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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由朝廷收回,只这幅屏风,微臣想留下。”
我声音微哑,说:“这是自然。”
“陛下”他回过头来,含笑凝视我,“请陛下宽恕微臣僭越。微臣的父亲早年殉国,不久母亲便也抑郁而终,多年来,偌大苏家,只有祖父与微臣相依为命,从未有过玩伴。自当陛下伴读,微臣便始终将陛下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疼爱,明日分别,今日微臣才敢说出心中感情,还望陛下恕罪。”
“妹妹”我咬着唇,哽咽着笑道,“我也是一般将你当做兄长”
这就是他给我最后的解脱。
焕卿
他宠溺地望着我,抬手揉了揉我的发心,如小时候一般。
“陛下还和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讨怜,躲避祖父和丞相的责罚,让小路子帮你抄书罚跪。”
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袖口,说不出话来,怕一出口,就求他留下。可是我有什么立场去留他,我已经给了裴铮全部,从此生死羁绊都与他一起,感情就如沧海上的一叶扁舟,一个人已是沉重,更容不下第三个人。
他轻声说:“陛下,茶凉了。”
人走了,茶也该凉了。
我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不知何时哭到睡着,醒来之时,已身在寝宫,小路子拨了帘子进来说:“陛下,苏大人已经离开了。”
我抱着膝盖,说:“我知道了。”
《念念不忘》
听人说,苏家祖上是当大官的,但我记事起,父亲便已辞官了,直到他老去,也不再任过一官半职。他游历四方,开坛授业,来听他讲课的人总是很多。
父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模样,来听课的人里甚至有贩夫走卒,父亲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不曾瞧不起过什么人,别人不懂的问题一问再问,他也一答再答,不见有过一丝不耐烦。
我跟着父亲从北方走到南方,凉国的千里冰封,闽越的春、光烂漫,不只是陈国,我们的足迹几乎踏遍了神州。
父亲受人敬仰,百姓称他为当世第一鸿儒,也不乏女子投怀送抱,但他总以悼念亡妻为名,不近女色,深情若此,只为他博得更多美名和女子的青睐,只希望那隽秀温润的男子,能把所有的深情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记忆是从四五岁时候开始,父亲说,母亲得了重病,去了很远的地方治病。小时候我不明白,长大了才知道,母亲是很早就过世了。我不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一定是个美好的女子,才能让父亲念了一辈子,终不再娶。
有时候看着父亲孤零零一人,我心里也很是难受,媒婆吃了几次闭门羹,我也忍不住开口问他:“父亲,你真的忘不了母亲吗?”
他揉揉我的脑袋,笑着说:“小孩子,问这种问题做什么?”
“为什么不试一下呢?”我说,“我是说,为什么不努力一下和其他的女子相处,母亲再好,也已经不在了,或许有了其他人的陪伴,父亲就会忘了母亲了。”
“真是个傻孩子。”父亲无奈叹了口气,眼里含着笑意,“真正的忘记,本不需要刻意的努力。每一次努力,都不过是加深了记忆。其实我仍记得她,却早已忘了那种感觉,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其他人。”
“不明白”他说的话,比孔夫子说的还难以理解。
“经历过了,也就明白了。”他含笑望着我,说,“姑娘长大了,动了春心了吗?”
我一阵窘迫,忙说:“才不是!”
那时,我刚认识了一位画师,他性子和父亲有些像,只是比父亲还要沉默寡言,但他的画笔告诉我,他的内心是一幅炫丽的画。
我十八了,父亲也已过了不惑之年。
崇光二十六年的时候,我在闽越和那画师成了亲,父亲那天很高兴,多喝了两杯酒,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上红衣,他走遍天涯,两鬓已有了风霜,如青松傲雪,卓然却又隽永。
父亲送了我们四个字百年好合。
收笔之时,眼底闪过一丝怅然与悲伤,转瞬即逝。
我想,他一定是想起了母亲。
又过三年,我的第一个孩子两岁时,父亲突然说要回帝都,我们走遍了神州每一个角落,却还从未到过帝都。我仍记得那一年雪下得极大,水路不行,大雪又封了山,我们滞留在半途,天寒地冻,父亲终于病倒了。
漫天漫地的素白中,只见青松一抹苍色的绿。
那一日父亲的精神好了许多,推开窗户凝视着那一抹绿,我想关上窗,却被他制止住了。
“父亲,您还病着,外面冷。”
他说:“雪就要化了。”
我叹了口气说:“是啊,雪化的时候才冷呢!”
