板,就恶狠狠的打将过去,边打,口中犹自叱喝道:“没用的吃货!你爹都落到那个‘杀星’手底了,你们还想吃这吃那,真是不想让老子好过了不成!”
在家里撒完了气,眼见天已大亮,实在是不能再拖延后。王华方才拎起衫子,面色沉重的出门向大通坊行去。只是走到门口处时,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的回头凝望了这个残破的小院许久,眼角竟是在不觉间慢慢湿润起来,终于,狠狠的咬了咬牙,他头也不回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