“雪化了,春天才会到来。”
我说:“是啊,春天到的时候我们就到帝都了。”
他微笑着点点头说:“帝都的春天很美,桃花,杏花都开了,春城无处不飞花”
我由着他了,说:“是啊,到时候我们去看看苏家老宅。”
他望着那抹翠色,说:“我答应过她回去。”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他说:“不知道还回不回得去。”
那天夜里,我唤父亲吃饭的时候,他伏在桌上,手中握着画笔,已然停止了呼吸。
白色纸上,咳出了几点殷红的血,他几笔勾勒,仿佛春日原野上,开得最娇艳的那朵桃花。
我们终究是回到了帝都,带着父亲的骨灰盒。
苏家老宅已经换了人住,我们在城里的客栈住下,有一天,一个自称姓路的中年人要见我们。
他是公公,我们一眼便看出来了。
他说有东西要交给我们。
城郊有一栋别院,是父亲生前留下的,几十年不曾回来,但有人定期来打扫,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父亲的。在那里,我们看到了父亲的童年和少年。
我们把父亲葬在离别院不远的地方,春天的时候,有漫山漫野的桃花杏花。
那天下午,路公公带来一个人,她穿着斗篷,挡住了脸,在父亲的坟前坐了许久,天快黑的时候,她才离开。离开前,她用哭哑了的声音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父亲叫我念念。”
我想大概是念念不忘的意思。
她忽然笑了,说:“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实话。”然后又哭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了。
后来和夫君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夫君惊喜地发现了一扇前朝名家的屏风,他说叫《岁寒三友》,只是可惜,莫名多了一枝桃花。
夫君抚着那朵桃花说:“画功是极好的,只是难免不协调,哪有开得这么早的桃花。”
我却觉得极好。“父亲说过,苍松经岁寒,只为见桃花。”
夫君点点头道:“画得真好这定是岳父为心爱之人所画。”
我蓦地想起父亲的绝笔。
我说:“定是为我母亲所画。”
但是直到我去世之前不久,我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他捡来的弃婴,我没有母亲。
那他念念不忘的人,又是谁。
九幽黄泉,那一边可有桃花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把自己虐哭了
一边哭一边写,写完去洗脸,看到眼睛肿成线了
弃文神马的,我默默接受了,不用特意告诉我再打击一次我的玻璃心
我已经很难过了,这样。
五三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我想是快要入秋了。
这是自我认识苏昀以来,过的第一个没有他的秋天。
“小路子”我无意识地拨着流苏,说,“寡人对他,是不是太狠心了”
小路子伏在地上,压低了头说:“陛下是为苏大人好。”
我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为他好吗”
幼时与他同窗,知他最爱那些与他看上去格格不入的桀骜狂诗。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他与裴铮不同,裴铮出身布衣,却仿佛天生属于政坛,能够在朝堂上如鱼得水,八面威风。而苏昀出身世家,却有着太多牵绊,他有要保护的家族,我有要铲除的势力,他若留在帝都,终有一日我会对苏家清盘,到那日彼此又该如何面对?如今,是各退了一步,他自瓦解了势力,我放了他自由。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离开帝都,他能成为一代名士,这个权力的舞台上淌满了鲜血与肮脏,不适合他
我抓紧了被单,眼前浮现出裴铮似笑非笑的俊美容颜,心口又是一阵悸痛,仿佛听到他反问我:“不适合他,难道就适合你我”
我没得选,只能留下
你也没得选,因为我们都放不开手。
“陛下。”小路子细声问道,“今日上朝吗?”
启明星照亮了夜幕一角,又快天亮了。
“凤君呢?”我转头看了一眼空着的半张床,低声问道,“我是怎么从苏府回来的?”
小路子答道:“是凤君接陛下回来的。”
“他又去哪里了?”
“这”小路子支支吾吾了两声,说,“凤君送陛下回来后,小路子就没见过他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道。
“两个时辰了。”
我犹豫了片刻,说道:“服侍寡人更衣吧,今日复朝。”
因担心南怀王耳目太多,我若表现异常会被刘绫发现,前段时间便彻底退居后宫,让裴铮代理朝政。百官传言寡人色迷心窍,醉心男色,或言裴铮挟天子以令诸侯,幽禁寡人。流言四起,让人哭笑不得。
如今得了解药,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我一边着人去寻裴铮,另一边吩咐小路子道:“苏昀离开帝都,族中之事虽已交代,但仍会生风波。你帮寡人多照看着些。”
小路子点头称是。
我又说:“你天一亮就去苏家,帮管家收拾好东西,属于苏昀的都搬到一处,白衣巷的宅子是官宅,只能收回了。你在城郊寻一处宅子买下来,让管家替他看着。或许过两三年他会回来。”
小路子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是。
苏昀辞官,寡人复朝,解药被换,以刘绫的多疑定会心生戒备。但如今既有了解药,她再戒备又如何?
天蒙蒙亮的时候,百官入殿,金光驱散了晨间薄雾,带来阵阵暖意。从高高的龙座上俯瞰下去,透过大开的殿门,可以看见殿外的广场上染上了晨光的暖色。百官衣袂相摩,躬身拜倒,三呼万岁。
往日站在最前面的两位,裴铮和苏昀,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只剩下易道临一人。
“平身吧。”我一抬手。
对于苏昀的缺席,百官面上带着疑惑,却犹豫着没有开口询问。
我清咳两声道:“苏卿家已向寡人辞官。”
殿下沉默了千分之一个弹指后,又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
只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在殿上回绕。
“我大陈以孝治天下,国师为苏昀至亲之人,国师过世,苏昀悲痛于心。按大陈律例,苏昀理应停'奇·书·网'官守孝三年。寡人爱其大才,又怜其孝心,不得不忍痛放其离京,以学士身份游历神州。”
这样一番官方解释,有的人会信,但聪明的人自然会猜到定然别有隐情。至于隐情是什么,他们却也猜不出。他们只知道,苏家真正退出历史舞台了。
“易卿家。”我低头看向易道临
“微臣在。”
“苏昀未完之事,便暂时交由你接手。”
“微臣遵旨。”易道临顿了顿,又道,“陛下,微臣尚有一事不明。”
“说吧。”我淡淡点了个头。
易道临抬起头来,直视我的眼睛。“苏昀奉命追查南怀王造反一案,如今证据确凿,是否立时执法行刑?”
之前以证据尚不